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有些不甘的望了望前方那個消失的背影,曾經,他是他仰望的目標,現在,他卻成為了他的坐標。這種感覺,還真是讓人,難受。
於是,他也開始奔跑起來,因為,王宮後院還有很多人等著他,等著他的劍,等著他的劍去殺人,只有殺人,他才能感覺充實。
渭城的城門很方正,四四方方,古樸的城門給人一種厚重的氣息。此門名曰四方。
如今,四方門前站立了一位少年,春雨依舊,但少年的身上竟然沒有一滴雨水,背上的嬰兒許是因為累著了,已然酣睡,香甜的唾液順著包被留了下來。
奔跑了三個時辰的少年終於停了下來,不是因為城門左右擐甲操戈的士兵,而是因為城門正中站著一個人,一個書生。
書生個子不高,二十七八的年紀,相貌普通,穿著樸素,手中拿著一把折扇。他,便是義社十士之首,王林。
「小師弟,你真的,很讓人驚訝。」王林看著陳知日真誠的說道,「短短七載,從心齋竟然修到了坐忘,個子也長高了,記得我第一次看到你時,你還是個小孩子。」王林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小孩子,也總有長大的一天。」
「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心軟,沒有錯,太祖對你是好,可太宗,這些年來也對你不薄。」王林歎了一口氣,「這事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就得了,這天下,哪有你救的完的人,又哪有你還的完的情,所謂萬法緣起,因果循環,一切自有天意,凡事又何必太過執念。」
「你這一去,其實,太宗也很傷心。剛才出門時,還特意囑咐我,務必要把小師弟你帶回來,我知道,你對今日之事,自然是有些意見。只是,你要明白,有些事並非我們所想的那樣。」
「大師兄,你還是那樣的話多。」陳知日笑道。
「再不說,我怕以後都沒機會說了。」王林道,「小師弟,你想清楚了?要不要跟我回去?」
「大師兄,我意已決。」陳知日道。
王林點了點頭,「我站在這裡,能不能出城就看你了。」
書生不再說話,只是這樣輕輕的一站,陳知日便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再看眼前,哪裡還看的見四方城門,面前這個本不高大的身影讓人感覺如一座鐵塔一般,將偌大的城門完全遮掩起來。
這,便是坐忘上境的實力。
空氣中的元氣似乎被凝固了一般,從天空落下的雨水到達頭頂一仗左右的時候也是驟然一頓,下落之勢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阻力一般。
原來,這便是大師兄的實力,陳知日感覺到四周的空氣在不斷的壓縮,他很壓抑,他感到有些窒息。他明白,如果不能衝出大師兄的這片領域,自己絕無出城的可能。
所以,他咬著牙,開始奔跑。
他不是一個人在跑,在他開始跑的那一瞬間,便分神化形了八個分身,這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極限,八個虛影和他一起,向八方跑去。但在外人看來,他們的動作很慢,儘管慢,但只要衝出這片枷鎖,便有一絲勝算。因為大師兄說過,他站在那裡,不會動。
可是,下一刻,陳知日便感到了絕望。
因為,在他的八個分身旁邊,出現了十六個大師兄,沒有錯,每個分身旁邊,有兩個大師兄的分身,大師兄也在跑。
兩個大師兄都在對著自己跑,所以,他只能選擇退。退,自然不是辦法,可這是他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因為,在他退之前,他嘗試著開始攻擊那些分身。片刻之後,他便選擇了放棄,他打不過,而且,還輸的很慘。他竭盡全力的一擊,竟然不能傷到大師兄分毫。
他退到了原地,散去分身,開始喘氣,大口的喘氣。
僅僅只是幾息時間,卻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雖然他也是坐忘,可是他們之間的差距,真的很大。大到讓陳知日覺得,自己不可能跑出去。
四方門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紅色的丹藥,服下,然後雙眼開始變紅。陳知日大喝一聲,再一次的奔跑起來,這一次,和他一起跑的,是十六個分身。
「小師弟,你這又何苦。」大師兄歎到。那枚紅色的丹藥是狂暴丹,服下之後能在瞬息讓服藥之人提升境界,但藥效之後,便是元嬰碎裂,修為盡失的後果,所以,被修行中人視為「禁藥。」
陳知日本是坐忘初境,服藥之後竟然攀升至了坐忘上境,所以,他分神了十六個分身。
十六個分身再一次向著城門跑去,這一次,速度比之前提升了不少。
那被大師兄控制的空間隱隱有了被衝破的跡象。但片刻之後,他又不得不退了回來,因為,在他的分身面前,是三十二個分身,原來,大師兄不是坐忘上鏡,他,已經是坐忘巔峰。
坐忘巔峰,能與太祖齊眉的境界。
陳知日呆呆的望著前面這個單薄的身影,第一次對自己的修行產生了動搖,他本覺得自己很強,可是大師兄比他想像的還要強;他本來以為強行提升境界之後能博得一絲的機會,現在,才明白,大師兄竟然強到了如此境界。
他現在無比的渴望強大,可是,他明白,自己已經沒有了這樣的機會。
待藥效過去,自己元嬰碎裂,便是廢人一個,再無修行的可能。
此時,空中突然傳來
了一絲聲音,這聲音不大,卻猶如一把鐵錘,一字一句的敲擊在兩人戰鬥的空間之上。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知幻即離,不假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
……
城門側面正對的一條小巷之中,一個身披蓑衣的長鬚老者在雨中拿著一卷泛黃的書頁誦讀著,那些被他念出的經就如同一支支無形的鐵箭,往城門方向飛去,到了城門,無數的鐵箭又聚合成了一把鐵錘,鐵錘重重的砸向王林的空間。
那本已經牢不可破的空間,彷彿出現了一絲裂痕。但,這還不夠。
長鬚老者,是周生。
他並不修道,也沒有修為。但他修的是佛,他從小便開始修佛,二十年前,他開始修禪,二十年間,他沒有走出過四方門半步,二十年後,他在春雨之中於小巷中誦讀。
他修的是四方禪,是二十年的閉門禪。
一手誦讀,另一手,他開始舞動,他的手指在空中不停的揮舞,手指動過之處留下一道道金色的痕跡,這是四方手印。
片刻之後,一個虛化的四方印自周生手掌升起,往城門方向飛去,它開始變大,到達城門之時,已然如一座小山一般。
然後,這碩大的四方印轟然墜下。
陳知日只覺得身形一輕,那些束縛自己的元氣似乎鬆動了很多。來不及細想,他竭盡全力掠起,幾個起落之後,便跳出了城門之外。然後,猶如一道長虹一般往外奔去,他不知道該去何處,因為,他的氣息已經開始凌亂;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狂暴丹什麼時候失效,他也不知道大師兄什麼時候再追來。
現在的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跑,跑的越遠越好。
渭城之內,那四方大印擊破了王林的禁制之後,並沒有消失,而是去勢更猛的向王林墜去,王林只得伸手接下,這大印竟比他想像的還有重上千斤,他足足用上了三十二個分身,才堪堪將大印頂於頭頂之上。
小巷之中,周生已是滿臉蒼白,血色全無。
以二十年的閉門禪盡數化作的四方印也只能勉強擋住王林一炷香的時間。他只盼著陳知日能跑的遠些。
一炷香之後,四方印在春雨之中四處消散開去。
「想不到渭城之中竟有如此高人。」王林收回了自己的分身,用長袖拭去留在嘴邊的血漬,看著腳下被自己踏碎一地的石板路,往王宮走去。
…….
小巷深處,周生手上的經書早已化作碎片,散落一地。他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拾起地上的斗笠,轉身往草堂方向走去。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七八歲大的孩童,滿身是血的倚靠在牆邊。孩童的臉上有一道三寸長的傷口,傷口兩旁還在不斷滲著鮮紅的血液,血液順著臉頰流進了頸項深處,孩童似乎渾不知覺,他的手上還拿著一把匕首,他的目光深邃而堅定,
「先生,你能教我嗎?」
周生認得小孩,他是他的學生,他是樞密院一個判官的兒子。那個判官,是太祖的親信,想來現在也已經凶多吉少。周生不知道這個小孩是怎麼逃出來的,但他就在他的眼前,而他,是他的老師,所以,他明白他讓他教的是什麼。
他走了過去,從懷中掏出乾淨的方巾,仔細而又小心的在孩童臉上擦拭著,「既然跑了出來,那便不能再叫以前那個名字了。」周生站起身來,看著天空中飛過的鴻雁,「如今是梁王當政,從今以後,你便叫梁鴻。」
這一場春雨終於在夜晚時分停止。
整個渭城又安靜了下來。平民百姓只知道今日寧王朝又改朝換代,僅此而已。至於生活,依舊如常,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待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四方門前,有一老一小出城,消失在夜幕之中。
渭城之外,不停奔跑的少年漸漸的慢了下來,陳知日開始感覺到頭暈,然後,他聽到了體內一聲清響傳來,他苦笑一聲,知道那是自己的元嬰碎了,他再也無法支撐住高速移動的身體,倒在了地上。昏迷之前,他似乎看到了眼前有一片海,一片蔚藍的海,因為他恍惚中聞到了一股腥味,有點腥,但很舒服。
海面上還有低空飛行的海鳥。
這,真的很美。
這是永初年末,也是景平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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