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鳳來還坐在桌前就著蘿蔔乾喝紅薯粥呢,就聽到蔣呂氏那粗嘎刺耳的聲音:「大拴,大拴,桂香……」
嚇得院子裡的幾隻雞撲楞著翅膀急急奔走,並發出驚慌失措的叫聲。
搞得鳳來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了,不由自主就站了起來。
蔣呂氏闖進堂屋,鳳來不得不喊了聲奶奶,不管怎麼說,基本的禮貌還是要有的。不然這老太婆又可以有借口編排她娘不會教孩子。
蔣呂氏充耳不聞,繼續大跨步往堂屋裡間趕。
林氏從灶屋出來,一邊撩起圍裙擦手,一邊用眼光詢問鳳來:這是怎麼啦?
鳳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就聽見裡間的蔣呂氏高聲大嗓地說:「老大啊,你們發財了呀!聽說那葛根賣了三十兩銀子,哦呵,三十兩,真是不少呢!快拿出來我瞧瞧,三十兩銀子,能把眼睛晃花吧?哈哈……」
鳳來沖林氏作了個怪相,算是明白了:原來是想打銀子的主意,才這麼一大早就湊過來的吧?
林氏心道:前日才問我拿了一百個錢去,今日不知又想巧立名目要多少?
蔣大拴呵呵了兩聲說:「娘,銀子被桂香收起來了。」
蔣呂氏又扯起嗓子喊桂香。
林氏這才走了進去,故作不知地問:「娘,啥事啊?」
「我是聽說你們昨日賣葛根,到手了三十兩銀子,我心裡那個高興啊!想著你們總算手裡可以寬鬆些,日子過得舒服些。」蔣呂氏拍手打腳,笑得臉上象開了朵菊花,聲音帶著一種誇張的喜氣。
林氏微笑著應了聲:「是啊,老天保佑,讓我家挖著了這麼個大葛根。」
蔣呂氏清了清嗓子說:「我曉得你和大拴都是孝順孩子,一下子發了這麼一筆小財,怎麼也不會忘了你爹和你娘我的,對吧?哈哈哈!我早就講過,我生的兒子,都是有良心的;兒媳婦裡頭,卻要算桂香你最好!」
蔣呂氏一個人自說自話,絲毫不覺得尷尬。
鳳來不由得佩服起她來,先給人送上一頂孝順的高帽子,不戴都不行。如果不肯拿銀子奉送,那就表示林氏是個不孝順的兒媳婦。
林氏也早猜出了蔣呂氏的來意,當下拿眼睛看著蔣大拴,希望他表個態。
蔣大拴知道自己老婆看著他,也知道自己家裡用錢的地方多,無奈要他開口回絕,那還真是為難他了。
所以蔣大拴又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林氏:「桂香,你看哩?」
林氏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娘,銀子雖是到手了三十兩,可家裡花錢的地方實在是多。大拴腿傷未癒,每日還得服藥;您看看我們這屋子舊的,不趁著農閒時翻修一下,這個冬天可怎麼過呀?運來有瞌睡症,吃食不能太差……」
不待林氏把話說完,蔣呂氏已經迫不及待地打斷她道:「行了行了,別和我說這麼些有的沒的,我只問你,你撿了這麼筆橫財,打算從手指頭縫裡漏多少給我們兩個老的呀?」
鳳來恨得牙癢癢,小胸脯子一挺,出頭說話了:「奶奶,這銀子怎麼叫撿的呢?哦,不是我家人辛辛苦苦從山上挖出來,再運到山下,又拖到鎮上去賣的呀?財這麼好撿,奶奶你幹啥不去撿點兒回家,要跑來問我們討銀子呢?」
蔣呂氏一看見鳳來就頭疼,連她也不曉得,這個小臭丫頭從幾時起,變得這樣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的啦!
她沖鳳來一擺手:「滾遠點兒!大人說話輪不到你磨牙。」
福來幫著鳳來說話:「這是她的家哩,鳳來不在家呆著,奶奶是想讓她上哪兒去啊?」
蔣呂氏那雙銳利的眼睛就瞪起來了,她心說:反啦反啦,連最溫順的福來,這會子都學會頂嘴啦?嘴裡卻強硬道:「長輩說話,本來就沒小孩子什麼事兒!你倒教訓起我來了?你爹還不敢教訓我哩!你還越得過你爹去啦?」
鳳來索性豁出去了,脆聲道:「長輩就不管啥事兒都做得對麼?錯了也不興說?不講我爹的腿傷,就講大哥運來的瞌睡症好了,連無親無故的石郎中都曉得我家貧苦,不肯收診金;大哥的同窗那是二話不說,硬送來了白糖和豬油,不收人家都不高興;運來是奶奶的親孫子,您為他做什麼啦?哦,聽說家裡有銀子進帳,您來得倒是早啊!」
一番話把個蔣呂氏說得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黑,跟調顏色的碟子似的。
她惱羞成怒地一跺腳,點著蔣大拴和林氏的鼻子說:「這些話可是你們教她說的?眼睛裡當真沒有我這個娘麼?哼,你們若真做得出鐵公雞一毛不拔,我就去官府告你們忤逆!」
忤逆兩個字,驚得蔣大拴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知道,這忤逆之罪,不但受人唾棄,還要被官府懲罰的。
細想一下,能被親生父母狀告官府忤逆的兒子,能是個什麼好東西呢?走到哪兒都要被人戳脊樑骨的。蔣大拴他哪丟得起這個人吶!
蔣大拴斂眉垂首,低聲下氣地說:「娘,您別生氣啊!都是鳳來不懂事,我等會兒肯定罵她。再說了,我們又沒講不給銀子。」
鳳來沒想到蔣呂氏這個老太婆這麼惡毒,竟然搬出忤逆兩個字來嚇唬自己的兒子兒媳。
再聽她爹的語氣,這銀子是鐵定逃不脫蔣呂氏的魔爪了。
林氏也曉得其中的厲害,雖然心裡不舒服,也只得順著蔣大拴的口氣說:「是哩,我們沒講不給爹娘銀子;我的意思是,家裡花錢地方多,不能只顧了孝順長輩,倒苦了家裡的小輩。」
「那給我多少銀子?」蔣呂氏臉色緩和了一些,卻三句話不離銀子兩個字。
林氏想了想說:「那就給娘一兩銀子吧。折算成銅錢,可就是一千個錢啦。前兒個娘還問我要了一百錢哩。」
「啥?才一兩?也太少了點吧?」蔣呂氏撇著嘴,不滿地嚷道。
蔣大拴和林氏無奈地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問:」娘想要多少?「」不多,五兩。「」那不成。「林氏堅決地搖頭:」我再添一兩。娘你要就拿去,不要就算了。眼看著要割稻子了,割了稻子還得挖紅薯,我家人手不夠,請人不要花銷吶?開了春,運來和勤來的束修不是錢吶?還有剛才說的翻修屋子,藥費……哪樣不要錢?二牛兄弟今兒出了大力,總得分給好處給他吧?娘您也替我們想想!「
林氏的話說得很誠懇,聽在蔣呂氏耳內,卻並沒有打動她。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心裡也在盤算個不停:若是一定要逼著林氏拿出五兩,就算達到了目的,怕也是撕破臉後的一錘子買賣。不如留著長線釣大魚。萬一老大家還能進錢的時候,自己也短不了佔著便宜。
想到這兒,蔣呂氏鬆了口:」罷了罷了,做爹娘的,有個不為兒女好的嗎?二兩就二兩吧,雖是少了些,總算是你們的一片心意,我還能嫌棄不成?對老人好,你們不會吃虧的,老天爺看著呢!他不保佑孝順孩子,難不成保佑那沒孝心的?「
蔣呂氏換了一張笑臉,沖蔣大拴說:」老大啊,你娘我就是這個直筒子脾氣,心裡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事實上還是唯願你們過得好哩!巴不得你們多賺些銀子,日子越來越紅火!「
蔣大拴咧了咧嘴,硬擠出一絲笑:」嗯,我都曉得。「
林氏不想當著蔣呂氏的面開自己的嫁妝箱拿銀子,於是好聲好氣地對她說:」娘,此刻沒有二兩的碎銀,待我找著銀匠剪了,稱得重量不差分毫,再幫您送過去吧?「
蔣呂氏銀子未到手,總有些不放心,害怕中途變卦的意思,所以臉上也有些遲疑露出來。
蔣大拴見了,連忙說:」娘,桂香素日是個什麼人,你又不是不曉得。幾時逛過你老人家?何況還有你親生的兒子在這兒呢,你也信不過嗎?「
蔣呂氏這才哦了一聲,對林氏說:「瞧大拴說的,我咋會信不過你倆呢?嗯,那我先回去了。老天爺保佑你們,送出二兩,賺回二十兩哈!村裡人知道了,也肯定會羨慕我有個孝順兒子,賢惠媳婦哩!」
鳳來在外邊聽得冷笑了一聲,原來這老太婆嘴甜的時候,也好比抹了蜜一樣呢!可罵起人來,那兩片嘴唇,鋒利賽過刀片。
蔣呂氏從裡間出來,一眼便暼見了鳳來,她拿眼睛剜了鳳來一眼,那樣子,恨不得能飛出一枝箭來把鳳來射個對穿才好!
「沒大沒小的壞東西,趕明兒讓你嫁個殺豬的丈夫,再配上個厲害婆婆和三個厲害小姑子。」蔣呂氏嘀嘀咕咕地說。
差點沒把鳳來給氣笑了:這老太婆,嘴可真夠毒的。
她想起村裡的屠夫二麻子,五大三粗,一身的死肉,確實是個愛打老婆的主兒。
有一次打得屠夫娘子連鞋都沒穿,就死命地往外逃,不曉得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子,人直往前摔。
偏這時二麻子伸手扯住他老婆的一把頭髮,結果那一把頭髮就生生從屠夫娘子頭上扯了下來,上面還帶著一塊頭髮,血嘩地就下來了,糊了屠夫娘子一臉,嚇死個人啦!
蔣呂氏口中殺豬的,應該就是指的二麻子這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