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的危機暫時解除,鳳來又可以吃香喝辣了,為了解決這件事情,她還是頗費了一番腦筋的。
蔣大栓同林氏,也是同時鬆了一口氣。這有關人情世故,還真是活到老,學到老哇!
福來是下半年的婚期,因此日日忙著繡她的嫁妝,少有功夫陪著鳳來。
運來做他的郎中,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勤來要上學堂;林氏要開米豆腐店,還就算鳳來閒一些。
這個時候,胡氏突然闖了來。
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在林氏面前哭,說是蔣三貴又打了她。
鳳來心道:三叔打了你,跑這兒來訴苦有啥用?現放著爺爺奶奶不那邊不去,難不成三叔還能聽我爹娘的話?
耐著性子聽下去,才曉得胡氏此來的目的,不過是想留下來,在米豆腐店幫工,以便落幾個活錢,又可以離了蔣三貴的眼,省得成天打鬧生氣。
「曉得你家米豆腐店生意好,錢掙得也不少。我琢磨著,反正你們也是要請幫工的,俗話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何不就僱用了我,一家子親戚也放心些不是?我又落個有吃有住有錢拿,強似日日在家與三貴吵啊打的。」
胡氏眨巴著她那雙三角吊梢眼,努力擠出來一絲討好的笑容。
她的大崽多寶,村裡人都曉得不是蔣三貴親生,而是他娘偷人生下來的野種,因此閒言碎語,是打小兒就聽著長大的,那性子,也就有些與常人不一樣,透著一股子陰沉和蔫兒壞。
隨著年紀的增長,身量也越來越高,力氣也越來越大,多寶便越來越有些不服蔣三貴的管束了。
而蔣三貴從小給多寶吃、給多寶穿,撫養得他這麼大,沒落著什麼好,倒像家裡弄個與他作對的來,心裡自然是不高興的!
由此,兩人衝突不斷。
多寶雖然還不敢與蔣三貴動手,但蔣三貴罵他,他也會還嘴了;打他,他撒腿就跑,比兔子還快,蔣三貴居然攆不上他!
氣得蔣三貴是七竅生煙,在後頭喊著:「你他娘的有種別回來,死在外頭好了!」
胡氏自然偏幫多寶,那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就怪蔣三貴不該罵他,更不該打他,尤其不該說啥死在外頭的話。
蔣三貴臉紅脖子粗地道:「我是哪世的晦氣,弄來這麼個小畜生?總有一天,我會活活被他氣死的!你瞧瞧他做下的事,村人鄰居老是跑來找我告狀,弄得我都快沒臉見人啦!」
胡氏不愛聽,黑著個臉說:「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他好歹喊你一聲爹,你教過他啥來?如今倒來怪他!」
蔣三貴冷笑一聲:「我是他爹?不敢當哩!他那樣兒,倒像他是我爹一般。」
此話一出,正戳中胡氏的心病,夫妻倆個不免又吵了起來。
言來語去,蔣三貴一氣之下,又動上手了,狠狠揍了胡氏一頓,打得胡氏哎喲連連。
胡氏發了急,掙脫蔣三貴的鉗制,跑到灶屋拎了一把菜刀出來,要砍蔣三貴。
蔣三貴一腳踢中胡氏的手腕子,那菜刀匡噹一聲就掉到地上了;他自然是氣沖頭頂,上去就把胡氏給撂在了地上,拿腳狠命地踢。
如今蔣二牛是幹完了活,就駕著牛車回鎮上去;蔣呂氏和蔣老爺子也搬去了大崽原先的土坯屋住;所以竟連個來拉架的人都沒有。
不虧得有兩個村人打門外路過,聽見胡氏的哭喊聲,從籬笆上跳進來解了交,怕是胡氏半條命都沒了。
「三貴,別打了,再打要打死人哩!」那人拖住蔣三貴道。
另一個則道:「三貴,這可是你老婆哇。不曉得的,還道你在打仇人呢!」
胡氏這才得以逃脫,一瘸一拐地回到臥房,立馬就將門給閂了起來。
胡氏倒在床上,全身的骨頭都在痛,也不曉得有沒有骨折,反正每轉側一下,就是鑽心的疼。
她哭得聲竭力嘶,天翻地覆。
想著自個兒嫁給了蔣三貴,除了挨打受氣,真沒過過啥好日子!
妯娌林氏,都搬去鎮上了。住的是帶商舖的四合院,也不用下地幹活,也不用養豬喂雞,每日裡收拾得漂漂亮亮,當老闆娘就行!
就連那癱瘓在床的廢物張氏,也每日裡好吃好喝的有人侍候著,心裡不高興了,還能擺擺當太太的架子!
再瞅瞅自個兒,她哪裡比林氏和張氏差啦?可為啥就活得不如人家?
說穿了,還不就是嫁的老公沒用啊!
可就連這個沒用的老公,不能讓她過上好日子不說,還要打她罵她!
胡氏的委屈和憋悶,就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洶湧而來;然後化作眼淚,汩汩地流淌著。
她哭了個天昏地暗,連小崽多好拍門喚說肚餓,她也懶得理。
蔣三貴過來扯著多好,就往他娘蔣呂氏那兒蹭飯去了,由著胡氏哭個爽。
胡氏也餓,可她才挪動一下身體,就像骨頭架子散了一樣,怎麼也湊不攏來的感覺;無奈之下,胡氏只得照舊倒在床上。
多寶偷偷摸了回來,見蔣三貴不在,膽子又大了起來,立在房門外喊了胡氏兩聲。
胡氏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才挪到房門前拔了閂,放多寶進來。
多寶一看他娘披頭散髮,鼻青臉腫的模樣,就曉得他爹娘倆個幹架了。
胡氏有氣無力地道:「快扶我到床上去,那天殺的打了我一頓好的,疼死我啦!」
多寶過來攙著胡氏,胡氏竟是掌不住,一手搭在多寶肩上,差不多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幾乎沒把多寶給壓垮嘍!
娘兒倆個艱難地一步一挪,費了好些功夫,總算把胡氏給弄回了床上。
胡氏略微一動,便是一聲哎喲,又說多寶:「都是你鬧騰出來的,這會子老老實實給我燒飯去,不然就淨等著餓死得啦!」
多寶也不辯,他從四、五歲開始,便爹不疼,娘不愛的,因此就跟野地裡的草似的,恣意生長,一點兒也不嬌貴;不管什麼活計,都難不倒他;燒飯更是不在話下。
多寶就去灶屋生火做飯,還胡亂弄了兩個菜出來。
飯做得了,先給胡氏舀了一大碗,送到房內。
胡氏動都動不得,還是多寶用盡力氣把她攙起來的,把飯碗端到胡氏手裡,胡氏連碗也端不住,險些撒了一床。
多寶沒法子,只得餵他娘吃。
只有胡氏曉得,自己連咀嚼飯菜,都疼得不得了。這日子,還能過嗎?
多寶喂完胡氏,才自己跑去灶屋填飽肚子。
胡氏疼得受不住,不得不喊多寶,叮囑他說:「你去尋石郎中來一趟,娘怕是不好哩!若是娘就這麼死了,你可怎麼辦喲!」
多寶瞪了他娘一眼道:「你不會死的。」
「為啥娘就不會死?」胡氏很奇怪,於是忍著痛問。
「都說是好人不長命嘛!」多寶面無表情地回答。
其實他說話只說了一半,這話的完整版應該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多寶是在說他娘不是好人哩!
胡氏氣得半死,罵他:」你個打短命的,說老娘不是好不是不是?我不是好人,你又好到哪裡去?「」是,我也不是好人。「多寶的臉,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冷靜。」我們一家都不是好人。「他又添了一句。」滾!「胡氏咆哮起來。
才吼出一嗓子,胡氏立刻便痛得鼻子眼睛皺到了一塊兒。
多寶仍然面無表情:」到底是讓我滾啊,還是去找石郎中。「
胡氏半死不活地道:」石郎中……「
多寶便轉過身,去尋石郎中去了。
別看他在胡氏面前表現得像個冷血動物似的,其實他心裡對蔣三貴充滿了仇恨。
蔣三貴打他就算了,可蔣三貴打他娘,他就看不過。
不管怎麼說,胡氏是生了他的娘,她肯定比別的人要對他好些!
只是,他現在根本不是蔣三貴的對手,所以,他沒有辦法去找蔣三貴打回來。
石郎中過來幫胡氏治傷,給她治跌打損傷的外敷藥油,也有需要煎服的草藥。
到付診費的時候,胡氏給了多寶鑰匙,讓他開了箱子拿錢。
於是,多寶便看見了胡氏一直收藏緊密的私房錢。
送走石郎中,多寶又去給他娘抓藥,煎藥,忙個不住。
直到這時,胡氏才感覺到有崽的好處來。
崽比老公要可靠些,胡氏心道。
她猜不出多寶的心思。
多寶本來想偷拿了胡氏的銀子,然後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家,離開蔣家村的。
可他看了看自己這個小身板,又猶豫了起來。
從未出過遠門,也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就算手上有幾個銀子,又能怎麼樣呢?
反正那幾個銀子是過不了一輩子的!
說不定拿著銀子還沒走多遠,就被別人搶了去,這可是不是啥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多寶無奈地歎氣。
他希望自己可以快些長大,長到足夠強壯,長到不用害怕任何人;那時候,他就可以離開這裡,到外面去闖出一片天地!
然後呢?如果有了錢,他再風風光光地回來,讓那些曾經嘲笑過他,咒罵過他的人看一看,他多寶,並不是什麼扶不上牆的爛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