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一直低著頭,沉默無語,而洪都王的屍體就靜靜的躺在他身前。
洪都王死的很安詳,僵硬的臉上是淡淡的笑意。
「告訴皇上吧,我累了,去睡一覺。」易水寒淡漠的轉身,在旁的老將軍實在是看不下去,作勢要攔住飛快離去的易水寒,墨契立馬攔住了,說:「不要管他。」
洪都王下葬的那一天,七月的邊塞下起了小雪,百姓主動穿麻戴孝,滿城哀嚎。
易水寒伸手,掌起一片片雪花,看著它們一點點消融在他的掌心。
「你的聲名很好,可以放心走了,去陪你的王妃……」
天被大雪洗刷,乾淨的沒有一絲纖塵。
送葬的隊伍慢慢的移動著,漫天的紙幣來回翻飛,易水寒不躲開,任由它們打在臉上。
終於到了墓地,在泌水河畔,那是洪都王自己選的墓地。
洪都王的新家已經在等他了,棺蓋幾乎全部蓋上,只留下洪都王的臉,老將軍們老淚縱橫,不忍心蓋上棺蓋讓洪都王與這個世界隔絕,都紛紛轉身,抱頭痛哭。
最後,易水寒說:「蓋棺。」
釘子敲打的聲音灌入老將軍們的耳朵裡,他們嘶喊道:「天地不仁啊!」
惡人們都好好的活著,好人卻這般早的死去了。
易水寒看著黃土漫過他的棺材,漫過棺蓋,漫過地表,成了一座小土丘,他再親自立起一座墓碑,「洪都王之墓」。
邊塞物資不足,那墓碑還是易水寒自己雕刻的,再簡單不過,甚至連墓誌都沒有。
「你的一切,都賦予青史一筆吧。」
當一切歸於沉寂,雪停了,天也暗了下來,大家都離開了,只剩易水寒坐在墓前。
「真是沒用,就這麼死了。」易水寒語氣嘲諷,他沒想到洪都王就這樣簡單的死了。
易水寒在地上擺好兩個酒杯,滿上,一杯自己喝了,一杯灑在墓前。
「真的就這麼死了!留下這麼多爛攤子給大家,真是不像你的性子,這樣的不負責任。」
「我瞧不起你,你無心皇位,只想和心愛的女子快意江湖,四海為家,卻只得一生留在這個淒涼的地方,甚至連妻子和孩子也要被坐上皇位的那個人囚禁,用來壓制你。」
「真真是可笑啊,沒有權利的你,拿什麼保護他們?沒有權利的你,拿什麼快意江湖?就連我那對愚蠢的父母都知道權利的重要!」
「連他們都知道,只有不斷的向上,才能過的更好,過的更自在,不被人掌控。」
泌水河潺潺流動,和月亮一樣千年不變,不管兩岸的土地如何歸屬。
易水寒握緊雙拳,忽然一拳錘在地上,惡狠狠的說:「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簡單的死了的,我要用血染泌水河的代價來報復殺害你的人。」
忽然他跪下,重重的磕頭,然後又立刻站起,轉頭便走。
易水寒的眼神深邃,恍惚間想起曾經他們之間的對話。
「如果我死了的話,就把我葬在泌水河畔吧。」
「哪裡不適合做墓地。」易水寒冷冷說道。
「你不希望我睡在別人的土地上吧,所以若我死了,你們也不會讓邊塞失守的。」洪都王笑的狡猾,好似偷腥的貓。
「夠了。」易水寒打斷洪都王的話。
「睡在那裡,就可以看到你們了,我希望看見你們衝過著泌水河,把曾經的恥辱洗刷。」
在一個晴朗的冬天,空氣乾燥的讓人覺得空虛,洪都王忽然說起他的身後事,易水寒有些沒反應過來,最後,他甩袖說:「莫名其妙。」
不知是天命難逆還是如何,一切都如他所願。
而這些話,最後都被他告訴了赤嚳,只不過他加了一些而已,只為了讓赤嚳更加狠心為洪都王報血仇。
「他想要看著我們衝過這泌水河,看我們把曾經的恥辱統統洗刷,看我們用獫狁人的鮮血把泌水河染紅。」
他易水寒,會讓豫章王赤嚳完成洪都王的遺願。
我要用萬骨枯來報復殺害你的人!洪都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簡單的死,你生前未完成的,我來替你完成;你生前失去的,我會幫你奪回來;你生前沒得到的,我會讓豫章王得到!
大雪紛紛擾擾,易水寒勒馬,回頭向尋找赤嚳的眾人奔去,現在首要的事情,便是找到豫章王。
豫章王絕對不能出事。
銀裝素裹下的劍閣城內外十分寂靜,幾乎所有人都去找豫章王了,幾個年長的守衛坐在城門外,一個酒袋傳來傳去,一人喝上一口,然後相視一笑。
「要知道易水寒為何那般桀驁不馴,就要談到當年的易家了,說道這易家,才叫真真有意思。」
老兵灌下一口酒,徐徐道來:「當今聖上當初還是皇子時是要出外打仗的,先皇武帝極為好戰,所以好戰的洪都王深得他喜愛,而皇上身體天生便虛弱,很是吃不消。」
「在一次戰爭中皇上身受重傷,被易家的易然救了,皇上和他談話,發現此人很有雄心,並且有能力,皇上好了之後便被帶走了,易然也不知道他救了誰。」
「多年以後,皇上登基,感激易然,讓易然入朝為官,紅極一時,大家都來拜訪他。皇上給易然的權利很大,很多人開始賄賂易然,一開始易然也是不收,但時間久了,也便收了。皇上知道後,極為失望,易然也覺得愧對皇上,便把所有的賄賂都告訴皇上,於是朝中掀起了腥風血浪,皇上殺了很多人,朝廷中再無**之氣。」
「這個易然年輕時家裡很窮,又剛好鬧饑荒,父母都餓死了,他沒錢葬父母,只得賣身葬父,鄉里都知道易然是個有出息的人,都紛紛捐錢給他,並不要他賣身,沒想到當地的富豪的大小姐看上了易然,要易然做上門女婿,易然無奈,只能上門……」
「這個小姐長的很胖,而且性子不好,沒有人想娶她,而易然卻是清秀俊朗,很多人都為易然惋惜,但是易然好像特別喜愛他的妻子,甚至沒有小妾。那胖小姐喜好奢侈華麗的東西,易然收賄賂便可以解釋了。」
「易然有兩個孩子,長女也是個豐滿的美人,叫易瀟瀟,兒子卻隨姐姐,叫易不語,不雨易瀟瀟。這個易不語在十歲時就無惡不作,上賭坊,妓院,打架鬥毆,喝酒賭博,無一不會。易然每次要打兒子都會被易夫人攔下,把易不語養成了一個紈褲子弟。」
「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在易然被判滿門抄斬之前,他和一個妓女有染,易夫人性子烈,和易然和離,鬧的滿城風雨。在易然被斬首的當天,易夫人卻出現,自刎在易然面前。只怕是易然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想要易夫人自己好好過日子才和夫人和離。」
大家一陣唏噓,沒想到易然這般有情有義,易夫人這般壯烈。
「易然在死之前求皇上放過易不語,他年紀還小,並未有大過錯,讓他去邊塞磨礪,希望他能夠為國效勞,皇上答應了,從此易不語改名易水寒,再無易不語此人。」
「那易家小姐呢?」旁人問。
老兵面露難色說:「不清楚啊。」
一切的一切都淹沒在時光的流逝中。
天也漸漸亮了,搜索變得方便,所有人都焦急的尋找赤嚳。
當陽光照耀崖底,泌水河的水流急切的聲響驚醒了墨歌,她急忙睜眼看看赤嚳怎麼樣,卻看見赤嚳正盤坐著,用一種探究且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說:「你手上的傷怎麼回事?」
墨歌把手藏到身後,赤嚳直直伸手,皺眉說:「拿出來,我看看。」眼神犀利。
墨歌不敢反抗,把手伸至赤嚳面前說:「朝野很可憐的,是它帶我找到你的。」
赤嚳輕輕握住那不算纖細的手,看了包紮後皺眉更深了說:「你不要命了?」然後解開原先的包紮,為墨歌仔細包紮。
墨歌看著低頭為她仔細包紮的男子,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是常年練武才會有的手,替她包紮卻很是溫柔。十月的陽光照在他的背上,溪水潺潺流動發出悅耳的聲音,不知名的鳥兒唱著歡快的歌兒,溪邊的野花也茂密的生長,她覺得這一時刻,她一輩子也不會忘。
「看我幹嘛?」赤嚳臉上有些不知明的潮紅,躲開墨歌的視線,他咳嗽一下說,「你知道你昨晚做了什麼嗎?」
墨歌歪頭仔細想想說:「救你。」
「救我靠我那麼近幹嘛?」赤嚳怒瞪墨歌,硬巴巴的說:「你可有許婚?」
墨歌語氣顫抖的說:「沒……怎麼?」
「自然是對你負責!」赤嚳有些無語,這般不懂男女之事,昨日她睡在他懷裡,不管怎樣也要對她負責,這是一個男人的責任。
「我只是怕你凍死,並沒有要乘人之危啊!」墨歌吃驚道,她沒打算想要這樣得到赤嚳。
「閉嘴。」赤嚳無語,這個女子一點沒有女子的樣子,京城這麼會有這樣的奇葩。
「可是……可是……」墨歌還想解釋什麼,易水寒便騎著馬帶著一群人找到了他們,他下馬跪下對赤嚳說:「卑職來遲,望王爺恕罪。」
「想辦法把朝野弄回去。」赤嚳牽過馬韁,遞給墨歌,墨歌看著馬韁,又看看赤嚳為說:「其實……其實我不會騎馬。」
從小墨歌就怕騎馬,因為所有的馬都會把她甩下去。
赤嚳盯著墨歌看了許久,猛地察覺到了什麼,然後說:「上來吧。」把墨歌摟在懷中。
墨歌忸怩的說:「昨天我怕你出事,所以把你的朝野牽出來了,它很聽話的,沒有把我甩下來,別的馬我都會摔下來。」
「它確實是好馬。」赤嚳有些敬佩懷中女子的勇氣了,本來害怕騎馬,卻因為要來救他而不顧一切。
她來這邊疆的目的也是清楚了……赤嚳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墨歌抬頭看著微笑的赤嚳,微微臉紅,只怕他是在嘲笑自己不會騎馬還來邊塞了……不過,這樣也挺好,墨歌打心底的慶幸別的馬都會把她丟下,今日才能和赤嚳同騎一匹馬,即使曾經被甩的頭破血流。
她回頭張望,看見易水寒在一射之地外,於是下定決心,鼓起勇氣說:「我喜歡你!可是我知道你喜歡的還是漣漪公主,我可以等的,不需要你為我負責,我希望的是你真正的喜歡上我。」
「哦?」赤嚳覺得墨歌倒是好玩,這般的大膽,和矜持的漣漪完全不一樣,他笑道:「知道了。」
墨歌倒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縮在他懷中,偶爾偷偷看他兩眼,再也不見平日裡凶悍的模樣,只剩小女孩的嬌羞。
他腦海中恍惚閃過一個美麗的畫面,絕世女子翩翩的舞步,還有遠處的桃樹上,一個女子偷偷張望的臉龐。
絕世女子的臉龐即使在不停的移動,他也看得很清晰,是漣漪,而那個極目張望的女子的模樣卻模糊的很。
他不想要去欣賞漣漪華麗的舞步,卻想要看清那個張望的女子的樣子。
赤嚳搖搖頭,剛剛如幻如夢的景象全部消失不見,眼前只剩下墨歌嬌羞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