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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九十七章 懸羊擊鼓 文 / 我生待明日

    五月二十二日。

    丑時又下雨了,大雨傾盆,如霹靂堂堂主雷傲天所料,寅時就雲收雨歇。金國火器厲害又如何,這回還能使出來嗎?而且弓弩也怕潮,道路泥濘則難以縱馬,僅僅是把戰事拖到多雨的夏季,就一舉毀了虎豹騎火器、騎射、騎兵衝陣三樣優勢,這就是「天時」!

    梅雨時節也有此利,可惜那時霹靂堂的火藥改進還沒完成,金軍的士氣也還沒頹喪,以致拖至今日。

    金軍營寨都移到城南,除了正對南城門那百丈寬做了城池戰訓練場,其他地方的水田照舊種稻子。春天時,原本城郊的百姓幾乎都躲在楚州城裡不敢出去,虎豹騎主力撤回淮陰城,留了一隊人馬,每天在外大喊「一年之計在於春」、「良田不可荒蕪」,開始當然沒人理會,他們也不氣餒,指揮手下那些山東民夫插秧。

    綠油油的秧苗插上,就有人忍不住了,先是些老人家三三兩兩地回家,驚奇地發現,茅草屋都成磚房了,而虎豹騎的軍紀,也真如他們宣稱的那樣,「不拿百姓一針一線」,反而修橋鋪路,把宋國官府該干而沒幹的事情都包攬下來。

    理由很簡單——學岳家軍。當年完顏宗弼屢敗於岳飛,金國上下痛定思痛,就是要在爭取民心上下功夫。

    半個月後,楚州城郊炊煙處處,雞犬相聞,虎豹騎那三天兩頭搞一次的攻城還虎頭蛇尾,就跟自家軍隊分成兩撥在演習似的。

    宋民得了金軍的好處,也說向這樣的禮儀之邦、仁義之師宣戰是皇帝不對,而當初宋軍肯開城門放人回家,主要是為著廣佈耳目,掌握金軍的動態,結果收效良好。

    金軍搞軍民一家親,經常幫百姓做點小事,彼此熟悉了,交談多了,虎豹騎防守再嚴密,小道消息也都傳出來了。明耀年初說去襄陽,走後就失蹤了,二月初,穆爾哈努隊長借向友軍通報本地軍情的機會,討了去襄陽的差事,右副元帥接見了他,親口告訴他——本帥沒見過你們統領。明耀當時帶了一百親兵,憑空消失,難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途中出事了。

    有的說他是因為心狠手辣遭天譴了,有的說是因為功高震主被皇帝秘密殺了,有的說是因為才高遭忌被別的將軍暗算了……但副將楚天舒一口咬定:這些都是宋國奸細散佈的謠言,統領什麼事都沒有,就是躲起來養傷了,他的藏身之處可不能說。士卒們都是閒極無聊吧,亂傳,算了,禁酒令解除,輪休的可以喝酒。

    三月份,還是沒明耀的消息。楚天舒改口:統領這次負傷,自覺武藝方面尚待加強,於是回師門閉關去了,沒那麼快回來。軍民一家親嘛,青樓姑娘也是民,大家可以前去,別溫柔鄉里忘卻歲月就行。

    四月份,依然沒消息。楚天舒的口氣也不確定起來:統領曾說要回家一趟,也許是他父母心疼兒子,不許他再上戰場?我寫信去問,大家稍安毋躁。軍紀我不管了,別鬧得太大讓我難做就行。

    五月份,有消息了。楚天舒去了趟汴京,回來時多了兩千餘人,其中三十七人,正是半年前與明耀一起失蹤的親兵。楚天舒拿出一封信給諸隊長看:統領他父親想讓他棄武修文,把他關起來讀書考科舉,他根本沒事。新任都元帥任命我代行統領之職,這些箱子是他給我的賞賜,我不要,大家分吧。

    在善良好客的百姓的慇勤款待下,每個虎豹騎士卒都興奮得說我們統領有消息了,嘻嘻,統領叫孔孟偽君子,這回卻要把四書五經都背下來,可以想像,他此時一定是趴在桌上,捧著本書,愁眉苦臉、昏昏欲睡。

    但扮成百姓的宋國細作都能看出,金兵說這話時眼中凶芒閃爍,提到代統領就肌肉繃緊,分明認定了楚天舒是兇手。

    宋軍也覺得炮製了三個版本的謠言,枚舉所有可能性,果然中了。金兵將失軍心,畢將軍預言的反攻時機到了。

    現在水田里禾苗有三、四尺高,宋軍夜裡貓著腰從田梗上過,不虞暴露;楚州城牆又修繕過,守城器械充足;士卒們憋了半年氣,都等著報仇雪恨,士氣如虹……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宋軍這邊,豈有不勝之理。

    楚州城裡有幾處起火,但因為才下過雨,火勢小極,畢再遇都懶得理會了,這肯定是楚天舒怕自己提前襲擊,讓細作搗亂,擺手讓部將陳世雄前去滅火拿人,三千敢死隊依然由統領許俊率領,趁著星月無光,趕在黎明前就去襲擊金營。什麼約好未時去參加婚禮,那時能打完仗,還給那個楚天舒完婚就是。

    為了今天,畢某人可是從知道金國願意和談起就準備了,費時月餘,調集了手頭的全部兵力,連臨近的廬、和兵力都借調了一半,湊齊十八萬大軍,將三分之一個楚州都布成口袋。全殲虎豹騎算什麼,他這次要以金國這王牌騎兵做餌,圍點打援,消磨掉金國東路軍的實力,為宋國爭那談判桌上的底氣。

    金營裡燈火輝煌,鼓聲喧天。許俊領人摸到金營附近,小心翼翼地找出陷阱標上記號,慢慢爬近。到了望樓下,用弩箭射中望樓上和寨門前的哨兵,隨後如豹子般竄起,撲去扶住軟倒的哨兵。

    不對!扔掉手裡套著金兵服色的稻草人,許俊喝道:「跟我衝進去!」抽出刀子,一馬當先。

    一連挑開幾個營帳都是空的,鼓聲的來源卻是十幾隻被倒吊起來的羊,蹄子亂蹬,踹在鼓上。馬廄那遮雨篷下空蕩蕩的,金軍九千匹馬自然全騎走了,灶、被都是冰冷的,許俊隨便看了看,心急火燎地放枚藍色焰火向畢將軍報信,就領了人退出去找附近的細作。

    難怪沒消息,金兵竟把附近所有住民都打暈了捆起來,當然也包括細作。弄醒一問,再結合斥侯的報告,許俊明白了,金軍沒往北撤,是趁大雨時向南跑了。南邊只有幾個斥侯,當時沒有發現,現在雨停了再看,痕跡宛然,逕向西南,看來金軍是知道了楚州段淮河已被水軍封鎖,想沿洪澤湖去盱眙渡淮,因為那裡河面窄得多,北岸還有金國的泗州駐軍可以接應。

    兩條腿是跑不過四條腿,但包圍圈已形成了,不怕虎豹騎逃出生天,畢再遇收到消息,平靜地命令楊鐵心率全部騎兵——兩千三百騎做為第一撥追敵。

    虎豹騎一人配三馬,也只得九千匹馬,而山東兵有一萬人,前幾天都元帥還撥了兩千援兵來,人共是一萬五,馬匹不夠。虎豹騎這時又表現出了自私的傳統或者說是本性,他們自己一人一馬,跑在最前面,山東兵二至三人一馬,做中軍,援兵也一人一馬,但得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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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俊領的只是步兵,嫉妒地看著新來的楊鐵心領著騎兵一陣風似地衝過,去追殺虎豹騎,急噪地一擺手,「那些百姓和咱們的細作只是被打暈了,死不了,別管了,待會叫民夫來救他們好了,你們先集結了就在這休息,我回城去找大人請命,虎豹騎才三千人,加上山東兵、援兵才一萬五千人,功勞有限啊,這次參戰的人又多,遲了可就湯都沒了。」一溜煙地往回跑,路上還從斥侯那拉了匹馬,快馬加鞭,回到府裡,氣還沒喘順就急切地道:「大人,您說過虎豹騎前後兩個統領都是詭計多端的無恥之徒,他們撤退會有斷後有埋伏的吧?咱們騎兵只有兩千三,寶貴得很,也得有步兵趕去配合他們消滅虎豹騎的斷後部隊吧?末將請命!末將麾下的兒郎們都在南門外金營那集結好了,馬上就能出發。」

    畢再遇笑笑道:「看你急的。金營及附近搜索過了嗎?確定金兵都跑了?」

    許俊急道:「搜過啦,全跑得沒影了。哼,虎豹騎真無恥,居然把幾隻羊倒吊起來,去踢鼓……」

    畢再遇變色,咬牙切齒地問道:「懸羊擊鼓?」心下憤怒:這前來古人的疑兵之計,我想出來後還從沒用過呢,居然被金軍先用了,以後再用,豈不成學他們了?

    許俊嚇了一跳,連連點頭,「是的。大人,怎麼了?」

    溜得倒快。我們的包圍圈才行成,但兵力來自各地,互不相識,如果沒有統一的指揮,只怕會被他們鑽空子逃出去。畢再遇緩緩站起,目光炯炯,掃過麾下眾將:「集結全軍。陳世雄,你領本部五千人,防守楚州,其他人跟隨本帥,務必全殲虎豹騎。」

    「得令!」眾將轟然應喏。

    兵貴神速,畢再遇匆匆離去,經過現在空蕩蕩的金軍大營時,勒住馬,用馬鞭指著問愛將許俊,「這裡檢查了嗎?金軍真的都撤了?」

    許俊急切地答道:「都檢查了的,大人放心。咱們快去追金兵吧?」

    都檢查了?你檢查了地下嗎?畢再遇目光一凝,心中失望:自己老了,從軍中提拔出來的幾個將領,勇則勇矣,卻無人可當大任,鐵心老弟也是,太衝動了,他說他有個兒子叫楊康,幼習兵法,遲些時候會前來,不知這個世侄如何?想著,畢再遇沉聲道:「金軍應該還有什麼詭計在進行。傳令給陳世雄,不敵時向水軍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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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時中,宋國輕裝騎兵沿著寬闊的官道追出了六十餘里,遠遠望見前面有嚴整隊伍阻路,明白遇上金軍斷後部隊了,紛紛勒馬停下,隔著三箭之地與之對峙。

    一個金將驅馬上前幾步,寒聲道:「楊鐵心,是你吧,出來。」

    楊鐵心認出那是哈卜特。三個月前,由兒子安排,他帶了妻女跟隨扮做商隊的金軍南下,才順利到得泗州,一路上,此人對自己女兒獻盡慇勤,最後也是利用了這點,假言有親戚在楚州,騙他去開了一張通行文書,一家三口才能渡淮逃入楚州。現在自己身為宋將,這個人,難免縱敵的罪名吧。

    是他自找的,竟然打念兒的主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活該。楊鐵心這麼想著,摒棄了心中那一絲內疚,越眾而出:「楊某在此。哼,畢大人帶了三萬兵力,隨後就到,那個楚天舒,已經夾尾巴逃得遠遠的了吧,就你們這點人馬,有沒有五百,也想螳臂當車?」

    金兵無甚反應,哈卜特陰沉地一笑:「你無功績資歷,畢將軍卻直接上奏,請兵部封你武義郎,只因為你姓楊,楊繼業、楊延昭、楊宗保、楊文廣乃至楊再興都是勇將,就你那手破槍法,怎麼可能是楊家後人?」

    楊鐵心大怒,提槍指著他,喝道:「楊某槍法,乃家門嫡傳,爾等蠻夷不識罷了。楊某身世,又豈容你誣蔑!」

    哈卜特道:「我們統領夫人便是楊家將後人,她可沒聽說過族中有你這麼號人物。」

    楊鐵心道:「我還沒聽過她呢!哼,就算她真是楊門旁支,既嫁於金賊,就非我楊家子孫!」

    哈卜特道:「你也指她是假冒的?楊家將名揚天下,楊家槍法威震敵膽,統領夫人就得其真傳,你二人誰真誰假,一試便知。」

    楊鐵心氣急反笑:「我也正想這麼說。你叫她出來!」

    哈卜特回頭彎腰肅手,「夫人請。」

    金兵分開,出來一位十八、九歲的女將。紅羅包鳳髻,繡帶扣瀟湘;一瓣紅渠挑寶鐙,更現得金蓮窄窄;兩彎翠黛拂秋波,越覺得玉溜沈沈。嬌姿婀娜,懶傍妝台喜騎馬;玉手青蔥,慵拈針線好運槍;桃腮酡紅,羞答答通名問姓;玉貌微狠,嬌怯怯奪利爭名。

    她提韁驅馬,來到兩軍正中間,細聲細氣地道:「楊氏四娘侯教。」

    立刻有人告訴楊鐵心:「將軍小心,她那匹馬像是明耀的坐騎驊騮。明耀的武藝可比畢大人,這女孩兒應該不差。」

    想起畢大哥屢次告誡自己為將者切忌逞勇鬥狠,凡事皆當謀定而後動,楊鐵心有點猶豫,但哈卜特又陰陽怪氣地道:「怕輸,盡可以找借口不打,比方說好男不和女鬥,不能以大欺小,拖到畢將軍來撐腰。嘿嘿,畢將軍是英雄,英雄難過美人關,有個漂亮的女兒就是好啊……」

    「怕你不成,打就打!」楊鐵心聽這人越說越是不堪,竟然影射他那孝順的女兒和他最尊敬的畢大哥,一怒之下,踢馬奔了出去。根本沒什麼好怕的,他苦練武藝三十年,還會不如一個少女嗎?

    交手三合,楊鐵心又氣又怒,「我楊家槍法乃是**梅花三十六槍,你根本不會,也敢冒充!」

    楊四娘傲然道:「這是本姑娘自創的梨花槍法,打敗了你,今後提起楊家槍法,就是指我楊四娘的梨花槍!」

    楊鐵心是個武人,一生浸淫槍法,聞言不禁起了憐才之心,問道:「你能自創槍法,足可成名,何必假冒楊氏之後?」

    楊四娘沉默片刻,歎道:「我也不想,但……唉,天舒說當官的如果既朝中無人,又沒有家世,是很難陞遷的,我若能打敗你,就能證明我才是楊家嫡傳,也就是說,我大哥也是楊再興的後人。當年楊再興血戰小商河,三百人殺敵兩千餘,屍體焚化後,得箭鏃兩升,其忠勇義烈,世所同欽。他的後人,只要肯投效金國,哪怕再平庸,金國也會給他高官厚祿。」

    「令兄是?」

    楊四娘垂首答道:「楊安國。現在還只是虛封刺史。他沒什麼本事,正途難以晉陞的。我父母早亡,是大哥把我養大的,我要報答他,只能出此下策。」許是羞慚,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為了聽清楚她的話,楊鐵心不知不覺地靠近了,苦口婆心地勸道:「姑娘這樣想就錯了……」

    楊四娘陡然翻腕,手中梨花槍如閃電般直刺楊鐵心咽喉。楊鐵心猝不及防,勉力閃避,避過要害,槍尖刺入其右肩胛。他抬起左手握住那白蠟槍桿,右手槍刺出,楊四娘彎腰避讓,輕踢馬腹,命坐騎退後。楊鐵心亦然,二馬交錯,雙方用力,竟將梨花槍的槍桿折斷。楊鐵心受傷,不敢再戰,往本陣奔去,其麾下也都衝上接應。

    楊四娘仰天大笑:「楊鐵心,你果然很自以為是。楊家將?嘿,自己無能,就別把家世掛在嘴上,沒得辱沒了祖宗!」緩緩退回。

    金軍紛紛歡呼,「楊四娘!楊四娘!」

    裡面換了身小兵衣甲的楚天舒卻氣得臉色鐵青。小王爺已經吩咐過,不好暗算楊鐵心,不過,柴榮接姑父郭威的皇位,待本身父柴守禮如舅,終身不見。柴守禮在洛陽橫行不法,為「十阿父」之首,柴榮一樣申斥他。想來想去,要殺此人,只有在鬥將或混戰時,小王爺是不會怪罪的,戰場交鋒嘛,豈能留手?楊鐵心這次受了傷,短時間內是不會再上戰場了,也就再不會有機會。就不該讓妙真逞能,混戰的話我還可以放箭射他,我要在箭頭上淬毒……功虧一簣啊。再不順那丫頭了,匯合了本部就要她換上小王爺的全套裝備,給我衝鋒陷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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