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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8章 文 / 八月桂花

    如今兩房雖說分了家,寶玉終究還是住在正房老太太這邊的,故而花自芳依舊過來這邊傳遞消息。

    鳳姐雖然並不知道老太太和王夫人確切動了甚麼手腳,倒也能猜出大半。

    那日看押襲人那幾個婆子雖說都是王夫人那邊的,如今分家之後跟在二房那邊無一點油水可撈,都恨不得投靠了大房這邊。只是礙著王夫人積威,又知道鳳姐向來是眼裡不揉沙子的,並不敢貿貿然過來投靠,故而才按捺住了性子。

    只是周瑞家的已經邁開了腿,自然不能縮回去。第二日便尋了個時機偷跑了過來,把王夫人如何料理襲人之事原原本本的和鳳姐說了一遍。因著她並不知道最後那丸藥的奧妙,便只說到啞藥和墮胎藥上。

    平兒在一旁聽得有些驚心,待周瑞家的走了,才向鳳姐道,「不想二太太也能使出這樣的手段來。好在肯留下襲人這條命在,也算幸事了。」

    鳳姐冷笑道,「那小蹄子可不是省油的燈,留著必生出禍患。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有遠見的人,怎能容她留下命來。只怕還有些後招沒使呢。」

    說著又笑道,「何況這一回那幾個大丫頭都跟著她受了連累,久後會過意來,豈有不恨她的道理。可憐寶玉平白少了那麼些個知冷知熱的人,還不知怎樣傷心呢。」

    忽然想起一事,便向平兒道,「小翠原先是跟在襲人身後的,如今襲人倒了,不知她過得如何。你打發小月去瞧瞧。」

    平兒依言出去吩咐小月。

    小月出去了半日,回來笑道,「小翠原先雖說跟著襲人姐姐,可也並沒有得罪了晴雯姐姐和麝月姐姐的,反倒時常的肯幫著晴雯姐姐跑腿辦事,故而晴雯姐姐很是賞識她的。如今襲人姐姐出去了,她依舊在寶玉跟前幫著伺候的。」

    鳳姐方才安心。

    且說寶玉屋裡一下子去了四五個大丫鬟,一時人人自危,只不知哪裡出了紕漏。周瑞家的又奉了王夫人之命,帶人進來收走了襲人的箱子鋪蓋物件,凡是和襲人二字沾邊的東西,一樣也不許留下。這些丫頭婆子們便有些知覺,此番出事必定是和襲人有關了。

    襲人雖說是在老太太那邊被接出去的,到底也有眼尖嘴碎的人瞧見,回來悄悄說了出來。說是襲人有些病症,老太太和二太太命回家養著,兩個婆子架著才送出去的。

    晴雯倒也罷了,雖是有些疑心,卻是個豁達爽利的性子,並未深究。麝月是襲人一手陶冶教育出來的,如何不知襲人的做派。這些時日見襲人和寶玉偷偷摸摸的那些勾當,早就瞧在眼裡,只是不敢說出去罷了。

    如今襲人忽然被接回家去養病,自然是東窗事發,只怕再想回來便是白日說夢了。如今太太又把那幾個大丫頭盡數打發了出去,聽說是以後再不許進二門當差,可見這屋裡越發難站了。稍有不慎,便是不得翻身的罪過。

    麝月存了這個疑心,再去伺候寶玉的時候自然多加了幾分小心,不肯像往常那樣談笑無忌。好在寶玉這幾日心神不寧,也無甚心思和他們說笑,只是一個人坐著出神。晴雯是憋不住話的,幾番逗他頑笑,見他都是木木的,自己也生了氣,索性不理了。

    寶玉那日受了王夫人的話,心裡原是有些鬼胎,又得知襲人只恐再難回來,未免也多了些憂煩,一連幾日都是悶悶不樂。且有些羞愧之心,越發不敢上前頭和老太太請安。

    賈母因著寶玉這些時日一再的鬧出這樣的事來,心裡也有些不快。好容易替他料理清白了,見他數日也不肯過來請安,只當他心裡存了怨恨才不肯來的,只得和鴛鴦歎道,「可憐我白疼了他這麼些年。」

    鴛鴦是深知底裡的。因著襲人之事來的毫無徵兆,鴛鴦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免對寶玉也多了些怨懟不滿。想著他素日裡對女孩溫柔體貼,到了緊要關頭卻又不聞不問,越想越覺得有些灰心。聽老太太這麼說,只得勉強笑道,「老太太多心了。寶二爺這幾日想來也是有心事,我聽麝月說這幾日飯食都減了些的。」

    賈母越發不快,道,「你還不明白他有甚麼心事麼。我和她娘老子這些年教導他多少規矩,誰想一個小賤婢就能把他勾引壞了。當年珠兒也是娶了媳婦日子不長,便生生的熬壞了。你瞅瞅琮兒,那些年我也不曾多疼他的,如今哪一日漏了給我請安?便是璉兒如今也越發出息了,又領了部裡的實缺,在外頭也是規規矩矩的。這麼看起來,竟是大老爺教子有方。還有鳳丫頭,如今也越發賢惠起來了。」

    鴛鴦從不曾聽老太太誇過賈赦的,乍然聽了倒有些好笑,只是輪不上自己說話,只一笑罷了。

    只聽外頭小丫頭子們說,「璉二奶奶來了。」

    賈母便道,「才誇著她就跑過來了,莫不是聽見了的不成。\\\"鴛鴦抿嘴笑道,「老太太多心了,哪有那麼長的耳朵呢。」

    鳳姐急匆匆的進來,見只有鴛鴦在跟前,便直截說道,」老祖宗,方才二門上的小廝來回話,襲人昨兒晚上忽然死了,她家裡人告了官呢。」

    原來花自芳那日匆匆過來榮國府報信,卻被門上那些人攔在外頭,也不肯替他傳信。正著急的功夫,裡頭寶玉的小廝伴鶴可巧走了出來,因著之前也替襲人跑過腿子的,花自芳自是認得,見了忙伸手拉住不放。

    伴鶴只得隨著他拐進個僻靜的巷口,見左右無人,才問可是有事故。花自芳便把襲人回家養病,如今越發瞧著不好了說了出來,道,「請了幾個郎中都不中用,只想求府裡幫著請個好大夫過去瞧瞧,若是好了也好早些進來當差的。偏生門上的人都不肯通報,求著小哥幫我進去說一聲罷。」

    伴鶴苦笑道,「花大哥,不是我不肯伸手相幫,是我們二太太發了話,以後不許理會襲人姑娘的事。如今誰不知道這事,我哪裡還敢多生枝節。」

    花自芳聽這話大有蹊蹺,便拉著他追問根由。伴鶴被問不過,才道,「如今府裡都不許提這事,我也是聽說了一句半句的閒話。大約是襲人姑娘在寶二爺屋裡犯了事,才被打發出去的,說是養病不過是個由頭罷了,往後哪裡還能回來的。聽說當日是被灌了藥送出去的,難道花大哥就沒察覺麼。」

    一句話把花自芳心裡的那些疑惑都勾了起來。自家妹子原是會說會笑的性子,此番回來竟一言不發。說是病了,天底下哪有好端端的人一下子就病成啞子的,豈不蹊蹺。只是卻不知犯了甚麼事,因此拉著伴鶴只要問個明白。

    伴鶴道,「這個恕我不能知道了。花大哥還是回去問襲人姑娘是正經。」一邊拔腿要走,花自芳那裡肯放,拉住苦苦求道,「我那妹子如今只怕不好,倒是小哥進去幫我傳個信兒給寶二爺,求他幫著請個大夫來罷。」

    伴鶴道,「花大哥你怎麼的就不明白,寶二爺如今早就撒手了。求了他也是無用的。只是襲人姐姐素日待我卻好,我倒是認得個好大夫,偷著幫你請了去瞧瞧想來也不打緊。」

    花自芳大喜過望,忙跟著伴鶴去請了個朱大夫過去,因著襲人如今已是神志不清,何況小門小戶的也無甚麼避諱,直接領進去號了脈。

    誰知那朱大夫號了脈之後大吃一驚,起身便要告辭。花自芳忙攔住,那朱大夫便道,「這位姑娘哪裡是病了,分明是吃了致死的毒藥,如今毒發,便是神仙也難救了,倒是預備後事要緊。」說著又歎了聲晦氣,診金也不要了,匆匆而去。

    只把伴鶴也嚇得不輕,扇了自己一個嘴巴道,「都怪我多事。哪裡能想到二太太肯下這樣的狠手。」說畢了自悔失言,也一溜煙跑了。

    果然夜裡襲人便嚥了氣。她娘和花自芳兩口子都狠狠都哭了一場。

    襲人她娘見女兒已死,也顧不得臉面,便把襲人此番似乎是墮了胎的光景之事說了出來。花自芳吃一驚,又想起伴鶴今日漏出來的話,越發疑心妹子之死和寶玉那邊有脫不了的干係。一時種種猜測都浮上心來,便和他娘說要去告官打官司去。

    好端端的一個閨女就這麼無緣無故的沒了,他娘也是萬分的捨不得,便就點頭。心想著便是打不贏官司,賈府必定也要出些銀子安撫的。

    花家如今也是有些銀子的人家,花自芳第二日找人寫了狀紙遞到有司衙門,只告妹妹在賈府當差,無緣無故毒發身亡。因著深恨寶玉撒手不管眼瞧著妹子死去,便寫了寶玉的名字去告。

    都察院和王子騰最是相好,如今告的賈府是王家至親,那察院也並不敢擅動。見狀紙上寫得是賈寶玉的名字,只派了青衣往榮國府去傳。那青衣哪敢擅闖賈府,只在門口命人帶信進去。

    鳳姐這邊得了信,先打發人過去二房那邊給王夫人傳信,自己等了片刻,約莫著時候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往榮慶堂來告知賈母,說如此這般。

    賈母雖然心裡對寶玉有了些微詞,可終究是眼珠一般寵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哪裡容得別人置喙。一聽便十分惱怒。正要說話,外頭王夫人得了信,也匆匆趕了過來,見鳳姐也在,便穩住神,道,「外頭衙門的人還在呢麼。」

    鳳姐道,「還在二門外等著帶寶玉回去的。」

    賈母便道,「寶玉如今還病著呢,哪裡能去對詞。那襲人又不是在咱們府裡死了的,和咱們家有甚麼相干。打發個小廝跟他們去說一聲就是了,再給那邊送些銀子罷。」

    王夫人聽了正合心意,便道,「老太太說的是。這事和寶玉有什麼相干。花家想來是窮瘋了,才要藉機訛些銀子呢。」

    鳳姐想一想,道,「說起來他家當初定是窮極了,才把人賣給咱們家的。只是我聽說這才幾年的光景,他們家倒買房置地,又弄了兩三間鋪子,過得很是風光的。只是這花家著實的可惡,事到如今還不知足,竟還敢攀扯咱們。」

    老太太和王夫人原是不知道這事的,一聽鳳姐此言,不由對視了一眼。連後面站著的鴛鴦都不覺瞪直了眼。

    王夫人便道,「自然是襲人手腳不淨被咱們攆了出去,沒臉見人自己尋了死。他們家是便宜占慣了的,便想著借屍訛詐。可恨竟敢寫著寶玉的名字去告,若是傳了出去,只怕生出多少不堪的閒話。務必要早早的壓下來才是。」

    鳳姐心裡也不由得佩服自己這位姑媽顛倒是非的本事。只聽了自己那一句話,便能立即想到這些,這份心機也算不凡了。

    賈母看一眼王夫人,道,「如今既然告的是咱們賈府,鳳丫頭也幫著料理料理罷。這事原是因了寶玉起的,裡頭所需的銀子花費,便是我這裡拿出去罷。」

    這種時候王夫人自然不能裝作充耳不聞,立刻道,「自然該我們拿的才是,哪裡敢勞老太太費心。」說著向鳳姐道,「你只管料理去罷,用銀子的去處,打發人去我那邊取就是了。」

    鳳姐偏不接口,只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罷。那察院若是肯為難咱們,派的人早就直接進來了。如今只在門外等著,自然是有些道理的。我想著只要咱們打發人去說句話也就罷了。若是不成,再送些銀子打點也不遲的。」

    王夫人雖說嗜錢如命,卻也知道衙門裡頭的事沒有銀子是不能開口的。如今關係到自己兒子,鳳姐能說的雲淡風輕,王夫人卻不敢拿著寶玉的聲名去冒險。咬咬牙道,「鳳丫頭且先打發人去察院辯了,我回去便打發人送五百兩的銀票過來。」

    賈母早就瞧出鳳姐現在和王夫人貌合神離。只是王夫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委實有些不妥之處,也不欲伸手相幫,只道,「那就依著二太太的意思,你們各自辦去罷。務要壓服的外頭口生才好,免得傷了娘娘和咱們賈府的臉面。」

    王夫人便起身告辭。鳳姐也隨後出來,卻並不著急打發人去料理,先命人把旺兒找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旺兒便出來見了那都察院青衣,笑道,「我們寶二爺身上有些病症,只怕不能跟你老人家回去的。倒是小的跟你們回去罷。若是要套上,便只管套上罷了。」

    那些青衣哪裡敢,只道,「你老肯走一趟就好,別和咱們鬧了。」

    於是便來至堂上跪了。察院便命將狀紙遞給旺兒看了。

    旺兒看了一遍,便碰頭說道,「這事小的是深知內情的。這死了的原是我們府裡伺候小爺的丫頭,因著手腳有些不乾淨,被小丫頭子告發了出來,我們府裡的主子一貫都是慈善寬厚的,便也不肯多加責罰,且我們小爺是要面子的人,也不願傷了我們小爺的體面,便只說她有些病症,命她家裡人接回去養著,就這麼接出府去了。

    接出去的時候是許多人在跟前瞧著的,當日可是好端端的一個人,誰知道她家去了不幾日竟死了。想來是做了沒臉的事,自己了斷了也未可知。不想她家裡竟然要借屍訛詐,求老爺明鏡高懸主持公道。」說著又磕了一個頭。

    花自芳在一旁聽了,心裡不禁有些發虛,也顧不得臉面,只得說道,「小人的妹子是有了身孕又被落了胎,後面又中毒而死的。自然和他們賈府脫不了干係。」

    那邊上的青衣都忍不住要笑,只是公堂肅靜,並不敢笑出聲來。

    旺兒便道,「從來奸盜相連,老爺萬萬不可聽信他一面之詞。何況死的這位姑娘是時常告假回自家家裡去的。我們那邊的太太奶奶們原想著這死的人好歹服侍了一場,並不想鬧大了難看。誰知他們竟越發上臉了。既然如此,我這裡也有一份狀紙,只求大老爺主持公道的。」

    說著呈上狀紙。察院接過一看,是告花家賣人入賈府裡應外合偷盜財物,事情敗露了又哄著自家姑娘尋死訛詐云云。

    那察院早有回護之心,見了這份狀紙自然是越發得了主意,便先撂下旺兒這一節不提,只審花自芳。花自芳見事情不諧,早已慌了手腳,又聽得要打,只得招道,「妹子委實是在自家死了的。只是死的蹊蹺。況且並沒有偷盜之事,實在是誣陷。」

    旺兒在一旁便道,「老爺如今只管去他們家裡搜一搜,若是沒有我們府裡的東西便罷了,若是有,此案自然水落石出。」

    花自芳心裡有鬼,自然慌了手腳。察院是做慣了的,見他神色有異,便知旺兒所言不虛,立刻發了簽,命一干青衣押了花自芳去花家搜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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