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非常寒冷的冬天,小小的她光著腳在雪地裡徘徊,沒有吃的,沒有穿的,她只穿了件麻布衣,上面全是污垢說明已經有非常長的一段時日沒有清洗過了。她抱著自己,一步一步往前,沒有目的地的,她只顧著往前行去,彷彿只要往前了,她便可以得到暖暖的衣服,香噴噴的食物……
「啪」她摔趴在雪地上,已經凍紫的雙腳還陷進雪裡,她回首望著自己那已沒了知覺的腳,小小的她雙眼裡,有飢餓,有寒冷,獨獨沒有悲傷。
大雪很快地飄沒了她小小的身子,半趴在那兒的她彷彿就只是座小小的雪人,遠遠望去,其實還是有種美感的,淒美之感。
「嗒噠……」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小小雪人邊上佇立了一匹高大的俊馬,完全不畏懼這種風雪惡劣天氣;而馬上坐了個人,那個人垂下眼望著地上的小雪人,久久才問出一句:「想活著嗎?」
「……」已凍得完全沒了知覺的小小雪人,睜著那雙清亮的眸子,只來得急眨了一下,便陷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後來,她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又一圈,還是走了回來,當她睜眼時,那裡是非常溫暖的床鋪,那是間非常暖和的房間,還有房間之中,那張大桌子,桌面擺了各種各樣的,看起來只有天堂才有的美食。不顧一切的,她掀了被子下床想衝過去,可是那雙腿卻動不了,就這樣整個人趴倒在地,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用布緊緊包裹著的腿,彷彿看的並不是自己的,一點神情都沒有。於是,她靠著雙手在地上爬著,一步一步往到桌角下。掌著好容易才坐了起來,因為桌子看起來太高了,她看不到桌面的飯菜,於是她伸出手去抓,只碰到了最邊緣的一盤,當頭就砸了下來,落了一地。
她垂首看著那落了一地的,她知道那是雞肉。想也沒想就伸手去抓,卻在抓住的一那瞬間,連手帶雞肉的被一隻大腳給踩在了那散了一地的散上面,她抬起了頭,面無表情地對上那居高臨下之人,是一個男人,一個看起來非常俊美的老男人。
「想吃嗎?」俊美的老男人問,那語氣溫柔得彷彿就像是在問自己疼愛的女兒一般,可那踩著人家手的腳的力道卻未有一絲鬆動。她覺得自己的手大約青紫了。
點了一下頭,非常誠實地回答,毫不猶豫的。
那俊美的老男人笑了,笑起來就更加的和善了,而且笑起來也真是好看。俊美的老男人終於挪開了腳,卻說:「想吃,就站起來,坐到桌邊吃。」那話帶著笑容的,聽起來也是溫柔的,卻那麼的殘酷。
小小的她。不懂得什麼叫殘酷。她直直地仰首與那俊美的老男人對視,於是她鬆開那抓著雞肉的手,在那桌布角擦了擦之後,不再那麼油了,她開始雙手撐地,咬著牙要站起來。
可是,她怎麼可能站得起來呢。那雙已被凍傷甚至到了殘廢地步的腿,無論如何也是站不起來的。她試了一遍又一遍,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可是她仍咬著牙繼續著,沒有喊疼,也不會減疼。
終於,在一個時辰之後,她飢腸轆轆地靠著半截身子給撐了起來。終於坐到了桌邊。而對面的,是那個俊美的老男人。他坐在那兒一直含著笑容彷彿在觀賞著一件無比有趣的事情,從頭看到尾。這會兒對著坐了上來的她露著笑,另一邊揚了揚手,便有人拘著首進來,迅速地撤走了那一桌已經冷掉的飯菜,之後又送上了熱騰騰的。不給她多看,她的手雙被一女子握著,而邊上是一盆冒著熱煙的水,那女子小心翼翼地幫著她清洗著那有油還粘了灰塵黑呼呼的手;另一邊,又有一名女子端著另一盤,同樣是小心翼翼地幫著她清洗著那張小臉,臉上還有被冰凍傷的痕跡,不過比起雙腿,她覺得沒什麼。
滿桌子的佳餚,俊美的老男人笑著衝她說:「吃吧。」當然,同時瞥了一眼她面前的空碗與筷子。她很聰明,沒有直接伸手去抓菜,而是拿起了那雙筷子,不是十分熟練地夾起了離得最近的菜,開始狼吞虎嚥。而這期間,有人蹲進桌底下,開始拆著她那弄髒又弄得更傷的雙腳,解了原來的布,然後有一桶滾湯無比的黑呼呼的藥水,抓著她的腳就往裡面按。
「嗯!」當時,她正在吃一大大的肉丸子,痛吟了一聲之後,她繼續更快地嚼著跟裡的食物,彷彿那痛的,其實不是她一般,那俊美的老男人食得相對來說,優雅極了,看到這一幕也只是笑了笑,對於她剛剛清洗過的臉上,額頭又冒出來的豆大的汗珠視而不見。
「是了,你叫什麼名字?在這裡,你喚我義父就行了。」終於,那俊美的老男人看見那些人全撤了出去,他才懶洋洋地問了這麼一句。
「義父。」她嚥下了口,冷淡地喚了一聲,她的聲音不同於這年紀的清脆,有些啞沉,彷彿那一場雪凍傷的不只是她的雙腿,還有她的嗓子。「我沒有名字。」她說。
野孩子,是沒有名字的,當然,也不會有姓。
那俊美的老男人還是笑,笑得十分的親切和藹,「這樣啊,這樣吧,今後你就叫碧瑜了,姓段,可好?」那的徵詢的口氣,卻又是無庸置疑的。
點頭,她說:「好」。
沒有不好的,有吃有住有穿了,還有名字,更有姓,是好的。
小小的眸子垂下,卻是連那俊美的老男人也沒有發現那掩去的一抹悲涼。
從此,她有了姓亦有名字,還有了身份。這大大的宅院裡每個人見到她都必定要十分恭敬,喚著她大小姐。她一個挑眉能嚇得那些下人戰慄地跪下來,求饒命。說來也可笑,她從來沒想過要殺誰的……自從十三歲之後,她的這個想法就變了。
被撿的那一年,她才五歲。
而。第一次殺人的那一年,她十三歲,就在她十三歲生日那天。是了,她是沒有生日的,只是被撿的那日起,算是她的生日。
她殺死的,是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女,因為對方拿著短刀刺身她,分明就是在說:你若不死,我就得死。所以,她沒死,那個少女死了。
靜靜地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少女屍體,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而這個少女卻是與她相處了八年的人,她們一起接受訓練,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最後一起自相殘殺。到時日為止,她還喚著那少女作姐姐,聽著那少女抱著她說:不管未來怎樣,我都會保護你的。
而今日,得知必得你死我亡時,少女持刀向著她,於是她眼也不眨一下地取了她的性命。
不,她當時眨了一下眼,就一下,在少女大睜著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時,她眨了一下。
後來,她可以出宅院了,才知道那裡不是一般的宅院,那是一座島,一座從來沒有笑聲的島,就是那個老男人笑著,也是無聲地笑,那種皮笑肉不笑的。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會笑,亦不敢笑。
再後來,她越來越強大了,殺的人就越來越多,殺的人越來越多,於是她便越來越強大。終於,她可以站在居高的位置上之後,她可以離島了,第一次回到外面的世界才發現,這個世界如此之在。
第一次,她的任務失敗了,她以為自己是以死的,卻被對方抱著喊她:妹妹。
妹妹?是了,十三歲之後,就沒人敢這麼喚她了,同期的那些活下來的人,都只會畏懼她,甚至排擠她,可她從來都是無所謂的。只是這個,她要行刺的人卻在自己失敗之後,喚她作妹妹?
「為什麼?」當時,幾乎多年不說話的她,說了三個字,好多的三個字啊,她想。
那之後呢,她的身份又莫名其妙地變了,她從大小姐變成大小姐,嗯,感覺上是沒有變化的,有變化的是,她有了個親娘,那個親娘一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的,緊緊地抱著她,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她;她還有了個哥哥,一個比那俊美老男人還要美的哥哥,他總是冰如寒霜的臉上,只要對上她便會帶著寵溺的笑容,然後丈著自己的身高,總是揉著她的頭……
再後來呢,她想了想,彷彿記憶被堵塞了,有些想不清了,她只記得那年到了段家,有了母親有了哥哥那一年,她十五歲,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好像,不是特別久之前的事了,三年前的事情罷了,她卻覺得自己記不清了。
「……然後。」冬晴從那思緒回了神,平清地望著那個同樣靜看著她的田洱,是了,這個女子其實與自己同齡來者,其實不比自己多活多久。
可是,她卻總是在笑,總是笑得燦爛無比的,彷彿再難的事,再痛的苦,亦不能剝奪她的笑容,就是方纔之前,她還在笑著。
「然後,你打算殺了我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