四更。
楚天舒召開軍議,只召集了騎兵將領。
「那位,想拋棄步兵,只帶騎兵突圍。」
謠言產生了,山東軍本就低落的士氣直降為零。
楊妙真在遊魂般地飄蕩。
李全偷偷地湊過去,「四娘,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楊妙真望向他,眼裡是深沉的悲痛:「我勸過,他不肯,他說,他也有家人,在上京,他不能降。」
李全義憤填膺:「他的家人重要,你就不重要嗎?怕投降了金國殺他家人,那你呢?不降你現在就會死啊!他憑什麼要你死?他心裡有你嗎?他根本就不愛你!」
楊妙真摀住臉大叫:「不要說了!」
李全急道:「四娘,跟我走吧,我們下山。我已經聯繫好了,畢大人接受我投降。你跟我投宋軍,我,我會好好待你的。你知道嗎,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很喜歡,很喜歡。我會對你好的,永遠,真的,你相信我……」語氣真摯。他是真心的,他早就聯繫好了宋軍,明知道楚天舒發現他想投降必會殺他,還是冒著生命危險來勸說楊四娘,不能帶她一起走,他情願被殺頭。
楊妙真放下手,皺起好看的眉毛,「你能帶走多少人?一個人去會受欺負的,帶著人,就是功勞,能封官。」
四娘在為我著想!李全大喜,「我手下只剩六百多人,都肯走,還聯繫了其他隊的,有一千七八吧。畢大人答應封我做正將,中衛郎,我會好好幹,會升職,我會做到比楚天舒更大的官。他能給你的,我也都能給你,給的更多!」
楊妙真當機立斷:「事不宜遲,現在就走。你去召集人,我回去一趟,天舒剛才寫了信,將印沒收,就在桌上,我去拿。」
快天亮人最困的時候,山東軍大規模叛逃下山。他們還偷走了三百多匹馬,是畢再遇要的。畢再遇是武將,在他看來,死戰到底是應該的,放棄城池時放把火燒掉庫房是正常的,推己及人,虎豹騎撐不住時,肯定會把馬全殺了,再放把火,不留一絲一毫有用之物給自己,馬匹這麼寶貴的戰略物質,能弄到一點是一點。宋軍營地外本來全部挖有密密麻麻的陷馬坑,特地填平一部分,造出了一條大路,讓這批馬入營。
趁著山上重新整編的混亂之際,畢再遇發起一輪攻勢,戰果不錯,今天日落前應該就能結束戰鬥。
死傷比往日慘重許多,山東軍萬戶陳光羞愧無地,在主將面前拔劍自刎,要以死謝罪。楚天舒一把打掉他的劍,厲聲道:「自殺是懦夫的行為!死也要死在戰場上,拉著敵人一塊死!」目光掃過留下的山東軍,卻欣慰地笑了起來,「歡迎加入虎豹騎。那些投降的在一個時辰內就會死,而你們,絕境不離不棄,已通過忠誠考驗,從此就是手足同袍,伙食餉銀裝備賞賜一切待遇都將和我們一樣。」
山下。
降卒不可輕信,都要先收繳全部兵器,集中看守。降卒頭目需要主將親自接見,溫言撫慰,就更要注意保障主將的安全,嚴格搜身是必要的。尤其,這次的降卒來自以詭詐出名的虎豹騎,誰知道是不是詐降,效荊軻刺秦呢?
畢再遇治軍嚴謹,軍中無婦人,他也沒想到那個獐頭鼠目的李全真能把楚天舒的新婚夫人拐來,幸好大理俠女何沅君就在盱眙,趕緊派人接她來。
楊妙真被單獨安排在一個小小的營帳裡,何沅君進去,片刻後,姐倆好地出來。何女俠證實:楊妹妹身上沒有藏任何武器,那虎豹騎將印也檢查過,沒問題。
那一撥進攻結束後,畢再遇升帳接見降將李全、楊四娘,特地把麾下部將全招來,按軍銜高低分列兩邊,以示鄭重。虎豹騎可是金國吹噓的天下第一精騎,他們的作風也確實頑強,但是,他們統領的老婆向我宋軍投降了,還帶來了將印!只要有這一人投降,哪怕是個剛進去的女人,都是虎豹騎的污點,就算其他人全部戰死,金國虎豹騎,依然是千古笑料!
說了幾句場面話,楊四娘獻印。沒讓她靠近,是許俊前去接過盒子直接打開,左手托盒,右手拿印,慢慢從兩列同僚身前走過,讓他們能從近處細看。背對著李全楊妙真時左手手指在盒下摸索,並無縫隙按鈕,盒子應該沒有發射弩箭的機關,就是裡面印泥是滿的而已,右手拿印這麼久也沒有異樣,大印應該沒有毒。許俊這才放心,將印呈遞給大帥。
帥帳後進是主將住處,前進是下令議事之所,只有一張桌子,就是主將面前的案幾。許俊不能把印盒扔了,也不會一直拿在手上,就放在了案角。
畢再遇把玩著印,心裡那個高興啊。北伐以來,他作戰常勝,與金軍實力懸殊時也往往能全軍而退,三次失敗,都是敗在虎豹騎明耀手上。而現在,虎豹騎統領的將印就在他手中!今日過去,更可能消滅虎豹騎!對了,不能讓楚天舒**,要拿到人頭,帶去楚州,讓金帥看看他的忠心部屬的下場,再用石灰醃製了送回臨安,皇上一定高興。
和楊妙真談了幾句,發現她竟然知道很多金國內情,因為楚天舒從不瞞她。畢再遇開始細細詢問,一邊在心中惋惜:楚天舒打仗還從沒犯過錯,他一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娶錯了老婆。
楊妙真絮絮叨叨地說著往日從丈夫那聽來的趣事,拖延下去。快到一柱香了吧,炸死你這想陞官想瘋了的死老頭。
「轟-」
「大人!」「來人啊!」
帳內還活著的人大叫。當然就是沒人叫,鬧出這麼大動靜,帳外親兵肯定要衝進來查看。
楊妙真往地上一躺,裝死。親兵們衝進一看,大帳內一片狼藉,斷肢碎肉飛濺,顯然死了很多將軍,還有很多將軍躺在地上,都滿身血紅,有的在□,有的在往起爬。趕緊扶起他們詢問緣由。
這個時候,帳外也有動靜傳來。楊妙真微微睜眼,見守衛都進來了,現在門口沒人擋,一躍而起跑了。出了帳,她奪了支長槍就往山上方向跑,一路打出去,一邊大叫:「畢再遇已死!山東軍動手!」
投降的山東軍大恐。他們都被收繳了兵器看押起來,當聽到這樣內容的尖利女人聲音時,他們都立刻想到——「楚夫人是詐降,她刺殺了畢再遇!宋軍會聽信她的話,當我們都是在詐降,會殺了我們的!」於是,這真心投降的千餘人,抱著必死的決心,赤手空拳地衝向看押他們的宋軍,奪取兵器。
楚天舒在山上,一直用千里眼關注宋營,在畢再遇擊鼓聚將,又有幾人進入大帳後就點了枝香計時,在香燒了三分之二時就領騎兵衝下山去,沿著宋軍填平的大路衝向宋營。這條路上的陷馬坑是填平了,但宋軍還挖有幾道壕溝,早前牽馬進去時是在壕溝上鋪了木板,現在當然把板都抽掉了,只放幾片樹葉再撒上浮土,金軍跑在前頭的馬匹全都摔進壕溝,底部插了削尖竹竿的壕溝。
金軍有一點準備,趕了百匹無人空馬在最前頭,這些馬填塞了壕溝,後面的騎兵就踏著屍體衝過去,但是,這只能稱為垂死掙扎、迴光返照,金騎順利衝進宋營後,隨著鼓點,兩邊都有排著密集槍陣的宋軍壓上來。按照宋金人數之比,如果畢再遇沒事,或者他的親信部將沒盡數非死即傷,這場戰爭的結果就是毫無懸念的,金軍被十倍的宋軍圍殲。
沒有如果。金騎都高叫「畢再遇已死!棄械不殺!」,而高層將領盡墨的宋軍,不單是沒有了統一指揮,最重要的是恐慌情緒的蔓延。一個國家,一定要有一個戰神,就像金國從前吹噓兀典一樣,宋國一直吹捧畢再遇,把他捧上了神壇,宋軍聽到是畢將軍的命令,就會士氣高昂,信心百倍。有一利就有一弊,神像倒塌,士氣就會崩潰。
「四娘!你在哪?我來了!」命副將穆爾哈努代為指揮,去衝散還有建制的宋軍,楚天舒帶了些親兵去找他的妻子,在畢再遇的帥帳附近焦急地大喊。
「我在這裡。」楊妙真和另一個女子從一個營帳裡鑽出來。
「放開我夫人!」楚天舒說著,已經一箭射向那女子。女子躲到楊妙真身後,楊妙真張開雙臂擋著她,急道:「別!何姐姐幫我抵擋宋軍的,不然我還沒等到你就會死了。」
楚天舒驅馬靠近,探身將妻子抱到馬上,緊緊箍在懷裡,冷淡地道:「何小姐棄暗投明,楚某會上報都元帥代為請功。昔日你作弄虎豹騎一事,就此一筆勾銷。」
驚魂甫定的何沅君一怔,「你還記得我啊。」襝衽為禮,落落大方,「我大理只是邊陲小邦,和宋國毗鄰,只能奉迎其意,實不敢與天命大金相抗,內裡苦衷,望楚統領能在貴國都元帥面前代為剖析。」
楚天舒只隨意點點頭,就去問楊妙真:「李全死了嗎?」
楊妙真想了想,道:「應該沒死。當時他在我旁邊,離畢再遇遠著呢。」
楚天舒立刻吩咐親兵:「傳令:得叛徒李全首級者,賞銀百兩,陞官一級。」
楊妙真羨慕地看看何沅君,小聲問道:「天舒,你說的擺架子,是不是像何姐姐那樣?是挺好看的。」
楚天舒貼著她的耳朵吹氣,笑答:「她那叫做作。真正的貴族,清平郡主性烈如火,福昌郡主清純似水,有機會我帶你去拜見。」又連連下令,通知友軍、打掃戰場、調撥人手,指揮若定。做這些的時候,他一直都是緊緊摟著他的妻子,而他妻子,也一直閉著眼睛,疲憊、輕鬆、滿足地靠在他懷裡。
何沅君氣得差點咬碎銀牙。我很難看嗎?只看一眼就無視,去年這樣,現在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