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旨意,闔府不知喜憂,忙命林睿去換衣裳。
林睿剛從城外回來,身上仍是素服,向盧新道了一聲,而後回房,房裡的丫頭早拿出林睿的衣裳來,賈家行事不大妥當,丫頭們卻都識趣得很,做活也細緻,但拿的卻是年下榮國府給林睿新做的大紅箭袖,十分鮮亮。
林睿七歲之下倒也常穿此色,然已長大,倒不大喜歡了,故指了一件顏色穩重的衣裳,又道:「配上趙姐姐給我做的荷包鞋襪。」
林睿進京後不久,親自去拜見趙安,姐弟相會,自是喜悅非常,趙安在家中待嫁,總不出門,家中又不敢欺她,唯有做針線解悶,又是多年後頭一回見林睿,又逢林睿生日,遂親手做了兩套衣裳鞋襪,著實精緻得了不得。
在林睿身邊服侍的丫鬟乃是畫眉總領小丫鬟,見狀,笑道:「到底是大爺,配得好看。」
林睿急急換好衣裳,出來隨盧新進宮去了。
聽聞消息,寶玉道:「好端端的,林哥哥進宮做什麼?」
迎春、探春等皆等在賈母房中,聽了這話,迎春溫言道:「若是無事,必然不能進宮。林哥哥來了京城好些日子,宮裡記掛著林哥哥也未可知。」她雖是天生的性子,沉默寡言,但是得竇夫人十分教養,溫柔卻不懦弱,言辭柔軟,不露鋒芒,最得寶玉喜歡。
探春道:「進宮面聖,那是何等的體面,別人求都求不來呢。」
迎春看了探春一眼,暗暗一歎,不再言語。她慶幸自己得一慈母,自小就教導自己,家裡小姐該學的都學了,家裡沒有教的,太太也教了,現今又照料賈琮,處處用心,哪怕老爺常和姨娘們喝酒也不曾對太太失了敬意。反觀探春,長於賈母處,趙姨娘常常跑到跟前表白是其生母,為人又是粗鄙非常,鬧得探春在賈母房裡沒臉。
迎春心地純良,住在賈母房中這些年,下人疏忽的時候,她處處額外照應兩個妹妹,原想以身作則,稍解賈母之憂,不過自己笨嘴拙舌,竟做不到,不如探春討賈母歡喜。
迎春心想,探春比自己有本事,又伶俐,有嫡母,也有親娘,過得比自己都好,哪裡用得著自己照料,倒是惜春小小年紀沒了娘,有了父親也等於無,住在榮國府裡到底不比寧國府,因此反倒照顧惜春更多些。
因此,聽了探春的話,迎春坐在炕上逗惜春頑,不再插口。
惜春手裡扯了扯衣上的宮絛,宮絛上繫著的正是林睿說黛玉所贈的碧玉珮。下人見賈母對林睿極其寵愛,為了討賈母的歡喜,身邊的奶娘丫頭便將碧玉珮給她們佩戴在身上,好在賈母看到時,再滿口稱讚林睿,好叫賈母歡喜。
迎春勸了惜春兩句,另拿別物逗她,只聽寶玉不悅地道:「宮裡有什麼好?大姐姐進去了,再也沒有回來過。你們只知宮裡富貴,哪裡知道見不到父母音容的苦楚?我就想讓大姐姐長長久久地在家,而非去了哪裡,再也見不到面兒。又快過年了,往常這時候大姐姐必然帶我在園子裡賞梅,又教我念詩,我真想大姐姐,不知道林哥哥這回進宮,能否見到大姐姐。」
說到動情處,寶玉不禁滾滾地落下淚來,一陣唉聲歎氣,暗怨父母送元春進宮。
不同於年紀小的惜春,迎春對元春記得深切,心裡也曾想過,元春那樣才是他們家大小姐的氣派,品貌才華都是上上好,不像自己除了下棋,餘者皆無能,哪裡料到她忽然就進了宮。迎春暗暗害怕,怕將來自己也和元春一樣,幸虧太太和老爺說話時她聽到了,老爺原本和太太說,將來也送自己和大姐姐一樣博富貴,被太太訓斥了一頓。
探春道:「二哥哥,你認字比我多,讀書比我多,怎麼不知道老爺太太的苦心呢?」
寶玉賭氣不理她。
湘雲靜靜地聽完,見寶玉如此,忙遞了一方帕子過去,道:「二哥哥,你快擦擦淚,別叫老祖宗看到了,又心疼你,罵別人服侍得不好。」
寶玉方接了帕子,才拭淚,果然見到賈母和賈政賈赦等進來了,眾人連忙起身。
賈母坐到炕上,又命寶玉湘雲坐在左右,方憂心忡忡地對站在當下的兒子們說道:「睿兒累了這麼些日子,我看著都心疼,只聽說昨兒在沈家老爺路祭上見了明郡王,怎麼聖上今兒就宣他進宮了?別是有什麼為難他的事情罷。」
賈赦尚未開口,便聽賈政安慰道:「母親放心,睿哥兒一個孩子知道什麼厲害?」
賈赦亦笑道:「正是,老太太別太擔憂了,睿哥兒聰明伶俐,常人誰比得上他?聖人英明,哪會為難一個孩子?我看,必然是因妹婿的緣故,聖人叫過去問幾句話,就打發他出宮了,能進宮面見聖人,那可是誰都求不來的福分。」
賈赦對林如海羨慕非常,他襲爵至今,也就還銀子的時候才在宣康帝跟前露臉,賈政除了剛得官時見過,平常哪有朝見的時候。他們的兒子在林睿這個年紀,還不如林睿沉穩,璉兒倒好,還得了個功名,賈珠就別提了,恐怕宣康帝都不知道賈珠是何人。
想到這裡,賈赦狠狠瞪了賈璉一眼,早就得了舉人的功名,至今還沒考中進士。
賈璉受此冷眼,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上前一步,贊同賈赦的說法,對賈母道:「老祖宗,林兄弟已經進宮去了,咱們多想無異,且等著罷。」
賈母長歎一聲,道:「只好如此了。」
一語未了,忽見王夫人進來,一臉笑容,賈母不免問道:「有什麼喜事,這樣歡喜?」
王夫人忙笑道:「方纔我嫂子送了信兒來,說鳳哥兒有喜了。我來回老太太一聲,咱們送些什麼好,鎮國公和咱們家都是百年的交情了。」鳳姐沒有嫁給賈璉,王夫人自覺憾甚,幸虧李紈進門後常能幫襯好些。鎮國公乃是八公之首,牛繼宗襲的是一等伯,何等風光,牛耀祖將來襲爵,必然不會比賈赦低,反倒是賈璉的爵位遠遠比不得他。
賈母聽了這話,果然笑道:「鳳哥兒的脾性我最喜歡,將來生個大胖小子,在夫家也算站穩了。不獨家裡備禮,我也拿兩件梯己給她,等她能出門了,來看看我老婆子才好。」
王夫人忙替鳳姐道謝。
不提賈家,卻說林睿進了大明宮,得了進去的旨意,只見太子殿下穿著常服,坐在宣康帝下面,父子兩個不知說了什麼,皆是一臉笑容,和樂非常。
林睿看畢,心道:「瞧著聖上和太子殿下如此,倒同父親待我不差什麼。」忙叩拜下去。
宣康帝擺了擺手,叫起,留心打量,見他進退有度,舉止得宜,暗暗點頭。他和太子都知道林如海的這個兒子,雖不曾聽說有什麼天縱之才的傳聞,但是他做的文章卻從俞恆處見了不少,這哪裡是沒有才華,分明又是一個林如海,只是他們沒有宣揚罷了。
太子妃所出的長子徒翊和林睿年紀相仿,太子自忖自己乃是嫡子,越發重嫡輕庶,不再結黨營私後,空下許多時間,便親自教養自己的兒子們,沒想到自己不動如山,反倒在清流中的名聲比舊日好了許多,因此見到林睿,心裡登有三分喜愛,笑道:「父皇看,這林家的孩子真真像極了林大人,我記得林大人這麼大時也隨著老林公進過宮呢。」
宣康帝聽他一說,頓時想起往事,笑道:「你比林愛卿小了好幾歲,難為你還記得,那時候你才五六歲,最是個橫行霸道的性子,有一回,我考校幾個重臣家的孩子,誇了林愛卿幾句,你便大為不滿,非得我說你做的文章比他的好才行。」
太子納罕道:「還有此事?兒子竟不記得了。」
宣康帝點頭笑道:「這樣的事情多著呢,只是你那時年紀小,不記得了。一晃眼就是二三十年過去了,你做了父親,才算穩重了些,我心甚慰。」
太子面上一紅,道:「兒子讓父皇費心了。」
宣康帝道:「為父之樂,你亦深知,談何費心?」
說完,便對林睿道:「你可知朕今日宣召你進宮來,所為何事?」
林睿恭恭敬敬地道:「草民不知,請聖人明示,好叫草民知道後改正。」他瞥見太子始終笑吟吟地坐在旁邊,心裡微微一定,父親曾說幫過太子的大忙,若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值得宣康帝特特宣召自己進宮,他必然不會如此雲淡風輕。
宣康帝板著臉道:「今兒一早,明郡王說看中了你做世子的伴讀,你怎麼說?」
林睿忙道:「草民惶恐。草民昨日雖有幸路謁明郡王爺,又得了聖人所賜之美玉,卻自知才疏學淺,規矩不謹,不敢當此重任。」
宣康帝道:「朕卻聽說你已經應了。」
太子也看向林睿,想著他怎麼在宣康帝跟前為自己辯解。
林睿聽到這裡,不慌不忙地道:「回稟聖人知道,草民不曾答應明郡王爺。因明郡王爺說王府中高人甚聚,若我沒有先生教導功課便過去請教那些高人,只是草民早因家嚴與同科郭拂仙郭先生通了書信,叫草民跟郭先生習學,因此竟不好再去明郡王府打攪王爺清靜。」
見他從容如此,宣康帝臉上掠過一絲讚賞,道:「原來如此,想來明郡王不知你已有了先生,方如此說。不過,你說的郭先生早已被罷了官,哪裡比得上王府裡的先生?」
林睿道:「草民知道郭先生的才華比不得王府裡的高人,草民本身出身鄙賤,比不得天潢貴胄,高人們與王府小殿下們方是相得益彰,草民粗笨,若是壞了高人們的名頭就不好了,反倒是請教郭先生更合適些。郭先生和家嚴交好,便是我蠢笨如豬,先生也不好嫌棄。」
聽了這番話,宣康帝頓時大笑,太子亦是莞爾不已。
宣康帝道:「聽你言談舉止,非同一般,朕也見過你做的文章,不見半分俗氣,若是你蠢笨如豬,天底下便沒有聰明人了。朕的嫡長孫和你年紀相仿,可巧前兒一個伴讀失足落了水,身邊空了個缺兒,你來補上如何?」
說話時,宣康帝不動聲色地看著林睿。
林睿微微一怔,原想說些動聽之語,忽然想到自己的年紀,全然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因此躬身道:「聖人恩典,草民原不應辭,然而草民心繫父母弟妹,不忍離別日久,亦不願相隔千里,因此早有打算,明年送姐姐出閣後,便即返程。」
太子暗暗一歎,林如海果然名不虛傳,此子當真得了林如海幾分真傳。
宣康帝笑道:「這是天大的體面,多少人求不來,你竟然不願意留在宮裡相伴長孫?」
林睿大著膽子道:「草民不捨得父母兄妹呢,草民的妹子和弟弟年紀尚小,理當草民留在父母跟前盡孝,因此聖人恩典,草民受之惶然。」
宣康帝想了想,問道:「朕記得你有個妹子,朕還賞過東西,怎麼,又有了個兄弟?」其實宣康帝知道林如海又添了一子,只是他更想知道林睿如何對待弟妹。
提起黛玉和林智,林睿臉上浮現一抹笑容,忽然想起諸子奪嫡,宣康帝最盼著兒子們兄友弟恭,便實言道:「回聖上,草民好容易才得了個兄弟,今年一歲多了,現今都是妹妹帶他一處頑,彼此間都有盡讓的,親密得不得了,實在是不捨相隔千里。」
宣康帝笑問道:「如此說來,你也有個兄弟扶持了。」
林睿點頭道:「是。家嚴常說,祖上子嗣單薄,到了草民這一代,得二子一女,實得蒼天恩德,聖人庇佑,因此時時教導草民愛護弟妹,又教導弟妹尊敬長兄。」
一席話說得宣康帝眉開眼笑,想到朝堂之事,又不禁心潮起伏。
太子看了林睿一眼,真真會說話,可見林如海會教導孩子,乘機對宣康帝示以心意,道:「父皇放心,作為父皇的兒子,睿哥兒一個孩子都能做到的,兒子只比他父親小幾歲,定然也能做得到,讓父皇安安穩穩地料理國事,沒有後顧之憂。」
宣康帝欣慰道:「對你,我自是放心得很。」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對其他人卻不是如此,太子聽了,心裡暗喜。
林睿聽到他們父子表白,低頭看著自己腳尖。過一時,方聽宣康帝道:「你父親教得好,你也是個孝順孩子,朕就缺你們這些純良孝順的臣子。你文章做得好,打算幾時參加科舉?你父親當年高中狀元,你可別比你父親遜色太多。」
林睿笑道:「草民打算過幾年參加科舉。」
宣康帝疑惑道:「這是何故?甘羅十二為丞相,朕見你不比他差。」
太子也看了過來。
林睿暗想,甘羅做官早,同樣也早死,自己卻想活得長長久久,遂笑道:「家嚴說,草民年紀小,性子未定,一時得意,未免忘形,不如且等幾年,性子穩重了,又長了些見識,再去考試,日後行事不會因為年紀小就失了分寸。」
宣康帝和太子聽了,父子兩個相視一眼,均露激賞之色。
等林睿出宮時,除了宣康帝賞賜的文房四寶,還有宣康帝一幅親筆字畫,可見宣康帝對其看重,對太子道:「此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太子笑著稱是,道:「伶俐得很,卻又知道分寸輕重,不愧是父皇重臣之子。」
宣康帝沉吟片刻,道:「太子妃賢德,恆兒又是個可憐孩子,他們既是同窗,明兒一處返回江南往姑蘇讀書時,叫他們彼此親香些,也是你的好處。」
太子無慾無求,行事頗合自己心意,宣康帝本身又重視他,樂得給他恩典。太子是他最看重的嫡子,林如海又是他的心腹重臣,他很希望將來自己不在時,林如海繼續效忠太子,而太子繼續重用林如海,這方是明主賢臣。
太子聞言,又驚又喜,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和林如海交好,宣康帝竟不再忌諱了。他略一思忖,便明白宣康帝的用意了,暗暗告誡自己,即便是得了宣康帝的意思,和林如海結交,也不能太過出格,否則到那時宣康帝哪裡還會記得今日所言。
太子心裡驚濤駭浪,面上半點不顯,笑道:「恆兒和林睿本就交好,倒不必兒子吩咐。」
宣康帝想了半日,問道:「恆兒是怎麼和林睿一同上學的?朕恍惚聽說兩家是因為什麼勞什子相面才好起來的。」
太子笑著說明俞老太太帶俞恆南下偶遇賈敏等事。
宣康帝問道:「那個靈台師父,果然靈驗?」
太子道:「這卻不知了,不過既然姑蘇蟠香寺遊人如織,想必有些真本事。」
宣康帝又細問了靈台師父給俞恆的批語,若有所思。靈台說俞恆必進凌煙閣,若是俞恆想得重用,只有太子繼承自己的皇位才能如此,若是旁人,只有打壓他的,哪有重用的時候。看來,太子登基方是上天注定。
太子不知宣康帝心裡所想,從大明宮裡出來,回到東宮,對太子妃說了宣康帝的意思。
太子妃一怔,隨即喜道:「如此說來,咱們倒不必避諱了?」說實話,這幾年,他們行事都十分謹慎,唯恐太親近了朝臣,自從知道俞恆和林睿一起讀書時,她就沒放下過心。
太子坐在她對面,往她這裡傾了傾身,笑道:「不必避諱和林家交好了。」
太子妃頓時滿臉喜色,道:「我原本一直怕別人說恆兒和林睿好,是替咱們拉攏林大人,常常為之提心吊膽。如今有了聖上的意思,咱們仍如從前那樣,別因得了聖上的話就太親近了,也別特意疏遠,日後哪怕外人嘴裡渾說,聖上心裡卻不會多想。」
他們夫婦多年,又曾交過心,彼此都十分瞭解。
太子盤腿坐在炕上,手指劃過炕屏上的刺繡,道:「不枉咱們謹慎了這麼些年。我瞧著,父皇已經有些放權給我的意思了,不然不會讓我和林大人親近。」
太子妃道:「這是好事,只是殿下不可太過得意忘形。」
太子點頭道:「你放心,經歷了這麼些,我還有什麼看不透的?也是老四看不透,巴巴兒地跑去見林睿,又回來跟父皇那樣說,父皇心裡如何不惱?說話時,我都瞧見父皇滿臉不悅了,也只老四看不出來,還一味為自己謀劃,碰到了父皇的逆鱗。」
太子妃笑道:「咱們小心些,此消彼長,聖上只會對殿下更滿意。」
太子聽了,滿臉得意。
因見太子妃高高隆起的腹部,太子咳嗽一聲,方收斂了些,看著炕桌上的字畫東西,伸手去翻弄,道:「這都是些什麼?東西粗糙,字畫也稚嫩,並非名家。」
太子妃嗔道:「這是我兄弟回京時,特特給我畫的風景,給我買的土儀禮物。」
太子拿起一個泥人兒,懷抱麒麟,道:「他倒細緻,想到這裡來,不枉你疼他一場。這是江南的泥人兒?細眉細眼的,寓意倒好。」
太子妃笑道:「恆兒長大了,自然知道孝敬我了。除了這些,還有許多東西呢,別看著這些玩意兒粗糙,倒挺惹人愛的,恆兒送了我好些,可巧收拾時,宮裡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們都來了,愛得什麼似的,一窩蜂搶走了不少,只剩眼前這麼些了。幸虧那日我先把恆兒畫的那些風景字畫都收起來了,不然,現今也不剩了。」
話裡話外,都是抱怨,但是她卻樂意如此,畢竟與其讓下面諸位小皇子小公主疏遠太子,不如親近更好,日後免得和四皇子七皇子似的,爭個不休。
太子顯然想到了此處,目露讚許,道:「讓你費心了,也讓恆兒破費了。」
太子妃搖頭一笑,道:「殿下快別這麼說,這都是我們理當做的。殿下若心疼恆兒,竟容我求個恩典可好?」
太子笑道:「什麼?你直說便是。」
太子妃笑道:「今年深秋,殿下打的白狐皮,我看上了。」
太子文武雙全,深秋時跟著宣康帝去鐵網山狩獵,當真打了不少獵物,得了許多好皮子,另外又有宣康帝的賞賜,道:「你喜歡那一張皮子,拿去便是,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咱們是夫妻,又不是外人,難道我打的皮子不給你做衣裳?」
太子妃道:「不是為我自己求的,是給恆兒求的。前兒恆兒來,說起林家的女公子,年紀小,生得嬌弱,我想著白狐皮最暖和,倒不如由恆兒送了過去。」
太子聽了,自是贊同。橫豎宣康帝不在意他和林家交好,他樂得如此,即使遠在京城,他也知道林如海對這唯一的女兒當真是愛如珍寶。
太子妃果然取了太子庫中的幾張白狐皮,打發人送到了俞家。
俞老太太和俞恆十分納罕,難道他們和林家結交,不會引起宣康帝不滿?幾日後俞老太太進宮朝賀,聽太子妃細說緣故,不禁為他們感到歡喜,回來便打發人送去江南。
他們送的晚,尚未送到,依舊在途中,林睿的書信和之前他們送給黛玉的東西卻到了。
接到林睿書信後不久,林如海未免添了幾分煩悶,不幾日後,果然接到沈家報喪,說沈原已去了,同時還有林睿的書信,竟是一齊送到跟前的,說了在京城所遇的事情。林如海既為嫡親外甥,理應服小功,彼時已進二月,恰是黛玉的生日,賈敏料想林如海心中傷感非常,便不曾給黛玉做生日,只送了她兩套新衣裳。
外面卻不在意這些,各家都有禮物送來,不過都是衣裳鞋襪銀絲掛面各色頑器等物。
賈敏收拾好了,見林如海在窗下教黛玉讀書,道:「睿兒走了幾個月,也不知道在京城裡過得如何?依我說,原就不該讓他進京去,也不知道惹出什麼事情來。」
因林如海比上輩子用心,黛玉啟蒙早,識字數千不止,正月裡便開始讀四書了,比上輩子早了一年,林如海抬頭笑道:「你多慮了,睿兒伶俐得很,只有他明白別人的,沒有別人明白他的道理。再說,即便去歲他不進京,我也打算這兩年讓他進京走一趟,這回不過是恰逢其會,免得岳母心中怪責你接信不願回京罷了。」
賈敏疑惑道:「這是何故?為了老爺這麼個官職,因掌管的銀子多,我就不信老爺不知有多少人拉攏他,一時他竟把持不住,豈不是惹出禍患來?」
賈敏越想越覺可能,不禁流露出一絲憂慮。
林如海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別瞧著咱們風光無限,將來卻未必仍舊如此。我雖不能攙和其中,但能得其歡喜何必拒之門外?唯有經歷了這些,睿兒才好不被別人輕易拉攏算計了去。你當只有人拉攏睿兒不成?我料想太子殿下必定會見睿兒,讓太子殿下滿意,再讓聖上知曉我們父子同心,不為他人所動,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也是為日後著想。」
賈敏思量半日,恍然道:「原來如此,依老爺所言,睿兒此去,婉拒他人,聖上和太子殿下必然會對睿兒滿意非常,想來將來即便帝王交替,咱們家定然穩當。」
林如海歎道:「別人只看咱們外頭風光,哪裡曉得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的時候?往往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為了子孫計,須得有萬全之策。睿兒讀書出仕,勢必是新帝登基之後,我不在意自己日後得不得重用,然而不能不顧睿兒。」
唯有林家再綿延百年,兒女平安,持家有道,他方不負重活一世。
確定太子殿下比九皇子登基的可能更大,林如海並不會矯揉造作地明知如此,仍舊不去和太子殿下交好。太子殿下屢次在聖人跟前稱讚自己,一是投桃報李,二則是示好,聖人對太子滿意,自然也不會另生疑心,林如海當然得再表忠心,讓聖人和太子都滿意。林睿進京,全然不必奉承太子殿下,只需他堅定本心,不受任何人拉攏,這便成了。
再者,若是最終九皇子最終登基,哪怕眼前不顯,但是將來之事誰也不能說定,林睿作為趙安的兄弟,出閣時送嫁,九皇子也得念著他的好處。
因此,這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計策。
當然了,林如海只同林睿解釋了先前的意思,卻並沒有說九皇子這件事,也沒有說讓他請教郭拂仙功課的用意,此時此刻,誰都想不到上輩子九皇子登基做了皇帝。
賈敏搖頭道:「真真理不清你們這些心思,老爺心中有數,我便放心了。」
黛玉忽然抬頭,問道:「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賈敏見她臉上不知何時染了些墨跡,她卻渾然不知,遂忍住笑道:「等入冬的時候你哥哥就回來了。怎麼,你想哥哥了?」
黛玉點頭道:「想哥哥,哥哥有沒有想我?」
賈敏笑道:「怎麼沒有?不獨你哥哥惦記著你,俞家哥哥也惦記著呢。和書信送來的,有許多東西,有沿途買的,有在京城買的,還有你俞家哥哥和你哥哥沿途中畫的景兒,寫的詩詞,林林總總,單是給你的就裝了一箱子。」
黛玉大喜,立時便要。
林睿命送信的小廝捎了許多東西,都是孝順父母,送給弟妹的,俞恆聞言,二話不說,將自己一路所得亦交給他送來,賈敏命人將給黛玉的箱子抬進來。
箱子打開,黛玉踮著腳尖兒,趴在上面往裡看,卻見每一樣東西都收拾得妥妥當當,皆用匣子裝著,免得受到顛簸。賈敏起身,一件一件親手拿出來,道:「這是雕漆筆筒,這是宮毯,這是宮花,這是宮繡,都是給你的,有扇子、屏風面兒,還有途中買的小玩意兒,這個最大的匣子裡裝的是你哥哥們畫的風景。」
黛玉別的不挑,只抱著裝風景畫的匣子,跑到林如海跟前與之共賞。
林如海拿起一卷畫軸,打開,指給黛玉說這是何處,又是幾時畫的風景,畫的是山水還是風雪,當地又有什麼風土人情等等,黛玉聽得津津有味,一臉嚮往,道:「那麼多有趣的去處,在畫上已經極好看了,若是親眼見到,豈不是更好看了?」
林如海笑問道:「玉兒想出門頑?」
黛玉認真地回答道:「不是頑,是看風景,等我長大了,我也要都將之畫下來。」
林如海遙想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的場景,亦生嚮往,將來他若致仕,往各處走走,倒是一件風雅美事,可惜眼前卻是不能,拿著帕子擦了擦黛玉臉上的墨跡,笑道:「不必等你長大,今兒為父就帶你出門頑去。」
聽了此言,黛玉高興地要去換衣裳。
賈敏卻嗔道:「春寒料峭的,風還有些涼,去哪裡?」
林如海遞了一張帖子到她手裡,道:「去棲靈寺。昨兒忘記跟你說了,棲靈寺的住持了塵師父請我喫茶,說寺裡種的幾株梅花開得正好,又有做得極好的素齋,我帶玉兒過去,也給舅舅燒些香。」
賈敏道:「大明寺就是大明寺,怎麼巴巴兒地又把舊名稱找出來了。」
見黛玉已打扮齊整,賈敏忙命丫頭取了一件夾斗篷過來與她裹上,方放心林如海帶著黛玉出門,不想才走出正房,卻見林智踉踉蹌蹌地跟上來,他們在說話時,林智正睡覺,此時揉著眼睛叫道:「姐姐去哪裡?我也去。」
黛玉看林智眼裡閃著淚光,哪裡捨得,仰臉看著林如海。
不知道是否因為上輩子姐弟倆無緣,今生兩人竟極親密,黛玉愛護林智非常,林智自然愛跟著黛玉,天將漸暖,也不肯讓黛玉搬出臥室,常常一處吃一處睡,林如海心頭一軟,彎腰抱起林智,道:「若是去了,可不許淘氣。」
林智連忙點頭,眼睛睜得大大的,宛若夜間兩點星芒。
賈敏送他們父女出來,站在門口台階下,道:「智兒年紀還小呢。」
林智一聽賈敏似有不允之意,連忙摟著林如海不放,林如海笑道:「玉兒比他還小時就跟我出門了,他們姐弟又都是極乖巧的,倒無礙,你放心罷。」
賈敏道:「便是如此,也得先讓林智換了衣裳再出去。」
林如海看了看,奶娘丫頭收拾得極齊整,道:「他才睡醒,穿的不差,沒什麼要緊,難道燒香拜佛,菩薩還嫌他小孩兒衣衫不整不成?」
賈敏只得作罷。
父子三人遂帶了小廝長隨,坐車徑往棲靈寺去。
林如海素日雖有不敬神佛之時,然而他本性豁達,並未因自己而不許旁人供奉,只是對神佛之說大不以為然,偏偏了塵師父覺得他見解非同一般,偶爾一回相見談論一番後,便引為知己,每月林如海休沐,他總下幾次帖子給林如海。
聞得林如海到了,了塵也沒迎出來,只叫小沙彌引父子三人進了自己禪院。
但見古柏森森,香煙繚繞,了塵舊衣赤腳,正在樹下烹茶,笑道:「果然是貴人來了,這不,你們才進來,水就開了。這可是我今兒一大早親自去取的泉心水,又是頭一個去的,嘗嘗比你們家的茶水如何。」
林如海常來,黛玉亦是,拉著弟弟見過了塵,笑嘻嘻地道:「大和尚,有沒有我們的?」
了塵笑道:「來者即是客,我佛說眾生平等,哪分大小?」
林如海坐在對面,笑看黛玉帶著林智道謝,然後因覺得石凳冷,她便用自己的披風給林智鋪在上面,道:「丑兒乖乖地坐著,不許淘氣,不然下次不帶你出來了。」言傳而身教,林如海和賈敏常體貼彼此,黛玉雖小,卻也學了幾分,以為常事。
林智稚聲嫩氣地道:「姐姐坐。」
黛玉不坐,他也不肯,了塵見了,歎道:「姐弟友愛如斯,若世人皆如此,哪還有許多爭端?」遂命小沙彌取了兩個舊蒲團來,放在兩張石凳上,取下了黛玉的披風。
黛玉和林智連忙向了塵躬身道謝,端端正正地坐了。
林如海並未插手,直到此時聽了了塵的話,方開口道:「別人我不知曉,然而我這一輩子,不求別的,只求他們兄弟姐妹親如手足。他們個個都是我親自教養的,倘或還學了別人的一身習氣,豈不是我的不是?」
了塵遞了茶碗上來,歎道:「子不教父之過,此言甚是。」
除了水好,茶非好茶,器非佳器,然而卻別有一番味道,林如海嗅了嗅茶香,聞言奇道:「你這方外之人,不沾半點煙火,如何歎息紅塵之事了?」
了塵又遞了茶碗到黛玉姐弟跟前,叮囑他們仔細燙了手,笑對林如海道:「我也吃喝穿戴,並非餐風宿露,怎能不沾煙火?再說,不入世,哪能出世?也是前兒遇到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在你跟前未免感歎幾句罷了。」
林如海問是何事,道:「這就是你請我來的緣故?」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早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