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泰和五年(1205年),皇帝歷1426年,宋國改元開禧。
三月,唐州得宋諜者,言韓侂胄屯兵鄂、岳,將謀北侵。四月,宋兵入秦州(今甘肅天水)、鞏州(今甘肅隴西)界。
四月甲寅日,宋國的武學生華岳上書,諫朝廷不宜用兵,恐啟邊釁。書曰:
「旬月以來,都城士民彷徨四顧,若將喪其室家;諸軍妻子隱哭含悲,若將驅之水火。闤闠籍籍,欲語復噤,駭於傳聞,莫曉所謂。臣徐考之,則侍衛之兵日夜潛發,樞機之遞星火交馳,戎作之役倍於平時,郵傳之程兼於疇昔,乃知陛下將有事於北征也。
侂胄以後族之親,位居極品,專執權柄,公取賄賂;畜養無籍吏僕,委以腹心,賣名器,私爵賞,睥睨神器,窺覘宗社,日益炎炎,不敢向爾。此外患之居吾腹心者也。
朝臣有以庸瑣之資,請姻師旦,驟入政府者;有以諛佞之資,附阿侂胄,致身顯貴者。陳自強老不知恥,貪不知止,私植黨與,陰結門第,凡見諸行事,惟知侂胄,不知君父。此外患之居吾股肱者也。
爽、奕、汝翼諸李之貪懦無謀,倪、僎、倬、杲諸郭之膏粱無用,諸吳之恃寵專僭,諸彭之庸孱不肖;皇甫斌、魏友諒、毛致通、秦世輔之雕瘵軍心、瘡痍士氣,以致陳孝慶、夏興祖、商榮、田俊邁之徒,皆以一卒之材,各得把麾**,平日剜膏刻血,包苴侂胄,以致通顯,饑寒之士鹹願食其肉而不可得。萬一陛下付以大事,彼之首領自不可保,奚暇為陛下計哉?此外患之居吾爪牙者也。
程松之納妾求知,或以售妹入府,或以獻妻入閣,魯之貢子為郎,富宮之庸駑充位。此外患之居吾耳目者也。
蘇師旦以穢吏冒節鉞,牙儈名爵;周筠以隸卒冒戎鈐,市易將相。此外患之扼吾咽喉者也。
彼之所謂外患者實未足憂,而此之外患蓋已周吾一身之間矣。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所貴乎中國者,皆聽命於陛下也。今也與奪之命、黜陟之權,又不出於陛下,而出於侂胄。是吾有二中國也。命又不出於侂胄,而出於蘇師旦、周筠。是吾有三中國也。女真以區區之地,猶能逼我淮、漢,曾謂外患之居吾腹心、股肱、耳目、爪牙及吾咽喉,而不馮陵吾之宗廟社稷乎?曾謂一家之中自為秦、越,一舟之中自為敵國,而能制遠人乎?比年軍皆掊克,而士卒自仇其將佐;民皆侵漁,而百姓自畔其守令,家自為戰。此又啟吾中國億萬之仇敵也。今不務去吾腹心、股肱、爪牙、耳目、咽喉與夫億萬之仇敵,而欲空國之師,竭國之財,而與遠人相從於血刃相塗之地,顧不外用其心歟?
臣嘗推演兵書,自去歲上元甲子,五福太一初度吳分,四神直符對臨荊、楚,始擊蜚符旁臨甌、粵,青門直使交次於幽、冀,黑殺黃道正按於燕、趙。考之成法,主算最長,客算最短。兵以先發為客,後發為主。自太歲乙丑至庚午六年之間,皆不利於先舉。儻其畔盟犯義,撓我疆場,至於事不獲已,然後應之,則反主為客,猶曰庶幾。萬一國家首事倡謀,則將帥內睽,士卒外畔,肝腦萬民,血刃千里。此天數之不利於先舉也。矧將帥庸愚,軍民怨懟,馬政不講,騎士不熟,豪傑不出,英雄不收,饋糧不豐,形便不固,山砦不修,堡壘不設,吾雖帶甲百萬,餫餉千里,而師出無功,不戰自敗。此人事之不利於先舉也。
臣願陛下除吾一身之外患。吾國中之外患既已除,然後公道開明,正人登用,法令自行,紀綱自正,豪傑自歸,英雄自附,侵疆自還,中原自復;天下自底於和平,四海自躋於仁壽,何俟乎兵革哉?不然,則亂臣賊子毀冕裂冠,哦九錫隆恩之詩,恃貴不可侔之相,私妾內姬,陰臣將相,魚肉軍士,塗炭生靈,墜百世之遠圖,虧十廟之遺業。陛下此時雖欲不與之偕亡,則禍迫於身,權出於人,俯首待終,何臍可噬。
事之未然,難以取信,臣願以身屬之廷尉,待其軍行用師,勞還奏凱,則梟臣之首風遞四方,以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儻或干戈相尋,敗亡相繼,強敵外攻,奸臣內畔,與臣所言盡相符契,然後令臣歸老田里,永為不齒之民。」
此書中預言北伐必敗,請斬韓侂胄蘇師旦等。韓侂胄見之大怒,將華岳下大理寺,隨後將他發配到建寧府圜土。十幾天後,士人毛自知在殿試時主張對金用兵,韓侂胄大喜,拔其為進士第一。
真是受打擊,世上不只我一個聰明人啊,這個華岳,很清醒嘛,上書上又是大道理又是天命的,一定要把他弄過來。
五月甲申,宋鎮江都統戚拱,遣忠義人朱裕交結弓手李全,焚金國漣水縣。
李全,濰州人,銳頭蜂目,權譎善下人,以弓馬趫捷,能運鐵槍,時號「李鐵槍」。
我也想把李全搞來,當馬前卒正好。
皇上聽說宋國將用兵,召諸大臣會議邊防。太常卿趙之傑、知大興府完顏承暉(注15)、中丞孟鑄都說:「江南敗衄之餘,自救不暇,恐不敢敗盟。」惟獨完顏匡矍然道:「彼置忠義、保捷各軍,取先世開寶、天禧紀元,豈忘中國者哉。」大理卿畏也道:「宋兵攻圍城邑,動輒數千,不得為小寇。」參政獨吉思忠(注16)也力陳宋人敗盟有狀。於是,皇上命平章僕散揆為河南宣撫使,會兵至汴,防禦宋軍。
七月庚申,宋以韓侂胄為平章軍國事,立班丞相上,三日一朝,赴都堂治事,癸未,又讓韓侂胄兼國用使。
趙擴瘋了嗎?政治軍事經濟大權俱付一人,也不怕韓侂胄奪權篡位,他當了十二年皇帝了,怎麼可能不懂權術?不是要學堯舜禪位,那就是要興兵了,先養一隻萬一兵敗的替罪羊。歷史上,宋帝不是用區區一顆死人頭就成功地平息了金人的怒火嗎?我得提醒趙王,趙擴再怎麼優柔寡斷、瞻前顧後,都會在一年內開戰,否則就該擔心弄巧反拙了。隋文帝楊堅的江山就是奪自外孫的,更前,五胡十六國時期,太后之父靳准殺帝劉粲,成漢滅亡,篡漢的王莽也是外戚……歷史,都是驚人的重複,焉知不會重演?
僕散揆到了汴京,移文至宋,詰責敗盟。宋國方面回答說他們是增戍防盜,並無他意。僕散揆便按兵不動,上奏皇上,道不必加防。左丞相完顏宗浩道:「宋久敗之國,必不敢動。」獨吉思忠則道:「宋雖羈棲江表,未嘗一日忘中國,但力不足耳。」趙王向皇上提了下不如先發制人,皇上道:「南北和好四十餘年,民不知兵,不可。」河南路統軍使紇石烈子仁等為賀宋生日使,回來後上奏說宋帝無異心,這回連完顏匡也改口了,還道:「子仁守疆圉,不妄生事,職也。《書》曰『有備無患』,在陛下宸斷耳。」皇上只當他是不把話說死,在八月撤銷了河南宣撫司,召僕散揆還朝。
十二月二十六日,金使太常卿趙之傑去宋國賀正旦,韓侂胄故意令贊禮官犯金主父嫌名,挑動釁隙。作為金使,趙之傑當然動怒,入朝詰問。韓侂胄請宋帝拒使,著作郎朱質說:「金使無禮,乞即斬首!」宋帝還算有些主意,不聽朱質,只令金使改以正旦朝見。趙之傑忿恚自去。
到得今年正月初五,宋賀正旦使陳景俊朝辭時,金帝遣御史大夫孟鑄諭道:「大定初,世宗許宋世為侄國,朕遵守遺法,和好至今。豈意爾國屢有盜賊犯我邊境,以此遣大臣宣撫河南軍民。及得爾國有司公移,稱已罷黜邊臣,抽去兵卒,朕方以天下為度,不介小嫌,遂罷宣撫司。未幾,盜賊甚於前日,比來群臣屢以爾國渝盟為言,朕惟和好歲久,委曲涵容。恐侄宋皇帝或未詳知。若依前不息,臣下或復有雲,朕雖兼愛生靈,事亦豈能終已。卿等歸國,當以朕意具言之汝主。」
實在是太委曲求全了,還不如措辭強硬,讓宋國君臣疑神疑鬼,猜測金帝是依仗什麼去。
正月丙申(十四日),宋興元守將吳曦遣兵圍抹熟龍堡,為富鮮長安所敗;庚戌(二十八日),宋人入撒牟谷……
啊哈,難怪說「玩物喪志」,我這個皇爺爺跟宋徽宗一樣多才多藝,也就跟他一樣的糊塗,敵對國的話當然要反著聽了,老人啊,該歇息了。我這的消息還是趙王從中都轉來的,很遲,三月初才知道這些事,我立刻興沖沖地給皇上上折子,先鼓吹一通他治國有方,金國強盛,再力言就因為現在宋國北上必敗,所以他們一定會搞北伐,趙宋的傳統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由錯誤的統帥指揮錯誤的戰爭,最後主動求和,割地賠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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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六年(1206年)三月甲子,皇上詔大臣議南伐。左丞相完顏宗浩、參知政事賈鉉(注17)曰:「宋邊卒狗盜鼠竊,非舉兵也。」左丞僕散端曰:「小寇當晝伏夜出,豈敢白日列陣,犯靈壁,入渦口,攻壽春耶?此宋人欲多方誤我。不早為之所,一旦大舉,將墮其計中。」皇上深以為然。丙寅,詔僕散揆領行省於汴,許以便宜從事,盡征諸道籍兵,分守要害。
四月,宋武義大夫兗人畢再遇(注18)攻下金國泗州,江州(今江西九江)統制許進攻下新息縣,光州(今河南潢川)忠義人孫成攻下褒信縣,鎮江都統陳孝慶攻下虹縣。
大戰來了。
畢再遇?我前世好像聽過,我一個理科生都知道,這個畢再遇肯定是名將。根據情報,他還很猛,武藝絕人,挽弓至二石七斗,背挽一石八斗,步射二石,馬射一石五斗,現在快六十歲了,帶了八十七人的敢死隊去打泗州,玩起聲東擊西,先行登上泗州東城頭,而後對西城大喝「大宋畢將軍在此!爾等中原遺民也,可速降。」金兵駭然而退,宋軍遂占泗州。畢再遇一戰成名,真是「黃忠二號」啊。可惡,東北人人知道虎豹騎的厲害,反而沒人注意我這個年輕的統領,我還籍籍無名呢。好,我就去對付他,帶三千騎兵給僕散揆當先鋒去。我還帶了一隊鷹眼準備分給各軍,可以拿來查探敵情、聯絡友軍,順便抓捕宋軍信鴿,誰讓他們喜歡用信鴿呢,我要每天吃燉鴿子。
五月七日,韓侂胄請宋帝(宋寧宗,趙擴,1195-1224在位)下詔出兵北伐,直學士院李璧(注19)草詔,略云:
「天道好還,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順,匹夫無不報之仇。蠢爾丑虜,猶托要盟,朘生靈之資,奉溪壑之欲,此非出於得已,彼乃謂之當然。軍入塞而公肆創殘,使來廷而敢為桀驁,洎行李之繼遷,復嫚詞之見加;含垢納污,在人情而已極,聲罪致招,屬胡運之將傾。兵出有名,師直為壯,言乎遠,言乎近,孰無忠義之心?為人子,為人臣,當念祖宗之憤。敏則有功,時哉勿失!」
金國也正式出師應戰,詔書有「蠢爾殘昏巨迷……輒鼓兵端,首開邊隙。敗三朝七十年之盟好,驅兩國百萬眾之生靈。彼既逆謀,此宜順動。尚期決戰,同享昇平。」句。以平章政事僕散揆兼左副元帥,陝西兵馬都統使完顏充為元帥右監軍,知真定府事烏古論誼(注20)為元帥左監軍,又以樞密使完顏匡為右副元帥。金對宋展開全面的防禦性戰爭。
作者有話要說:注15:完顏承暉(?-1215):金朝大臣。字維明,本名福興。好學,博通經史。貞祐初,授平章政事兼都元帥,封鄒國公。中都被元軍包圍,奉詔與元議和。遷都汴京,拜右丞相兼都元帥,與皇太子留守中都。貞祐三年(1215),中都為元軍攻破,服毒自殺。謚忠肅,追封廣平郡王。
注16:獨吉思忠:本名千家奴。大安初,拜平章政事。三年,與參知政事完顏承裕將兵屯邊,方繕完烏沙堡,思忠等不設備,大元前兵奄至,取烏月營,思忠不能守,乃退兵,思忠坐解職。
注17:賈鉉:(?∼1213):字鼎臣,今茌平人,金世宗大定十三年(1173)進士。與黨懷英同刊修遼史,泰和三年(1203),拜參知政事,泰和六年(1206),章宗親試進士,鉉為監考官。後因洩漏官員除授事而獲罪,外任武安軍節度使,又改濟南知府,致仕。宣宗貞祜元年(1213)病逝。
注18:畢再遇(1148—1217):字德卿,兗州人也。父進,建炎間從岳飛護衛八陵,轉戰江、淮間,積階至武義大夫。再遇以恩補官,隸侍衛馬司,武藝絕人。嘉定十年,以武信軍節度使致仕。卒,年七十,贈太尉,累贈太師,謚忠毅。再遇姿貌雄傑,早以拳力聞,屬時寢兵,無所自見,一旦邊事起,諸將望風奔衄,再遇威聲始著,遂為名將雲。
注19:李璧(1159-1222):字季章,號雁湖居士,眉州丹陵人。少穎悟,日讀萬餘言,屬辭精博。周必大見其文,稱為謫仙才。因附和韓侂胄,累官參知政事。後謫居撫州,又起為端明殿學士,知遂寧府,未幾,引疾奉祠,卒,謚文懿。璧奢學如飢渴,為文雋逸,著有雁湖集一百卷,消塵錄三卷,中興戰功錄三卷,內外制二十卷,援毫錄八十卷,臨汝閒書一百五十卷,中興奏議若干卷,均《宋史本傳》及王荊公詩注,並行於世。
注20:烏古論誼:尚顯宗長女鄴國公主,至寧元年(1213)二月,任知大名府事,因謀不軌,被衛紹王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