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谷。
沒有江湖的紛爭,也沒有國家的戰火,唯有古木參天,唯有山泉叮咚。精緻的兩層竹樓依山而建,坐落在谷內正中,仰頭看上去,四周皆是懸崖峭壁。也不知多少人從上頭落下,多少人命隕於此。
鳥語花香,空氣格外清新。
「爹,娘呢?」角落裡突然躥出一個孩子,虎頭虎腦的模樣,不是千雲又是何人。說話間,千雲已經走進廚房。但見他一下子跳上板凳,像個猴子般蹲著,這樣的舉動竟有些滑稽。
正在廚房裡忙著炒菜的男子轉身,卻是當年與弄痕一道躍下望月崖的千燎。此刻的男子,身無戾氣,只有滿臉的慈愛與幸福。原本肅殺的眸子,浮起迷人的溫柔,「許是又去了谷口。」
說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燒野豬肉出了鍋。
千雲忍不住嚥了嚥口水,直勾勾等著油光水滑的肉,「爹,看上去好好吃哦!」
千燎得意的笑著,放下手中的鍋鏟,一把將千雲抱起來,「這是專門為你娘做的。這些日子,你娘擔心著若姨娘,都瘦了一圈。所以爹親自上山為你娘打了頭野豬,這樣便能給你娘補補身子。」
「爹,若姨娘還會回來嗎?」千雲眨巴著迷人的大眼睛。
輕歎一聲,千燎搖頭,「爹不知道。」
「那爹知道什麼?」千雲最愛究根問底。
千燎放下他,拿起筷子夾了塊肉塞進千雲嘴裡,用這種方式堵住臭小子的嘴,才是最直接的辦法。撫著孩子的額發,千燎笑得很輕柔,像是三月的陽光,和煦得能夠溫暖一切,「爹什麼都不管,除了你和你娘。別的,爹什麼都不在乎。」
語罷,千燎大步朝外頭走去。
熟悉的身影佇立在谷口,視線遠遠眺望著,保持這個姿態已近一個時辰。
微風浮動,千燎忽然從身後抱住弄痕,溫熱的氣流吹在她的耳際,「回去吧,我做了紅燒肉,雲兒都饞極了。」
弄痕低眉一笑,嫣然無方,「快些鬆手吧,若是雲兒見了,怕是要與你吃醋的。」
千燎笑得更是魅人,眉角稍稍往上挑起,這樣的容色是從前那個無極山莊莊主從未有過的。這樣的風華迷人,「阿痕,你我何時能過一過兩人世界?晚上把雲兒送去清風閣如何?」
「哪有父親這樣嫌棄自家孩子的?何況清風閣是……」
不待弄痕說完,千燎突然扳過她的身子,炙熱的吻深深吻下去。含住她微涼的唇瓣,千燎的吻帶著霸道不斷灼燒她的理智,若非身在野外,千燎真想當下便狠狠要了她。弄痕的臉頰染上緋紅,柔嫩的顏色是致命的誘惑。
鬆開她,千燎低眉去看軟癱在懷裡的女子。這樣微喘的氣息,伴著幸福的溫熱。多年前,當那柄劍刺穿身體的瞬間,他以為他們是訣別。可惜,上天給了他另外的機會。他的心臟在右,巧妙的龜息**,讓他成全她的同時,得到重生的第二生命。
弄痕抬眼看他,淚眼迷離,笑顏如花。那年她險些殺了畢生摯愛,險些毀去了今日的幸福。如今,幸福何其容易,她竟觸手可得。
「孤弋會照顧好雲兒的,何況她還是雲兒的師傅。」千燎笑著擁她入懷。
眉眼微垂,弄痕有些生澀,「當年是我廢了她的武功,現在還她,也算是緣分。只是沒料想,她與雲兒之間竟有這樣微妙的關係,也肯收雲兒為徒。」
「當年若不是她下來找我們,恐怕我們就算沒被摔死,也會重傷不治。所幸孤弋念著同門之誼,只是她這樣閉關清風閣,怕是要孤獨終老了。」千燎微歎,「讓雲兒多去陪陪她也好。」
涼風秋意,樹葉嗖嗖落下,踏碎了滿地的斜陽。
舉目去看遠處的夕陽晚照,這樣和煦,這樣的暖色暖人心。他們等了多少年,為的不就是今日嗎?
許是有些涼意,弄痕打了個冷顫,往千燎的懷裡縮了縮。
「回去吧,傾城不會回來了。」千燎眸色溫柔,輕輕吻著她的額頭,「你為她耗盡了畢生功力,如今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傲世風華的獨孤弄痕。阿痕,你不會後悔嗎?多少人嫉妒你精湛的功夫而不得,你卻輕易的化去。」
「為了傾城,值得。」弄痕笑得微涼,「何況有你在,功力於我又何用?」
千燎心疼她剛毅過後的柔弱,「放心吧,我已將大半的醫術交與鹿兒,想必她會治好皇帝。再者皇帝見了傾城,堪比世間任何藥石。」
「鹿兒是個好孩子,卻也可憐。若非我在山上遇見,從狼口裡救下她,她必定……」弄痕笑了笑,想起當日鹿兒的狼狽。一個從望月崖上墜落的女子,一個為了採藥為生的孤女,就這樣拜了弄痕為師。
可惜弄痕武功盡失,只能讓千燎教授鹿兒醫術,卻也不教她功夫。到底是弄痕自身經歷的緣故,女子家學了功夫,難免會太剛毅。
「放心吧,鹿兒會照顧好傾城的。何況還有我特意為她研製的清心丸,她憑著驚人的求生意志昏迷了一年多,為的不就是回去見她的丈夫和兒子嗎?如今她見到了,想必更會保重自身。假以時日,鹿兒必能清其體內餘毒。」千燎直接將她攔腰抱起,笑得有些邪肆,「她還是大毓朝的皇后,而你,就是我的皇后!逍遙谷千燎,唯一的女人!」
弄痕一驚,「快些放下,若是教雲兒看見……」
千燎骨子裡的霸氣與邪魅傾巢而出,「讓臭小子去找他師傅玩去。我已等不及了!」語罷,逕直抱著她向竹樓走去。
樹蔭後跳出怒氣沖沖的千雲,稚嫩的臉龐浮起如千燎般冷凝的霜色。驀地,他狠狠跺腳,「去吧去吧,你們都不要雲兒,雲兒去找師傅!哼!」
語罷,千雲飛快跑開。
紅顏嬌媚似昔年,一顰一笑是嫣然。不道傾城不傾國,只緣執手盡白頭。弄痕,無論外頭如何風花雪月,我卻只願與你看雲卷雲舒,靜水深流。十指緊扣,是不變的三生印記,烙下屬於彼此的氣息,綿延至千年萬年。
此後,我便守著這個逍遙谷,守著你守著雲兒,生生世世。
阿痕,你可願意?
燎……我願意。
清風閣。
千雲狠狠用身子撞開清風閣的竹門,立時撲倒在地,摔得極為難看。竹門吱呀吱呀的晃蕩著,彷彿遭受重擊,險些支離破碎。
孤弋很無奈走到千雲跟前,低頭望著他抬起慍色而狼狽的眸子,「雲兒,你打算撞師傅多少扇門才能甘心?」
好吧,這孩子莽莽撞撞的,已經撞壞她不下三次的竹門。再這樣下去,她這輩子啥事都不用做,光顧著做木門算了。
輕歎一聲,孤弋俯身將千雲攙起,憐愛的拍去他身上的灰塵,「都這般時候了,你不在家好好吃晚飯,到這裡做什麼?」
千雲賭氣般撅著嘴唇,「爹娘只顧著親親,都不要雲兒了。」說完,竟帶著哭腔摟住孤弋的脖子,「雲兒要跟師傅在一起。」
孤弋笑得有些疼,眼底掠過一閃即逝的傷。
深吸一口氣,孤弋將他抱到自己的練功榻上坐著,「爹娘最愛的是雲兒,又怎會不要雲兒呢!師傅雖然喜歡雲兒疼雲兒,但如何能替代得了父母之愛?」
千雲眨巴著漂亮的大眼睛,「師傅也不想要雲兒了嗎?」
孤弋疼惜的望著孩子稚嫩的臉龐,近兩年她習得天意訣,已經重續了斷裂的經脈。如今小有所成,終於恢復了原先的三層功力。假以時日,她必能超越從前。
驀地,孤弋靈眸微轉,「雲兒,你想要弟弟妹妹嗎?」
「嗯?」年幼的孩子顯然被孤弋的突然一問給怔住。
「你要是再不回去,你爹娘可要給你生好多的弟弟妹妹,到時候可真的不會疼你了!」孤弋嚇唬般,說得極為認真。
千雲霎時瞪大眸子,「真的?」
孤弋煞有其事,「那是自然,爹爹抱著娘親,就會生出弟弟妹妹的。」
一瞬間,千雲嚇得哇的哭出聲來,「雲兒不要弟弟妹妹,雲兒要爹爹要娘親!」緊接著,帶著淚跑出了清風閣。
站在門口,微冷迎面有些寒意。孤弋的眸子帶著刻骨的疼,低眉間眼角閃過一絲璀璨的盈潤。下一刻,微涼的嘴角忽然牽出一抹迷人的笑靨。她突然很想知道,當千燎與弄痕親親我我之際,千雲冷不丁闖入,大聲喊著「不要弟弟妹妹」的話語,他們夫妻兩個該是怎樣的吃癟!
頃刻,孤弋撲哧一聲笑場,頓時有種說不出的身心愉快。
真好,偶爾讓雲兒給他們搗點亂,說不定會成為她以後的日常娛樂。既然無法取代弄痕成為千燎心中的那個人,不能成為他的妻子,那就讓他日子也過得刺激一些。總不能便宜了弄痕,不能便宜了千燎,不能讓他們過得太舒坦了。若是如此,長此以往,他們豈非都會忘記,還有孤弋這麼個人的存在?
這樣,也算是給自己一些活下去的理由,一個可以慰藉孤獨靈魂的借口。
轉身瞬間,容色微黯。所幸,還有雲兒長伴,所幸她終不是一個人……身後的竹門,輕輕合上,任憑外頭月冷風清,都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