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祖孫一個老,一個小,行程甚慢,途中俞老太太又吃壞了肚子,耽誤了幾日,因此他們未至江南,林如海卻先看到了邸報,見到朝堂上的動靜,微微一笑。
太子如今愈發穩得住了,不愧是宣康帝悉心教導二三十年的元後嫡子,想來他看明白了,不必動作,宣康帝便會將幾位皇子拉攏的人處置了,作為一國之君,太子結黨營私尚且不能容忍,何況其他皇子。
林如海剛放下邸報,便有下面的鹽商來拜。
林如海聞得是吳越並崔家、海家等十數位大小鹽商,猜測到他們的來意,必然和自己才頒發下去的條令有關。他進京述職,向宣康帝進言,多雲灶戶淒苦,百姓為鹽價所擾,鹽商販鹽,抬高鹽價無數,許多百姓竟至淡食,少時無礙,長則必致民怨沸騰,反觀鹽商揮金如土,奢靡之極,林如海雖有心為百姓解憂,然只他一人,並不能扭轉原先的條令。
宣康帝性情仁厚,沉吟良久,認同林如海的提議,提升了灶戶的待遇,雖然不多,好歹稍解民怨,又勒令鹽商不許胡亂抬高鹽價,為此,還命林如海親自交代各處的鹽官,每年巡視,以免下面陽奉陰違。
宣康帝和林如海一君一臣,條令發下,雖然所改不多,灶戶待遇和鹽商無關,然而不許胡亂抬高鹽價,終究是損了鹽商的利益。鹽商花錢買鹽引運鹽,可不就是靠賣出去獲利。
想到這裡,林如海微微一笑,命人請進來。
因太子重視林如海的緣故,吳越又十分聰明,對於林如海之命倒不敢違反,今日拗不過旁人,才一同過來,一進來,見到林如海面帶微笑,心中打了個激靈,腳下一頓,便落在了眾人後頭幾步,並不先開口。
崔鹽商等人請了安,奉承了幾句,話題一轉,便說到了朝廷抑制鹽價一事。
林如海摸了摸頜下三縷長鬚,笑道:「此乃聖人之意,豈能不從?雖說鹽價稍有抑制,然並未影響各處銷鹽,你們來尋本官,又有何用?聖人仁厚,愛民如子,雖然提升灶戶之待遇,卻不曾抬高鹽引之價。」
言及於此,又笑看眾人道:「聖人既知百姓疾苦,亦曉揚州奢華太過,屢次比丑拋金,若非聖人慈和,爾等焉能如此平安無事?據本官所知,朝中已有官員提議改鹽制了。」
聽了林如海的話,眾人登時悚然一驚。
揚州風氣講究奢華,講究精緻,講究四角俱全,其實皆是來自他們這一干鹽商。他們居住有精緻的園林,看戲有熱鬧的戲樓,喝茶有茶館,洗澡有澡堂,吃食有名揚四海的淮揚菜,另外還有冠絕天下的青樓名坊,與此同時,揚州的香粉亦是天下一絕。便是京城各家喜歡的新鮮花樣,也多是來自揚州,均是因為兩淮鹽商富甲天下之故,若是宣康帝當真追究灶戶百姓之苦源自鹽商大賈,他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別的不做,單是抑制鹽價之餘,提升鹽稅,或是允他人銷鹽,不獨鹽商作此,便足夠他們傾家蕩產了。
宣康帝如今待他們已是十分寬厚了,雖說暫少些許進益,可和日後的厲害相比,倒不如這般,想到這裡,眾人忙都陪笑稱是,又問何人要改鹽制。
林如海久經官場,卻知改制說得容易,但是沒有數十年乃至於百八十年,一時是改不得的,觸及了其他人的利益,上下自然一心抵制,因此現今宣康帝並沒有改制的意思,尤其是鹽稅趨於穩定,又比往年多了不少,邊關打仗皆需,更不可能改制了。
林如海今日說將出來,只是嚇唬他們,因此淡淡一笑,道:「聖人暫且並沒有此意,但是若灶戶、百姓仍舊貧困之極,民怨沸騰之時,卻不好說了。」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不敢再羅皂林如海,相繼告辭。
吳越亦未停留,暗暗感慨林如海的厲害,三言兩語就打消了各人的心思。他倒想繼續奉承太子,可惜太子性情大變,不但打發了三家送去的養女,而且將三家孝敬的銀子都送到了御前,幸而他消息靈通,聞得太子此舉,立時便將五萬兩銀子增加到了十萬兩,如今太子殿下待崔海兩家一如從前,待自己家倒比從前略厚些。
吳越回頭望了衙門一眼,按太子如此重視林如海的舉動,若說其中沒有林如海的緣故,他是不信的,也不知道他在其中做了什麼,竟同時得宣康帝和太子的看重。
吳越歎了一口氣,只盼著能用銀子換個前程,好叫子孫不必似自己這般,縱然家資千萬,亦不如清貧讀書人來得體面。養女是不能送太子殿下了,銀子和東西卻可以多送些,太子孝敬聖人,不也是他們入了宣康帝的眼?家裡前兒才得了一枚極其罕見的夜明珠,價值連城,不如送到京城裡給太子,由太子進上做萬壽節禮。
只有一件,想到妻子性情執拗,仍未放棄讓自己送養女給林如海,吳越十分頭痛,自己已經三番五次地訓斥她了,她竟然還不肯改。
女人不敢怨天怨地怨夫君,只知為難女人,吳越便是有心敬重髮妻,也因此淡了。
不說吳越如何想,送走諸位鹽商,林如海便已下班了,林家便住在府衙後面,他一日不見女兒,便覺得十分掛念,兼之賈敏身子笨重,匆忙回到後院,還沒進門,便聽到黛玉的哭聲,心頭一緊,連忙走了進去。
只見黛玉坐在床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圍賈敏並丫鬟們都急得紅了臉。
林如海問道:「怎麼回事?她哭什麼?」
林如海顧不得換下官服,一面說,一面快步上前抱起黛玉,柔聲問道:「告訴爹爹,誰欺負你了?爹爹給你出氣去。」
黛玉哭得眼睛都腫了,滿臉淚光,更顯得可憐,見到林如海,她頓覺心安,摟著林如海,嗚嗚咽咽地道:「肚子疼。」
林如海一愣,看向賈敏,賈敏扶著丫鬟的手款款起身,無奈地說道:「已經請大夫看過了,細細診了脈息,並沒有什麼,偏生她哭得厲害,只說肚子疼,問又問不出來。玉兒吃得向來清淡,今兒並沒有吃什麼生冷的果子飯食,我竟也無措了。」
林如海皺眉道:「她年紀小,說話雖清楚,知道的卻不多,是不是不是肚子疼?」
賈敏親自撫養一雙兒女,焉能不知其中的厲害,忙道:「已經細細檢查了一遍,又換了衣裳,通身上下並沒有一絲兒淤青,衣服上也沒有針頭線腦紮著她。」
林如海聽了,也覺不解,問黛玉道:「玉兒,哪裡疼?指給爹爹看好不好?」
黛玉指了指膝蓋,含淚道:「爹爹,疼。」
賈敏一怔,忙看向黛玉雙膝,伸手輕輕揉了揉,見黛玉眉頭稍展,道:「腿疼怎麼說是肚子疼了?大夫還沒走呢,一會子叫大夫進來問問。」
林如海歎道:「她小孩子家,哪裡說得清楚?你進屋歇著,我問大夫話。」
賈敏亦十分擔憂女兒,點頭進去了。
少時,屋裡只剩幾個嬤嬤和未留頭的小丫頭,方請了大夫進來,聞得黛玉是腿疼,他忙就著林如海的懷,托著黛玉的手細細診脈,乃道:「姐兒並無大礙,許多幼童皆易患腿疼之疾,卻並非大病,不必吃藥,多吃些肉和豆腐也就是了。」
林如海道:「小女脾胃弱,肉雖然好吃,卻吃了不消化,因此不大愛吃。」
大夫想了想,笑道:「府上便有極出名的廚子,只跟他說姐兒吃得清淡,卻又得吃些肉蛋豆腐,想來有的是法子,便是姐兒不愛吃肉,喝些肉骨頭湯也是極好的。」
林如海一聽,也笑了。
命人送走大夫後,林如海立即吩咐廚子,做些易消化的肉骨頭湯送上來,又道:「玉兒愛吃豆腐餡兒的包子,明兒早上做些送上來。」
外面答應了一聲,自去吩咐。
別瞧著黛玉年紀小,性子卻聰慧,記得自己吃肉就難受,因此不大喜吃肉,林如海好容易才哄她喝了些,次日的豆腐包子她倒是喜歡,晌午的魚肉也吃了些,林如海又常帶她出門頑耍,過了幾日便沒再說腿疼。
黛玉這一回鬧得府裡人仰馬翻,幸而無事,林如海和賈敏並林睿方放下心來。
又過了幾日,已進十月,各地的租子送來,今年並非風調雨順,較去年減了好些。賈敏身子愈加笨重,林如海便命林睿看著管家料理,此非內務,因此林睿也料理得,林如海閒暇時,在旁邊也指點林睿一二。
林睿因見除了賈敏的陪嫁莊子外,另有幾處莊子的賬並未入公中,忙問緣故。
彼時林如海不在,大管家卻知道這些莊子的來歷,當時林如海大刀闊斧料理府中下人無數,真真是駭得府裡下人心驚膽戰,自己因秉性老實才取代了原來的大管家,故聽了林睿的話,陪笑道:「這是十多年前老爺預備給姐兒做嫁妝的莊子,每年都不入公中,只用這筆進賬另外再添房舍田莊商舖,累積十幾年下來,早非昔日了。」
林睿笑道:「原來如此,我說呢。妹妹年紀小,又嬌弱,多給她些才是正經。」
料理完這些事務,林睿方去上學。
林如海對林睿愈加滿意了,文章做得好,騎射拿得出手,管家算賬雖不必親力親為,到底該知曉些才不會被下人蒙騙,只盼著幼子也如此才好。
想到幼子,林如海微微一歎。賈敏的年紀到底有些大了,這一胎又是繼黛玉一年後得的,接連懷胎,未免有損身體,而且懷相也不好,幾次三番請大夫,如今大夫幾乎都是常駐林家了,記得上輩子這個孩子生來雖比黛玉好些,終究也是體弱多病。
林如海待賈敏更盡心了,處處噓寒問暖。
賈敏如何不知林如海的擔心,她亦十分小心,便是不愛吃的東西,只要對身體好,她也盡量吃些,一時連林睿和黛玉身邊的瑣事都顧不得了,只覺得渴睡,又覺得行動費力,索性連門也不出了,只在自己院中走動。屈指算來,她懷孕已有九月,從七月上就不和人應酬交際了,旁人知曉林家子嗣單薄,這一代好容易才有林睿黛玉兄弟,自然明白這一胎的要緊,也都不敢過來打擾賈敏,便是送禮,也只打發下人送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何況初冬,這日不比先前雨絲如霧,竟是滂沱大雨,頃刻間,淹了院子裡的路,便是疏通了水溝,亦敵不過大雨之速,林如海回到家中,聽得院中一陣笑聲,進來一看,卻是林睿站在廊下看黛玉手裡握著不知從哪裡拿來的玉柄拂塵,指揮丫頭們將那些彩鴛鴦、綠頭鴨、丹頂鶴、花鸂鶒等趕到雨中,看著它們戲水。
黛玉正頑得高興,不妨有幾隻撲稜著翅膀,將羽上的水甩向四周,黛玉啊的一聲,瞪著褲子上的幾點泥水,她癖性喜潔,登時不高興地撅著嘴。
林睿莞爾一笑,拿著手帕給她擦拭,道:「看你還淘氣不淘氣,外面冷得很,非得看鴛鴦戲水。先回屋換件衣裳好不好?不然,就叫丫頭們將鴛鴦鸂鶒野鴨子的翅膀縫上,它們只在水裡頑耍,濺不到你身上。」
黛玉卻道:「針紮了手我都覺得疼,它們也一樣。」
林如海聽到這裡,抬步進門,放下傘,彎腰抱起黛玉,道:「既知它們一樣,便不該攆到一處,它們好好兒的在水裡豈不是好?正如花兒在枝頭。」
黛玉漸漸懂事了,從前喜歡折下來的花兒,如今卻不要了,只說開在枝頭好看。
黛玉眨了眨眼,將手裡的拂塵往林睿處一指,理直氣壯地道:「哥哥要頑的。」
一旁的林睿登時哭笑不得,她定是以為林如海在責備她把這些水鳥趕在院中,所以乾脆利落地推到自己頭上,成了罪魁禍首,真真伶俐,不愧是她妹妹,口角鋒芒些才好,免得受人欺負,不敢反擊,聽說大舅舅家的表姐雖有竇夫人教養,卻仍然不敢反駁別人的話。
黛玉嘻嘻一笑,丟下拂塵,就埋在林如海懷裡不說話了。
林如海抱著女兒進屋,林睿跟在後面,因見賈敏正在清點禮物,不禁道:「你身子重,交給下人料理便是,忙碌什麼?」
賈敏早就聽到他們在廊下說的話了,此時笑道:「哪裡忙碌了,不過是姑蘇的租子送來時,捎帶了顏先生和甄先生家的禮物,我正在看甄夫人的書信。」
林如海聽到這裡,便不在意了。
林睿等林如海落座後,方坐在母親身邊,好奇地道:「信裡說了什麼?甄家妹妹可好?」
賈敏命人將東西都收下去,只將書信放在妝奩內,答道:「英蓮倒好,她父母謹慎得很,就怕再生出那一年的事來,現今五六歲年紀,不僅讀書識字,針線也學起來了,還做了兩個荷包,說給玉兒頑,我叫玉兒身邊的奶娘丫頭拿走了。」
說到這裡,賈敏道:「睿兒你換衣裳,外面濕氣重,仔細凍著。」
林睿會意,知道賈敏有事和林如海說,便起身告退,只留林如海和黛玉,黛玉年紀小,便是聽了去,也沒什麼妨礙。
林如海道:「有什麼事說罷,倒瞞著睿兒。」
賈敏笑了笑,問道:「老爺可記得賈雨村其人?就是甄先生曾經贈銀進京的那個窮儒,當時甄先生要與他擇吉日啟程,不想他竟等不得了,拿了銀錢冬衣,當夜便奔赴京城,倒叫你我笑話了一場,說他功利之心太過。」
林如海點頭道:「如何不記得,怎麼,竟和他有關?」
賈敏道:「甄家太太來信閒話說,賈雨村舊年中了進士,選入外班,倒還沒忘記他們,聽說甄家成了瓦礫場,前兒便送了許多綢緞銀兩過來,又說英蓮是有造化的,好生教養為上,倒把甄先生惱得什麼似的。」
林如海笑道:「若是有心,去年做什麼去了?今年才打發人送禮?無非是瞧著甄家敗了,他卻算得是衣錦還鄉,甄先生一生豁達,但是面對這樣的人物,終究不平。」
當初他給黛玉延請西席,打聽賈雨村為人時,覺得他頗有良心,雖有貪酷之弊,卻未忘舊恩人,如今想想,竟是自己厚道了,賈雨村接濟甄家娘子時,已是三四年後了,便是贈送錦緞銀兩,也是為了娶嬌杏做二房,哪裡是報恩呢?若真的想報恩,三四年中為何不打發人去甄家一看?怕是不願讓人知道自己貧賤出身罷。
林如海又想到了那個給賈雨村出謀劃策亂判英蓮一案的門子,也不是好人,賈雨村不就是怕那門子說出自己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尋了不是發配了他。
不過林如海忽然心中一動,以賈雨村的心思,不該來探望甄家才是,怎麼卻來了?他隱約記得上輩子所查,甄家是在丟了英蓮當年的三月十五炸供起火,今年卻似是在正月,難道因為自己的緣故,改變了時間,亦改變了賈雨村的動作?
不對,林如海驀地想起,甄士隱如今在書院做先生,雖稱不上名揚天下,但是他和自己交好卻在江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莫非,賈雨村因此而來?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實在是太明白賈雨村的品行了。
只聽賈敏道:「就是這麼說呢,真真是忘恩負義的,虧得甄先生一家厚道,不然,非得打出去不可。老爺若知道了他送禮時所求,只怕更加惱怒呢!」
林如海淡淡一笑,不必猜,他也知道必然是討要丫鬟嬌杏了。
果然,賈敏說道:「太唐突了些,竟是寫信給甄先生,討要嬌杏做二房,嬌杏便是甄家娘子的丫鬟。除此之外,賈雨村還向甄先生打聽,是否和咱們家極好,又奉承了幾句。甄家娘子覺得不妥,但是他們家已經敗了,不好得罪賈雨村,聞得嬌杏的意願,便給她脫了籍,方送到賈雨村家,又來信提醒咱們,好歹心裡對此有數兒。」
林如海一聽,不覺失笑,賈雨村納妾比上輩子早了好幾年,不知嬌杏是否還能如同上輩子一般僥倖,生子扶正,做了誥命夫人。不過甄家娘子性情著實厚道,從了嬌杏之願,又給她脫了籍,便不是正室,好歹也不是賤妾。良賤不通婚,也不知道賈雨村上輩子是如何運作的,竟扶她做正室夫人,雖然最終賈雨村被彈劾時,此亦是罪名之一。
和香菱相比,嬌杏僥倖了一輩子,最終仍因賈雨村落得身陷囹圄。
林如海對賈敏道:「你也提點甄家娘子一聲,雖對賈雨村家不滿,卻別露出來,也別跟人說賈雨村貧賤時的事情來,賈雨村可不是好相與的人物,因出身寒薄,也就更怕別人提起舊事,少不得生出些事故來。」
賈敏心中一凜,道:「賈雨村竟這樣忘恩負義不成?」
林如海冷笑道:「顧明是什麼樣的人,你也知道,璉兒的舅舅險些被害了去,賈雨村便是和顧明一樣的心性,今兒和你交好,說不定明兒便翻臉,最是個小人。世人都知道我和甄先生交好,不然,你道賈雨村能無動作?」
賈敏道:「既這麼著,我明兒就給甄家娘子回信,老爺也提點甄先生幾句。」
林如海點點頭,道:「甄先生既惱了賈雨村,想必不會再和他親近,討要丫鬟實在是太唐突了些,只是防患於未然,好歹提醒一聲,盡了你我心意。咱們的書院頗有名氣,甄先生收了好幾個學生,都是江南一帶的達官顯貴之家,按賈雨村的心思,想來不會貿然得罪甄先生,畢竟憑著甄先生,他倒是能結交好些人家呢。」
賈敏連連贊同,次日回禮時,果然回了信給封氏,林如海亦寫信給甄士隱,同時還寫信給顏先生,讓他心中有數,較之甄士隱,顏先生教導的學生更多,名氣更大。
甄士隱夫婦都是聰明人,到了這把年紀,只盼著英蓮平安,見林如海和賈敏夫婦二人如此鄭重其事,雖然甄士隱仍舊惦記著賈雨村的才學,但是賈雨村為了名利庸俗如斯,做官不過一年多就要討小老婆,實非一路人,便記在了心裡。
封氏忍不住對甄士隱道:「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咱們家就兩個丫頭,我還想著咱們家雖不如從前了,也並沒有窮到一無所有的地步,若是她們兩個丫頭不願意嫁給家裡的小廝,便放出去做個正頭娘子,誰承想,嬌杏竟願意去賈家。這做妾哪有什麼體面,不過是個玩意兒,賈雨村也是有老婆的,嬌杏少不得吃些苦頭了。」
甄士隱不以為然地道:「嫁給平頭百姓,或者配給小廝,哪有跟著官老爺來得富貴?嬌杏既如此,你也別放在心上,不值你如此。咱們家還有些銀子,明兒你叫人牙子來,挑兩個小丫頭買下來,給英蓮使喚,將來英蓮總得有陪嫁丫頭。」
若是林如海在此,必然贊同甄士隱對嬌杏的評價,嬌杏做了賈雨村的夫人,縱然不知丈夫亂判葫蘆案的來龍去脈,可是薛家打死人命鬧得沸沸揚揚,聞得被賣的丫頭眉間一點胭脂痣,焉能猜測不出來?後來賈雨村常和賈家來往,嬌杏亦往賈家走動,薛蟠又是擺酒唱戲納香菱做妾的,嬌杏豈能真的一無所知?卻沒見她對舊主子如何,可見也是涼薄之人。
此時甄士隱和封氏卻都不知,封氏點頭道:「我也這麼想,買兩個比英蓮大兩歲的小丫頭,既能服侍英蓮,又能陪著英蓮長大,待英蓮出閣,也能陪嫁了去。」
甄士隱點頭微笑。
封氏好容易才挑了兩個乾淨爽利的小丫頭,敲打一番,放在英蓮身邊,不久便聽說賈敏在十月底誕下一子,兩處離得不遠,她忙備了厚禮,帶著英蓮親自過去道喜。
賈敏這一胎十分驚險,她年紀大了,胎位不太正,掙扎了一日一夜,一聲啼哭驚醒了窗外鳥雀,似乎連落葉都隨之落盡了,林如海和林睿父子兩個驚得臉色煞白,嚇得黛玉也哭個不住,待聽得平安二字,方都放下心來。
林如海站在床前,看著已用襁褓包好的小兒子,喜極而泣。
賈敏疲憊至極,躺在床上,看了林如海一眼,輕聲道:「我瞧著這孩子生得有些弱,老爺竟是先取個賤名罷,等大好了,再取學名。」
林如海點點頭,道:「你放心,我明白。你先歇著,我抱他出去,睿兒和玉兒都想見。」
細看幼子,瘦瘦小小,和上輩子一樣的生辰,也是一般的模樣,和黛玉的身體差不多,都有些先天的弱症,不過也是因為黛玉這輩子比前世強了好些的緣故,若是黛玉還跟上輩子似的,那麼幼子就比黛玉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賈敏分娩之時亦聽到女兒哭聲,擔憂地問道:「玉兒可好些了?我聽著她的哭聲倒比我還厲害些。」幸虧才聽到黛玉的哭聲,林睿便將黛玉抱走了,林如海說早就哄好了,不然自己在裡頭生產,再聽黛玉的哭聲,說不定更憂慮了。可是賈敏如何不知自己的女兒,自己生得驚險,嚇到她了,因此她知道林如海是哄自己的。
林如海抱著幼子,溫柔地道:「放心罷,早就不哭了,正等著看弟弟呢。」
黛玉年紀太小,不好進來,林如海便將幼子抱到了黛玉房裡,放在她的床上,林睿亦等在此處,黛玉原哭得狠了,待賈敏平安無事,她就不哭了,正揉著眼睛躺在床上,舒展著胳膊腿腳,聽到林如海進來,立刻翻身,意欲起來,不妨她穿得厚實,好半日也沒翻過來。
林睿忍住笑,伸手幫了一把,黛玉方趴在床上,眼睛盯著襁褓裡紅彤彤的一團。
林睿在旁邊笑對黛玉道:「弟弟長得有點兒像你,瞧這鼻子嘴巴,像極了。」
黛玉躊躇了一下,蹙眉道:「我就這麼醜麼?」
林如海和林睿聽了,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似乎想起了黛玉出生時林睿的嫌棄,林睿笑道:「你生下來的時候也是這般,我說你醜,父親還訓斥了我一頓呢!等過十天半個月,弟弟長開了,就像你一樣好看了。」
林睿說完,又問林如海道:「父親可給弟弟取名了?」
林如海笑道:「和你母親商議了,先取個賤名,等大些,身體好了,再取學名。」
黛玉眼珠一轉,拍手道:「弟弟長得這般丑,就叫小丑兒好了。就像連伯伯家的小哥哥,就是個小胖子,連家小姐姐叫他連小胖。」
林如海忍住笑,道:「你怎麼如此無理?」十月連夫人帶著小女兒、小兒子回了一趟揚州,來府裡拜見過,他們家的小公子連城極喜黛玉,單是送給黛玉的東西就包了好大一個包袱,黛玉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他也不惱,反而笑嘻嘻地圍著黛玉轉悠。
黛玉狡黠一笑,道:「我叫他,他不惱呢,弟弟也一樣。」
林如海和林睿低頭一看,只見小兒子睡得正沉,不過他只是個才落草的嬰兒,哪裡知道喜怒為何物,拗不過黛玉,林如海最終果然給小兒子取名為丑兒。
林睿拍了拍心口,幸虧自己沒有小名,不然被人知道了,豈不丟臉?他同情地看了弟弟一眼,林如海很疼妹妹,這不就聽了妹妹的話,只盼著父親將來給弟弟取個威武霸氣的大名,否則丑兒這個名字追隨一生,終究會被人笑話的。不過,林睿的擔心並不長久,等他知道俞恆的小名叫阿妹時,他頓時沉默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不舒服,先更八千,一會兒再添一千字,剩下的明天補成一萬。
握拳,九千全勤,一定要達到,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