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長安城門旁的酒樓逆旅外是一匹匹彪悍的馬,而旁邊個個是服侍華麗的公子,赤嚳站在人群中間,抱拳彎腰說:「各位,就此別過。」
「等等。」忽然一聲止住了人群的喧囂,大家一齊看向那聲音的主人,反應過來是誰之後便立刻讓出一條路,讓他走到赤嚳面前。
容璧舉著一大杯酒遞給赤嚳說:「來晚了,我敬你一杯吧。」
赤嚳接過那酒仰頭便喝,然後說:「容璧,怎麼現在才來?」
容璧的瞳孔微微收縮,然後淡淡的說:「有些事耽擱了。」說完之後也仰天喝完一大杯酒。
「是時候出城了,再喝一杯吧。」赤嚳和容璧相視一眼,然後一起仰頭,喝下那烈酒,讓胸腔燃燒。
「祝早日凱旋。」容璧說完,赤嚳便拿起侍從手中的劍,翻身上馬,那棗紅的馬嘶鳴之後立刻奔騰起來,立刻有大批人馬跟隨,引起一陣風沙。
赤嚳還未出城門千米,便有一群人圍堵住赤嚳必經的道路,赤嚳勒馬,掃視人群,便看見了身著白衣氣質出眾的漣漪。
赤嚳皺眉看著靜靜站在一旁的漣漪,歎息後,下馬,走向漣漪。
城郊,男子牽著棗紅烈馬,馬不安的刨動著蹄子,女子絞著手帕,旁邊的隨從都成了背景。
「阿嚳,你要保重。」漣漪淚眼朦朧,卻未掉下一滴眼淚,從小的宮訓不許她隨意亂哭,她控制住情緒,不讓眼淚落下,「阿嚳,我等你,等你守完孝,等你來娶我。」
待漣漪說完,赤嚳便翻身上馬,沒有看漣漪殷切的眼光,甚至是別開頭,緩緩說:「阿漣,若我……若我有不測,或是有好公子屬意於你,你不必等我。」說完絕塵而去,背影漸漸變小,消失在風煙中。
「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漣漪哽咽道。
夕陽映在城牆上,女子的影子漸漸拉長,一動不動,不知道是誰歎息了一聲,驚起城上寒鴉。
含英則是不安的走動著,公主偷偷跑出宮為豫章王餞行,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不知會怎樣,更何況公主幾日幾夜沒睡,這樣下去,身子怎麼熬得住?
遠處傳來馬蹄聲響,含英轉頭,一襲淡紫色華服的太子策馬而來,而漣漪依舊沒有反應。
太子赤瀲把馬交給侍從,走近雙眼茫然的漣漪,說:「阿漣,過來。」
漣漪回過神,也走向赤瀲,赤瀲歎了一口氣,摸摸漣漪的發頂,用一種疼惜的語氣說:「阿漣,我們回家。」
「好,哥哥,我們回家。」漣漪乖巧的說。
赤瀲望著漣漪坐進轎子,才重重搖頭,他猜對了,阿漣是出宮目送赤嚳離去。
阿漣照顧太后幾日幾夜,本欲看看她休息的好不好,還未到漣漪的宮殿,漣漪的貼身宮女咀華便奔至他面前說:「公主出宮此時還未回來,太子,您快想想辦法!」
赤瀲想都沒想便立刻出宮,直奔城外,便看到一個孤單寂寞的背影,好似她已經等了千年,從未改變。
他抬頭望著那欲墜的夕陽,心中狐疑,洪都王死的太……巧合了,阿漣是必嫁不了赤嚳。
阿漣必是非常難過,她從小就想要嫁給赤嚳,雖然她掩飾的極好,但是他還是看出來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一見赤嚳便燦若晨星。
那三年守孝的時間,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且看再說吧。
太子赤瀲送漣漪回到太后的未央宮中,便有宮女告知漣漪梁太后病重。
「哥哥,我去看看太后,洪都王戰死,太后心中必定不好過。」漣漪心中也是十分難過的,洪都王為陳國守衛邊疆多年,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他下葬時,百姓自發的為他穿衣戴孝。
太子赤瀲點點頭,摸摸她的頭說:「早些休息,別累著了。」
「嗯,哥哥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說完,漣漪便向未央正殿走去。
富麗堂皇的未央宮裡,太后靠在床上,而安樂侯梁子塵則是坐在輪椅上看著不遠的紅燭焰火。
因為太后病重,安樂侯梁子塵是神醫,皇上特意召安樂侯梁子塵進宮醫治太后。
「不要告訴阿嚳真相。」梁太后望著梁子塵的腿說,「因為我不希望他陷入仇恨的沼澤出不來,虛耗一生去報復。」
「因為你怕他和我一樣?」梁子塵的視線從紅燭移到梁太后臉上,語氣略帶嘲弄。
梁太后用沉默回答了,梁子塵故意說:「告訴他是皇上殺了他父親,他也做不了什麼。」
「那你又能做什麼呢?明明是神醫,能夠生死人肉白骨,卻不肯醫治自己,延續梁家光耀的重擔你又擔待了多少?」梁太后的話語步步緊逼,但是梁子塵依舊面帶微笑,無所謂的說:「梁家光耀與我何關?」
「皇上必是不肯留梁家的,我們是前朝皇族後人,他連墨家都不會留,更何況我們。」梁子塵的語氣冷淡,好似在說別家將正被皇上猜忌,別家將要被抄家。
梁太后頹然靠在床頭,她如何不知道梁子塵說的是真的,無奈的歎息道:「無奈受制於人,你父親和易然被抓時我就看出我們梁家是要敗的。」
梁子塵表情依舊淡漠,梁太后便拉起梁子塵的手說:「如今只有阿嚳和你還能頂起梁家,皇上不能拿我如何,我在一日,你們不會有事,若我一走,你們只怕難以立足。」
「本欲讓阿嚳娶了阿漣,皇上不會讓他最喜歡的女兒守寡……未料到的是皇上竟來了一招釜底抽薪,讓阿嚳也去戰守邊疆,皇上他是要我的阿嚳死啊!」太后邊說邊流淚,兒子剛死,孫子又要去打仗,不知未來如何。
「你料理好身體便好,皇上必是活不過你的。」梁子塵抽出他的手,涼涼的說,太后聽了心中一震,她這侄子心高氣傲的很,卻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慧人,他這般說,必是有理由,非信口開河。
皇上身體從小就不好,而身為神醫的梁子塵既然這樣說,那必是真的了。
「這話……」梁太后還是選擇了轉移話題,說:「若你娶了阿漣,保你榮華富貴也不是不可……」
「不必。」梁子塵打斷太后,看著太后冷笑說,「我梁子塵還沒淪落到要女子來護我安生。」
忽然太監高叫:「漣漪公主到。」少女款款走來,身姿曼妙,穿著青色曲裾,鬆鬆地綰起青絲,面容姣好,一顰一笑都惹人醉,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這樣的女子,確實稱得上傾國傾城,梁子塵想。
梁子塵就坐在輪椅上,並未拜見漣漪,漣漪也不惱,拜見過太后後就默默站在一旁偷偷打量著梁子塵,他今日穿的是白色暗紋色深衣大氅,頭戴羊脂白玉束髮冠,腰佩金鑲玉帶鉤,氣質出塵,眼神深邃。只可惜,一輩子都只能坐輪椅上。
梁子塵好像看出來漣漪在想什麼,嘴角勾起,念叨著。漣漪仔細看他嘴型,只能辨別出一句「憂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漣漪心驚,憂患實多……殿外一聲烏鴉叫,然後是噗呲起飛之聲。
「天色已晚,子塵不打擾太后和公主了。」梁子塵對漣漪說完那句話後,便對他的小廝搗藥說,「搗藥,回府。」
「是,侯爺。」搗藥向太后公主跪安後便推著梁子塵離開了未央宮,留下漣漪呆呆的想著那句話。
太后抬頭看見表情僵硬的漣漪,無奈的拉著她的手,歎息說:「阿漣,他就是那樣目中無人的性子,你別和他計較。」
漣漪強笑道:「看著太后的面子上,阿漣自然是不怪安樂侯的。」
「哄我呢!」太后看著這個從小養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她也是個苦命的,生母容貴妃生下她之後體弱多病,不到半年便死了,皇后也不喜她,又因在祖廟做了不該做的事,被禁錮在祖廟,皇上要她把漣漪帶回來,要她帶著,以防再次被害……
「早點休息吧。」梁太后說,漣漪服侍太后睡下後,回了寢宮,宮女咀華便給漣漪一張琴,幾本書,一些安眠香,說是太子準備的,怕公主晚上睡不著,打發時間的。
「明日,隨我去看看哥哥。」漣漪看著這些東西,對貼身宮女咀華說。
「是,公主!」咀華的聲音藏不住的歡喜。
一夜無眠,一夜相思。
次日,漣漪來到東宮,赤瀲在書房看書,不時拿筆勾勾畫畫,書房外的一叢叢荷花玉蘭,散發出淡淡的幽香在空氣中蕩漾,圍繞著赤瀲。
漣漪仔細看著赤瀲,他好像又瘦了一點,身上的白玉龍紋觿形佩鬆鬆垮垮的掛在腰帶上,原本溫潤的相貌開始變得有些像父皇般凌厲,但是眉眼溫和,讓人安心。
「哥哥,不是說了不再那麼操勞了嗎?」漣漪為赤瀲揉揉肩膀,她的哥哥,日夜為民奔波,以後必定是個好皇帝。
「阿漣。」赤瀲回頭,對漣漪微笑道:「百姓開心了,我自然就開心,就不覺得操勞了。」
漣漪嬌嗔的說:「那也不一定要全部都自己做啊,那些大臣是不能白拿俸祿的,若你不給他們事情做,他們就會被父皇革職呢。」
赤瀲笑著點點頭說:「阿漣說的很對。」
漣漪揚起精緻的下巴,笑著說:「那是自然。」
仰頭時看到外面鬱鬱蔥蔥的荷花玉蘭,漣漪說:「哥哥,這荷花玉蘭開的竟然這般好。」
哥哥從小喜歡的便是玉蘭,而她是傳聞的蓮花仙子,自然是喜歡荷花的,哥哥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種子說,這是荷花玉蘭。他們用心照料這些小生命,但是被皇后發現,說太子不務正業,不許她再來找太子了,她已經多年沒有來東宮,而太子常常給她帶一些好玩的東西。
沒想到,荷花玉蘭開的如此美麗。
赤瀲站起,看著外面葳蕤的荷花玉蘭也微笑的說:「是啊,我也沒有想到這般茂密。」
漣漪踱出門外,仔細看著荷花玉蘭,年少的一幕幕回憶起來。
少年站在樹蔭下,衣著乾淨整潔,稚嫩的臉上有著不同於孩子的正經表情,可笑的是手裡竟拿著一根糖葫蘆,他四處張望,終於看見一個小女孩搖搖擺擺走來,他說:「阿漣,過來。」
少女聞聲而望,奔至少年面前,仰著精緻的臉蛋說:「哥哥,這次是什麼好玩的」
「就是戲曲裡常常說的糖葫蘆啊。」少年晃晃手中的糖葫蘆說,「你不是嚷嚷說要吃嗎?」
「謝謝哥哥。」漣漪踮腳拿走糖葫蘆,歡騰的吃起來,赤瀲則是微笑的看著她。
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漣漪想。
荷花玉蘭上的護花鈴被風吹的叮叮作響,嚇跑了來棲息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