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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一) 春雨中奔跑的少年 文 / 逐浪

    寧王朝永初第二十年,幾場瀟瀟的春雨讓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霧氣。

    東方發白,石板路上淺淺的青苔在雨水的滋潤下顯得越發的翠綠。

    整個渭城漸漸的甦醒起來,趕路的商人開始在自己的院壩內往馬匹上裝卸貨物,守城的士兵在千夫長的帶領下開始了新一天的巡察,賣豆腐花的小販開始在路邊架起火爐,城中私塾先生的課堂上開始響起了孩童們清亮的朗讀聲,「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

    「咚……」學堂中整齊的讀書聲被沉悶的鐘聲打斷,接連五下的聲音傳來。周生皺了皺眉,自寧王朝建都渭城二十載以來他便在城中教書,自然知道這是來自於王宮之內的鐘聲。

    周生的印象中,此鍾名為春雷,需心齋境之上的修行強者方能敲響,所謂「心齋喚一,朝徹響三,坐忘鳴五。」要讓此鍾連響五聲,非坐忘境之上的強者方能做到。歷史上,此鍾被敲響過兩次,其一為永初元年,太祖登基,三聲連響;其二,永初十年,西夏臣服,再響三聲,之後再無響過。

    今日,沉寂了近十載的春雷鍾卻被坐忘境界的強者連鳴五聲,這是開國以來的第一次。周生合上手中的書本,示意學生們停止了誦讀。心道,如今這太平盛世,也不知發生了何等大事,周生從窗外往王宮望去,煙雨籠罩下的王庭一如既往的寧靜。這時,一道灰色的人影從窗外掠過,蕩起了幾顆雨滴,那道身影極快,還沒等周生擦拭臉上的雨水,便消失在了長街的盡頭,幾個呼吸之間,又有五六道人影往同一個方向奔去。然後,本在巡城的士兵似乎收到了指令,十人組成一小隊,往護城河的方向聚集。

    鐘聲響畢少頃,周生便聽到有聲音傳來,也不知這宣讀之人身在何處,但城中各處,皆能清晰的聽見宣讀之聲。宣讀的是詔書,這聲音,自然來自於王宮之中,只是,詔書不是張貼於牆,而是藉著此人之口朗讀出來。可見,這詔書很急,很突然。

    「寧王太祖突發疾病,今日卯時,卒。」

    「梁王賢德,立為新帝,廟號太宗,年號景平。」

    太祖死了?周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儘管他非修行之人,卻也瞭解一些修行之道,修行有五境,心齋而築基,朝徹而元嬰,坐忘而分神,見獨而融合,逍遙則不朽。修到坐忘境便能虛體分神,疾病難侵,太祖早已是坐忘巔峰的強者,怎會卒於疾病。

    宣讀之聲再次在耳邊響起,

    「樞密使王棟,私吞軍餉,數額巨大,當誅,午時行刑;」

    「鹽鐵使尉遲林嘉,霸佔渭南鹽道,收受賄賂,當誅,午時行刑;」

    「度支使李鷹,將國之預算中飽私囊,當誅,午時行刑;」

    ……

    一連數道的誅殺令之後,還未等人們緩過神來,宣讀之聲驟然停止,再未響起。

    周生回到講台上,朝著下面的學生揮了揮手,道,「今日便先散了吧。」年紀大一點的學生明白先生之意,私塾之中也有不少朝中之人的子弟,如此驚變,這些家族勢力必然面臨著重新的洗牌,也不知道今日之後,還有多少人能繼續留在這城中;至於那些貧苦人家的學童,倒也沒啥關聯,反而因為可以閒耍一日,顯得尤為興奮,向著先生施禮之後,便走出教室。

    待學生走完之後,周生走到了教室的東北角,從破舊的書櫃之中取出一本書,再從書中拿出了夾層中的一頁紙,紙已發黃,發黃的紙上寫著一句話,「寡人當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您怎麼就死了呢?周生的眼眶有些濕潤,十年以前,也是在這間私塾,時值太祖平定西夏歸來,路過草堂,也不知什麼原因,竟親自下馬入內,與他這個窮酸先生,半夜長談,談社稷,談臣子,談朝中之事,談學問,也談修行之道。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太祖在講,他在聽。臨別時,太祖留下了筆墨。那時的太祖,是那麼的意氣風發,可沒想到,短短十年,竟然駕鶴西去。周生用手帕擦拭了下臉上的淚水,想了想,拿出黃紙,放到了油燈昏黃的火焰之上。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是聖人,他很膽小,所以有些東西不能留。看看那些誅殺令,王棟,尉遲林嘉,李鷹,在過往的二十年,他們都是民間備受敬仰的好官。

    但,他們和太祖,走的太近。

    走的太近,有時候不是一件好事。

    想起窗外掠過的人影,周生心裡湧起了一陣不安,他從書櫃裡拿出一卷書,用油紙包好,小心的放入衣袖之中,披上蓑衣,戴上一頂雨帽。關上草堂大門,往城門方向走去。

    天已大亮,但春雨未停,雨勢變得有些狂暴起來,街上行走的路人似乎沒有料到這場雨會如此之大,紛紛躲進路邊的商舖和酒館之中。以至於本就不寬的馬路上顯得空蕩起來。

    嗤嗤嗤嗤……數道破空之聲響起!

    雨霧之中,盡數的青鋼箭支從馬路的一頭射向前方不斷閃爍的人影,狠狠的插進了路旁酒館的青石牆壁之中,傳來極重的金屬和石塊的撞擊聲。

    箭支在射,人影在動。

    躲進酒館和商舖中避雨的路人沉默不語的看著外面馬路上的追殺,一些心地善良的老人和婦女甚至有些微微的憤怒,因為他們聽見了嬰兒的啼哭。在無數的箭雨之中,有啼哭聲傳來,也不知可憐的孩子是餓了還是受到了驚嚇。

    但道上的人和箭仍然在高速的運動著。那道人影是一個少年,和一個嬰兒。

    少年大約十七歲的光景,他身著灰色雨絲錦勁裝,腰間綁著一根藏藍色蝠紋革帶,一頭飄逸的長髮顯得其本就挺

    拔的身形更加的挺直。如此高速的運動,對於元氣的消耗極大,更何況他的背上還有一個正在襁褓中的嬰兒。

    所以少年開始有些喘息,氣息的不穩讓他的身形開始有些滯緩,有好幾次似乎都是堪堪躲過後方飛來的箭支。距離城門還有兩里路,他必須出城,他也只有出城,才能活下去。重要的是,他背上的嬰兒要活下去。

    他是太祖的養子,也是梁王太宗的御前衛士,他姓陳,名知日。他是一個棄兒,太祖西征之時,從一處廢墟之中將正在撿破爛的他帶回朝中,用太祖的話說來便是,我和此子有緣。七年以前,他和另外九個孩子一起被帶到梁王麾下,這便是如今聞名天下的「義社十士。」陳知日一載心齋,四載朝徹,以十五歲的年紀成為了大寧王朝最年輕的朝徹者,其上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位大靈通之士,是包括太祖在內的幾位坐忘境界的強者。

    修行七載,他修的是心意,修的是對太祖的知遇,修的是對太宗的忠誠。

    沒有太祖,他或許到現在仍然是個街邊拾掇的少年,沒有太宗,他也許無法進入修行境界。所以,他很為難。

    沒有人會想到太祖會突然罹難,更沒有人會想到梁王會在短短的一個時辰之內稱帝,但沒有人敢反對,也沒有人會反對,宰相不敢,副宰相不敢,樞密使不敢,三司使也不敢,因為,這天下,本就是太祖和梁王的天下。二十載之間,兩人數次並肩,破西夏,御南蠻。

    但太祖死了,大家只知道前夜子時,梁王和太宗在御書房把酒言談,到卯時,梁王從御書房出來傳出了太祖的死訊。

    接下來,便是數道詔令由「義社十士」的大師兄,已經是坐忘境界的王林敲響了春雷鐘,並以千里之音昭告天下。

    然後,步軍司數人以雷霆之勢軟禁了皇后,妃子和還在襁褓中的太祖唯一的兒子。少頃,便傳來了皇后於後宮中自盡的消息。

    或許是因為太祖養子的緣故,陳知日並沒有收到太宗的命令,他只是有些不解和感慨,平日裡那個重情重義的梁王到底怎麼了?之後,他聽見了太宗的密詔,太祖子嗣,不能留。於是,趕在四師兄陸離之前,他從後宮之中抱出了小王子,然後他開始跑,從辰時跑到巳時,這是他很擅長的一件事,因為他從小就在跑,在廢墟中跑,在滿是污穢的市集中跑,只為了生存。所以,他很能跑。

    在他的後面,開始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士兵,又慢慢的變少,因為,普通的士兵沒有辦法跟上他,跟在他後面的,是他的師兄,四師兄陸離和五師兄道一以及其他幾位修行者。

    他不能對他們出手,因為他們是他的師兄,他修的是忠義之道,所以,他只能跑。

    從王宮之內跑到了四方街,又從四方街跑到了風雨樓、清韻院,跑過了十里長街,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出城。

    現在,離城門只有兩里路。

    陳知日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將速度提到了巔峰,身形上揚,半空中,整個人如消失一般,瞬息間便出現在了轉角之處。但就在他的身形初現將要轉道之時,一把紫色的長劍自後方而來,凌厲的箭勢就這樣憑空的劃破了空氣,無聲無息的來到了陳知日的面前,從後背貫胸而過。

    好霸道而又絕情的劍意。

    這便是朝徹巔峰的劍道,四師兄陸離的無情劍。他修的是無情,他的劍自然便是無情劍。

    只是,這貫胸而出的長劍並未激起陣陣血光,因為,長劍射中的,只是一道虛影。陸離拾起長劍,沉默不語。

    道一輕歎一聲,「小師弟真了不起。」

    坐忘而分神,既然能夠將元嬰分神,那便證明,陳知日已然坐忘,他已經是坐忘境界的大能。原來,他跑,不是因為他打不過,而是因為,他不願打。

    陸離和道一停止了追捕的腳步,朝徹境與坐忘境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再追下去,亦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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