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躺在床上,跟烙餅似的翻過來覆過去。
蔣大拴忍不住開口問:「這是咋啦?心裡頭有事兒?」
林氏輕輕歎了口氣說:「大拴,我咋老覺得鳳來不對勁兒?這孩子自從遇上湖盜醒過來之後,像換了個人似的。你說她小小的人,從哪兒知道這麼多的?又是剝毛栗子換錢,又是幫著爹搗騰殺蟲水;這會子又曉得弄啥地蟞蟲了,說是能治你的腿。」
蔣大拴把前因後果一想,也覺得林氏說得有道理。不過他比林氏想得開,尋思了一會兒,不愁反笑道:「這有啥好煩惱的?鳳來不但沒給咱家添亂,還對家裡有好處,不管怎樣,這就是好事兒!別人想要還想不到呢!」
林氏把手按在胸脯上:「可我總覺得心裡不塌實。咱們是帶著她去集上賣過魚,可怕她被拐子拐了去,都圈在身邊不離眼兒,你說她在哪兒瞅見的白鬍子老頭?」
蔣大拴也答不出來,他當時光顧著賣魚,還真沒注意。
「難道是神仙下凡,點拔咱們家鳳來了?」蔣大拴胡亂猜測。
林氏饒是心裡犯嘀咕,也被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推了蔣大拴的肩膀一下說:「想得你美!回頭看看你家祖墳冒青煙了沒?」
蔣大拴也跟著笑了,安慰林氏說:「儘管把你那心擱回肚子裡去吧!咱鳳來這麼小就能幫家裡添進項,幫她爹我出力,這是燒高香也求不來的好事情,你居然還愁上了,真是!」
林氏被蔣大拴說得寬了心,也就嗯了一聲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咱也就隨她去吧!」
第二日一大早,林氏才推開門,便看見門前堆著一砣屎,一股臭味迎面撲來。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這是有人故意拉在這兒的。
林氏皺了皺眉頭,小聲說道:「這是哪個缺德的,咋在我家門前就拉上了?」
沒多大會子,福來又拎出她的兩隻鞋子來,氣呼呼地說:「娘,昨夜我的鞋子放在蔑簍上晾著,忘了收進去。您倒是瞧瞧!誰家促狹鬼,做出這等事來!」
鳳來湊到林氏跟前,同她一起低頭看福來的鞋子,見兩隻鞋內都有一堆人屎。
可以分辨出,是用一塊小木板鏟著推進去的。還留有木板抽出時帶著的痕跡。只是,在鞋外面平著看,還真看不出來鞋裡面有異物。
福來氣得臉兒通紅:」虧得我沒有用手去摸,不然還不摸我一手的屎啊!「
林氏也說:「這人也太惡作啦!我早上開門,門前也是堆著一砣屎,才剛把它用柴草灰掩了掃掉。
鳳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寬慰林氏說:」娘,好兆頭哩!開門見喜啊!「這塊兒說話,是喜屎同音的。
福來可笑不出來,瞥了鳳來一眼說:」好你個巧嘴八哥兒!那你說說,我這個又叫啥?「」雙喜。「鳳來嘿嘿笑著說。
「被我知道是誰幹的,我非得用繡花針扎他幾下子不可!」福來恨恨地說。
勤來跳了出來說:「依我猜啊,必是四狗那小子干的!咱奶奶昨夜不是上他家鬧來著?前腳去的,後腳四狗娘就送沉砣蛋來了。四狗爹那個爆竹脾氣,不揍他一頓才怪啦!」
鳳來點著手指頭:「四狗挨了揍自然氣得很,所以就上咱家拉屎使壞來了!」
林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孩子,也真是的!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也別去惹他了。不然日後也不知他還能幹出些啥事兒來!」
在她眼裡,四狗這種人就和狗皮膏藥差不多,粘上還不容易弄掉。就是硬扯,也要脫一層皮哩!
而且他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真不值當老是和他計較。
鳳來卻想起了蔣呂氏那句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來。這四狗這麼壞,真得讓他吃點苦頭才好。
所以鳳來一招手,就把勤來和福來招到一邊,三個人頭碰頭,嘰哩咕嚕地說了起來。
運來要上學堂,自然和她們湊不到一塊兒。
三個人各自背了個背簍,對林氏說要去打豬草。
自從分家,林氏分得了三隻小豬崽,所以常常得家裡的孩子打了豬草餵食,林氏自然不會阻止。
知道四狗這死孩子肯定不能在家呆著,於是鳳來幾個名為打豬草,實際上則到處尋找他的蹤跡。
也是無巧不成書,正看見前面四狗在往手上吐口唾沫,然後雙手一搓,鞋一甩,就準備往一棵樹上爬。鳳來連忙手一揮,暗示勤來和福來做好準備。自己則三步並作兩步朝四狗那兒奔去。
她到了樹底下,先把四狗的一隻鞋拾在了手裡,仰頭看著這傢伙。
四狗才爬到一人高,被鳳來一把扯了褲子,另一隻手握著那鞋,照著他的臭屁股蛋子輪圓了就是一鞋底子。
一下又一下,把個四狗打得殺豬似的嚎,嘴裡嚷著:「臭丫頭,有種你讓我下來!」
「我還怕你不下來呢!有本事來啊!」鳳來扔了鞋,看也懶得看他,轉身就跑。
四狗狼狽萬分地溜下樹,這才緊著把褲子提上來,抬腳就追鳳來。
他一邊追一邊喊:「臭丫頭,你跑到天邊去,我也得抓住你!等落到我手裡,哼,我非得把你屁股打開了花不可!」
鳳來才不理他,自顧自往前跑著,一邊吹了聲口哨給福來和勤來發暗號。
四狗哪知道人家姐弟仨個要治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些,一門心思想捉住鳳來。
眼看著鳳來離他沒幾步路,伸手似乎就能逮著,他卻吧嗒一聲,整個人被啥東西給絆了一下,當時就摔了個狗啃屎,差點沒把門牙給磕了去,兩個膝蓋更是鑽心似的疼。
四狗正想爬起來,勤來卻不知從哪裡一陣風似的鑽了出來,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背上,捏起一隻小拳頭,朝他屁股屁子上使勁擂了幾拳,嘴裡同時叱道:」我讓你使壞!我讓你使壞!你把我胳膊弄得脫了臼不算,還往我家門口拉屎;又把屎塞到我姐的鞋子裡,你這缺德帶冒煙兒的傢伙!「
四狗眼睛一翻,惡狠狠地說:」你有膽把我打死,我就服了你!打不死麼,嘿,小子,我准和你沒完!「
鳳來一聽,這死孩子還挺橫的。不過看他的所作所為,還真是個說得到幹得出的傢伙。
這倒有些棘手啦!誰有功夫老是和他耗著呀?
所以鳳來以不屑的眼光看著他:「今日事今日了,誰跟你一樣心眼小得和針尖似的?聽好了!咱們的事今兒就算一筆勾銷,互不相欠啦!以後誰再找誰的麻煩,誰就是狗兒變的!」
四狗不依了:「你說一筆勾銷就一筆勾銷了?憑啥啊?你奶奶昨夜跑到我家咒天咒地的,害我爹拿竹條子抽了我一頓好的,不然我能把屎拉你們家門口嗎?我能把屎糊福來鞋子裡嗎?哦,今天你們又來捉弄我,我還得裝沒事人兒啊?」
鳳來從兜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四狗眼面前:「喏,就憑這個!」
四狗定睛一瞧,鳳來手裡托著個紙包,紙包敞開著,裡面是兩粒薑糖。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說起來,四狗其實也就是個**歲的孩子。
那個年月,鄉下孩子想吃上一粒糖,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一看到糖,口水就差不多要湧出來了。
鳳來深諳打一巴掌給兩個甜棗的規則,要想讓四狗不記仇,不搗亂,這兩粒薑糖就可以達到目的。
「喏,拿著,都是你的!」鳳來放緩了語氣道:「吃完了,咱們之間的疙瘩也解了,不興再你害我、我害你的,你說是不?」
四狗本想硬氣來著,可那粒薑糖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他咕咚一聲嚥了口唾沫,伸出手把紙包接了過來,飛快地抓起其中一粒塞到了自己的嘴裡,含含糊糊地說:「是是是!」
鳳來趁機伸出一根彎曲著的小指頭:」拉鉤!「
四狗也伸出一根髒兮兮的小指頭,兩根手指頭勾在一塊兒搖晃著,嘴裡很鄭重地唸唸有辭:」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鳳來也和他一樣念叼著同樣的說辭,末了說:」是個帶把的,就得說話算數哈!「
然後沖勤來一抬手:」咱們走。「
勤來從四狗背上立起身來,去找他裝豬草的背簍。
福來和鳳來並肩走著,想起四狗被自己和勤來的麻繩,絆得跌個狗啃屎的模樣就想笑。
她忍了好一會子,直到這時,才禁不住咯咯笑了起來!鳳來也跟著笑得前仰後合的。
最妙的是,鳳來一出手,不但教訓了四狗一頓,還讓這傢伙答應,從此以後再也不找自家人的麻煩啦!
勤來找著了背簍,快步追上鳳來,用有些羨慕的語氣說:」那傢伙居然可以一氣兒吃兩粒糖。「
鳳來看了勤來一眼,安慰他道:」放心,以後咱家會有錢的,到時候讓你吃糖吃個夠!「
勤來很相信地嗯了一聲,倒像鳳來不是他妹妹,而是他的姐姐。
四狗人品雖然不咋的,糖吃到肚裡,說的話倒是沒有反悔,果然從此與蔣家井水不犯河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