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看了看蔣大拴,臉色倒是極為平靜。既然開出了這個口,銀子肯定不能少了蔣呂氏的。
「要不,咱們也給二弟家拿上二兩銀子?」林氏輕聲說。
蔣大拴點點頭:「這樣也好。」
稍停了一停,又道:「老三家的知道了,且她沒份兒,只怕又有閒話了。」
林氏瞟了蔣大拴一眼:「哪個規定了我家的銀子一定也要分些給她的?」
想起以前胡氏動不動指桑罵槐,嫌棄自家的事情,林氏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鳳來這時正一頭扎進來,聽了她娘的話也插嘴說:「咱家的錢扔到水裡,還能聽個響兒;若是給了三嬸,她指不定還要象奶奶似的嫌少哩!」
蔣大拴端整起臉面,看著鳳來說:「你這孩子,不興老管大人的事情。「
鳳來就把個紅嘴唇撅起來了。
林氏連忙護著鳳來:」咱家鳳來能頂家裡的一口大人呢!你瞧瞧,為這個家出了多少力?不是她,那大葛根能賣出三十兩銀子?再說了,她哪句講錯啦?「
蔣大拴無言以對,只得沉默是金了。
林氏尋了個空,揀出一塊約五兩的銀錠,拿去讓銀匠給剪成兩個二兩的,那一兩的則打算兌換成銅錢,方便取用。
到吃了夜晚之後,林氏便往蔣家大屋裡去。
鳳來想去看看伶兒俐兒她們,於是扯著林氏的衣裳不肯放,跟屁蟲似的跟在後頭。
進了門,見過了蔣呂氏,林氏和鳳來總算得著了一分笑臉,畢竟蔣呂氏知道林氏是給她送銀子來的。她和誰都可以有仇,和銀子卻是一輩子沒仇的。
胡氏見林氏和鳳來登門,臉色倒不像往日那樣難看,扯著嘴角往上勾了一勾,不笑強笑地說:」大嫂這一向似乎瘦了些。如今你們一下得了三十兩銀子,可得買些吃食好好補一補。「
鳳來翻了個白眼:似乎就沒人不知道她家賺了三十兩銀子的!
蔣呂氏怕三兒媳壞了她的好事,因此特意要把胡氏支使出去,就說:」多寶今天不是有些咳嗽?你去管著他些,別讓他在外頭瘋玩。「
胡氏見蔣呂氏嫌自己礙眼,越發覺得林氏這趟來不是單為了敘家常獻愛心。
因此她在大門口張了兩眼,立馬泥鰍一樣溜著牆根湊到蔣呂氏的窗戶下面偷聽。
就聽得林氏輕言細語地說:」娘,這是給你的二兩銀子。「
蔣呂氏嗯了一聲,忙不迭地接了過來,就塞進了自己的衣兜裡。
胡氏雖然瞧不見蔣呂氏的動作,卻能猜出來,銀子一到了蔣呂氏那裡,比吞進了肚子還要保險,哪怕有人掐著她的脖子,她也是絕不會吐出來的!
胡氏真恨不能從窗戶裡伸一隻手進去,將那二兩銀子給搶過來才好!
這時就聽見鳳來的聲音:「娘,我找伶兒俐兒去。」
胡氏怕被人看見不雅,連忙緊走了兩步,裝作剛從大門進來的樣子。
看見鳳來蹦蹦跳跳地往伶兒俐兒她們住的屋子裡去了,嘴一撇說:「死丫頭,倒像不認識我似的。」
林氏又和蔣呂氏說了兩句閒話,也挪到蔣二牛屋裡來看張氏。
張氏正靠在床頭做針線。看見林氏,高興得什麼似的,連忙擱下手裡正在縫補的衣衫,緊緊拉著林氏的手不肯放,語氣哀怨地說:「大嫂搬了家,難不成就把我這個人給拋到後腦勺去了。得了空也不過來看看我。」
林氏苦笑:「我倒是想過來陪你說說話的。只是你也曉得,我如今的處境,哪裡有閒的時候。」
張氏歎了口氣說:「你怎麼著,也是比我強得多啦!你還有個盼頭,熬過這一陣子就好了,可我呢?」
她的神情木木的,眼睛裡一些兒年輕女人應有的光彩都沒有。
林氏能怎麼說?只得寬慰她:「孩子們大起來也快得很,你好歹有三個孩子呢!日後還能沒人管你?」
張氏低頭咬著嘴唇半晌不語,肩頭一聳一聳地,顯見得哭了。
林氏拍著她的後背說:「想開些吧!這日子過得,誰都不容易哩!
張氏猛地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盯著林氏說:」大嫂,我求你幫我一件事情。「
林氏好聲好氣地問:」啥事兒呢?只要我能幫,沒有說不肯的!「
張氏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大嫂,我屋裡老鼠多,你幫我買些老鼠藥來。「
林氏定定地看著她,嘴裡重複了一遍:」老鼠藥?「」真的,我沒騙你!「張氏一臉的認真:」昨夜還有一隻老鼠爬到我胳膊上,嚇得我使勁一甩,結果正掉二牛的臉上,把他也給驚著了。「」那你咋不讓二牛去鎮上的時候,帶一包老鼠藥回來哩?「林氏問道。」他不肯買,說是怕我想不開,要是吞了老鼠藥可怎麼得了?「張氏面無表情,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我也怕哩!「林氏也不拐彎抹角,直接了當地說。
張氏只得哀求林氏:」大嫂,你一向對我好。這件事你就別問那麼多了。只當你可憐我成不成?你瞧瞧我活成這樣,真正是生不如死哩!我生不如死也就罷了,還要拖累二牛和孩子們,我這心裡,日日油煎似的難受。你,你可憐可憐我吧……」
張氏用手摀住嘴,發出壓抑痛苦的哭聲。
林氏立起身,果斷地搖頭:「不成,我不能做這樣傷陰鷺的事。讓人曉得了,我這條命還要不要了?」
張氏上身撲過來,一把扯牢林氏的衣袖,睜著朦朧的淚眼望著林氏:「沒有人會曉得的!我不會洩出半個字來。沒有人曉得是你幫我買的老鼠藥,大嫂,求求你了,可憐可憐我哇!「
林氏還是搖頭:」就是沒人曉得,我這良心也過不去啊!都說人做事,天在看,哪個能瞞得過老天去?我不能,我真的不能,你別逼我啦!「
她一邊說,身子瑟縮著,一邊推開張氏的手。
張氏曉得無望,眼淚更是成串成串地滴落下來。
看得林氏心裡酸酸的,喉嚨管象塞了一大團棉花那麼難受。」對了!我今兒過來,就是為了拿這個給你的。「林氏說著,從衣兜裡掏出先前準備好的二兩銀子,想了想,又把餘下的一兩也給添上了,說:」這三兩銀子你收起來吧!「
張氏也是個硬氣的人,頭搖得像拔郎鼓一般:」無功不受祿,我哪裡好收你這麼些銀子呢?「
原來二牛對她提起過,說是大哥家挖著一個大葛根,賣出了三十兩銀子的天價。可具體怎麼個經過,他就沒說了。因為他這人一向不好自吹自擂,也覺著這不過小菜一碟,有啥好講的?
林氏把銀子硬到她手裡,重新坐在她床邊,把賣葛根的事情,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告訴了一遍。末了說:」你想想,要不是多虧了二弟,這葛根賣得成嗎?所以啊,這三兩銀子根本是二弟應得的!「
張氏聽林氏把二牛描繪得神勇無比,恍若天神下凡,不由得是破涕為笑。
林氏趁機說:」現如今分了家,需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再說了,咱兩家互相幫扶、倚仗著,不好麼?「
張氏這才把銀子收下,點點頭:」大嫂對我的好,我這輩子報答不了,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她倆在裡頭說得情真意切,卻不提防被胡氏聽了個一字不漏。
先前聽到張氏要林氏買老鼠藥,她還心裡嘀咕呢:這廢物女人總算有點兒良心,還曉得不要拖累老公和兒女。
及至聽到林氏硬塞給張氏三兩銀子,眼睛裡差點兒冒出火來:這一出手,就是三兩銀子啊?比給老太婆還多了一兩哩!哎,都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兄弟,她怎麼就想不到我家三貴哩?
若說我和你們有啥雞毛蒜皮、磕磕絆絆的,我家三貴沒得罪你們啊!憑啥就把他幹晾著,一點好處也不給他沾呢?
老太婆得了二兩;老二家得了三兩;自己家哪怕一兩也成啊!
胡氏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家吃了天大的虧了,臉頓時拉了下來,顯得比驢臉還長。
不過胡氏的三角吊梢眼滴溜溜轉了一圈,又想到:莫不是還沒輪到我家?先前進的老太婆屋裡;現在輪到老二家;接下來,指不定就要輪到我家哩!
胡氏正在肚內盤算,就聽得鳳來清脆的聲音道:」三嬸,你扒在二嬸的門上,從門縫看個啥呀?有這麼好看嗎?「
胡氏嚇得渾身一哆嗦,扭過頭一瞧,鳳來和伶兒俐兒三個人都立在她身後呢!個個都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她。
原來胡氏太投入了,竟然連鳳來和伶兒、俐兒她們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不過胡氏轉變也快,她直起腰嘿嘿了兩聲,拿手朝門裡一指,悄聲對鳳來說:「我聽見你二嬸在裡頭哭,這才想看看到底發生了啥事的!」
屋裡頭林氏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起身開了門,一雙好看的眼睛詢問地看著立在門前的胡氏。
胡氏連忙扭頭對林氏說:「大嫂,你好些時候不來了,也去我屋裡坐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