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穿越重生 > 紅樓之林如海重生

正文 39第038章 : 文 / 雙面人

    這女子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穿著銀紅縷花襖兒,白綾細折裙子,滿頭烏黑油光的青絲只用一根碧玉簪鬆鬆地挽著,眉蹙春山,眼顰秋水,倒和賈敏有些彷彿,更兼腰若纖柳,唇若紅菱,眉梢眼角全為羞怯,唇邊頰上儘是嬌媚,另有一種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她羞答答地伸出一雙凝脂般的小手去替林如海整衣,眼波盈盈地望著林如海,其內皆為仰慕,細聲細氣地道:「大人主管江南兩淮鹽政,哪能做這些?讓奴婢來罷。」

    林如海不覺心動,反覺惱怒,喝道:「鼓瑟,進來!」

    林如海是文人雅士,又出身江南,酷愛風流,便是賈敏,雖然性子爽利,行事穩重,形容舉止卻是裊娜纖巧,溫柔似水,極得林如海之心,哪裡料到今日在劉家赴宴,更衣之時竟遇到一個模樣兒肖似賈敏的女子,偏生又沒有賈敏天生的貴氣,舉手投之間看似高潔,實則輕浮,只讓林如海覺得玷辱了賈敏,胸臆之間儘是怒火,目光中便透出幾分寒意來。

    賈敏之於林如海,那是誰也無法與之相比,雖說身體髮膚皆是父母所賜,林如海亦管不得他人像不像賈敏,但若眼前這般頂著肖似賈敏的容貌向自己獻媚,實在可恨之極。

    乍然聽到林如海一聲大喝,聲若雷霆,那女子彷彿受了驚一般,倉惶地抬頭,望著林如海,泫然欲泣,臉上全是委屈之色。

    林如海冷笑一聲,不加理睬。

    這時,鼓瑟依舊不見,卻是鳴琴帶著兩個小ど兒進來,見狀登時一愣,隨即有幾分了然和怒氣,走到林如海身邊,隔開那女子,對林如海道:「老爺進來更衣時,鼓瑟便被別人叫走了,他臨走之前再三告誡我不許離開老爺半步,我亦明白其中的道理,方才也有人來找我說有事情請我幫忙,我沒答應,不曾想,還是讓人進來了。」

    說著,他冷冷地看了那女子一眼,道:「這女子如何處置?請老爺示下。」

    他和鼓瑟皆已成親生子,已不是林如海跟前的小廝了,卻是長隨,下面帶著七八個小廝,跟了林如海多年,最是明白林如海的心思,因有前事,故幾乎時時刻刻都隨侍在林如海身邊,今日不過是林如海更衣之時不喜人在跟前,他們方在外面等候罷了。

    林如海道:「你們守在外面,焉能知道此女早已守在裡面多時了,倒嚇了我一跳。此處並非咱們家,做不得主,你帶人將其送到劉知府跟前。」

    鳴琴答應一聲,正欲上前,卻見那女子忽然跪倒在地,緊緊攥著林如海的袍子下擺,哀求道:「大人饒命!奴婢並沒有心懷叵測,奴婢只是仰慕大人,自告奮勇前來服侍大人,請大人千萬不要把奴婢送到知府大人跟前!」

    她聲音嬌媚,又甜又膩,有一種幾乎入骨的**,神色間又是委屈,又是可憐,又是含情脈脈,若是尋常男人,早已軟了心腸動了情,便是鳴琴等人熟知林如海脾性,竟也忍不住心中一蕩,不料林如海卻是極冷情的人物,將袍子一扯,扯離她手,絲毫不為所動,朝鳴琴等人道:「還不拉出去,在這裡髒了眼睛不成?」

    一語未了,那女子突然起身,往外面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哭道:「大人如此作為,奴婢不活了,奴婢還是死了算了。」行動之間,玉簪墜地,青絲散落,愈發楚楚可憐。

    退居之所本就有極多的堂客在,非林如海一人,聞聲都不由得走了出來,聽聞那女子如此言語,又見她鬢髮凌亂,眼圈微紅,淚光滿面,再看從裡面走出來的林如海,心中一動,想到漢武帝更衣時臨幸過衛子夫,瞧這等情狀倒與之有幾分相像,難道林如海那般潔身自好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因此,眾人看向林如海的目光亦有些奇異。

    便是劉瑛,站在一旁看到那女子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嚶嚶哭泣,望著林如海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林如海可是連歌女敬酒都不受的人,如何會做這些事?

    葉停從眾人中走出來,一面親手扶起那女子,一面轉頭對林如海笑道:「既然已經做了這些事,林大人收了便是,不過是個丫頭,咱們又不會笑話大人把持不住,何必讓如此美貌的女子尋死覓活?傳出去,倒玷辱了林大人的名聲。」葉停說話時,臉上儘是歡快之色,有些戲謔,又有些嘲諷,似是笑話林如海太過矯揉造作。

    林如海眉眼一冷,道:「葉大人不妨說來聽聽,本官做了何事,令葉大人如此抱打不平?」

    葉停嘻嘻一笑,語重心長地道:「這話讓下官怎麼說呢?若是林大人什麼都沒做,這姑娘如何這般委屈?又是從林大人更衣之處跑出來的,大家可都看在眼裡。」人人都知道他和林如海不和,除了公務上他十分小心不給林如海留下把柄外,平常索性都不加掩飾。

    旁人聽了,都是會心一笑。

    那女子低頭不住抹淚,半日方抽抽噎噎地道:「大人何必替我不平?林大人如此,我死了就是了,沒的活在世上,玷辱了林大人官聲。」說著,又痛哭起來。

    鳴琴等人因林如海的吩咐留在裡面未出去,聞得她這般言語,都十分憤怒,暗恨此女不知羞恥,明明林如海更衣不過片刻,什麼事情都沒做,偏生她說話不清不楚,又這般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引起旁人暗中揣測發生了什麼事情,多同情此女,指責林如海。

    聽了這女子的話,果然立時便有人和葉停一樣勸林如海,道:「葉大人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大人何必如此,反倒讓人笑話?橫豎劉大人不會捨不得一個丫頭。」

    林如海並未答話,只看著劉瑛,目光沉靜,令人心驚。

    劉瑛被人點名,不由得一怔,又見林如海如此神色,到此時他若看不出什麼來,也就枉為一府長官了,他已算過,林如海更衣一刻鐘都不到,哪能做什麼事,遂上前一步,道:「這不是我們家的丫頭!我們家設宴,外面接待堂客的從來都不用妙齡丫鬟,都是未留頭的小丫頭和小廝婆子們伺候著,今日除了請來一班歌舞外,更不曾有一個這樣的丫鬟。」他已猜到林如海被人算計了,不由得十分惱怒,竟然敢在他府上算計林如海!

    眾人聽了奇道:「劉大人不認得?」

    劉瑛搖搖頭,笑道:「這樣的丫頭我哪裡敢放在外面?這不是替家裡招禍麼?」他和夫人情分甚深,這樣的丫鬟若被堂客看中要了去,豈不是讓夫人在賈敏等誥命夫人跟前難做。

    林如海點頭微笑,道:「劉知府家風甚正,本官早已知曉,眼見此女來路不明,衝撞了本官不說,還一派胡言亂語,侮辱本官,實在可恨,本官原想將之交與劉知府處理,不料她竟尋死覓活,迫使本官妥協。本官若是不加以懲處,豈不是讓後人無所畏懼?劉知府既不認得此女,那便好了,鳴琴,帶人把此女關押起來,改日審問。」

    鳴琴高聲應了一句,從裡面走出來,見到他們幾個,眾人都是一怔,不覺都有些羞慚,林如海跟前還有長隨小廝,顯然是不曾做過什麼了。

    眼看著鳴琴走近那女子,葉停忽然閃身擋住,含笑道:「急什麼?話都是林大人和劉大人自己說的,這姑娘還沒說到底遇到了何事呢,便是要審問,也不能只問一兩個人。」

    那女子倒也機靈,躲在葉停身後,掩面哭泣,道:「奴婢不過是個弱女子,哪裡當得起如此罪名,哪裡敢得罪林大人這樣的人物,林大人想要做什麼,奴婢如何能抵抗?奴婢受此侮辱,竟是不活了,林大人饒了奴婢罷,奴婢決計不會出去亂說的!」

    林如海呵呵一笑,背負雙手,踱步到他們跟前,道:「這話也奇,本官都不知道本官做了何事,你口口聲聲模模糊糊,說話卻是不清不楚,本官倒要聽聽,本官到底做了何事。」

    葉停義正言辭地道:「林大人莫要欺人太甚,沒見她已哭得如此傷心了麼?」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葉大人倒是憐香惜玉得緊,可惜本官卻素來是冷心絕情的人,更加容不得旁人對本官一星半點的污蔑,今兒不當面在大家跟前分辨個明白,本官還真不肯罷休了。再說,今日不過是來劉知府家中吃酒,偏生遇到這種事,葉大人又處處維護此女,與本官為難,想起往事,不得不讓本官多想些。」

    葉停頓時紫漲了臉,惱羞成怒地道:「林大人這是說下官設計陷害大人?」

    林如海眉眼含笑,清俊非常,語氣淡淡地道:「本官並未如此言語,是與不是,問個明白的好,既還了本官的清白,亦免去了葉大人的嫌疑。」

    說完,雙手抱拳,朝眾人道:「有請各位同僚見證,免得日後有人言三語四,胡亂攀扯。」

    眾人見他神色間坦坦蕩蕩,並無一絲躲閃之意,想到林如海潔身自好十數年,聞名遐邇,便是想納妾,以他如今在江南的地位,自薦枕席的女子好多著呢,壓根兒不必在旁人家如此,反倒難看,不由得想到也許當真如林如海所言,被人算計了去,於是都點頭同意。

    便在此時,那女子忽然跳將起來,一頭撞向柱子,嘴裡道:「我不活了!」

    鳴琴身形一閃,跟了林如海多年,自然也拳腳師傅學了不少功夫,輕而易舉就擋在了那女子身前,攔住了她的舉動,將其拉到林如海跟前,拋到地上,冷笑道:「若是想死,不必急於一時,總得先還了我們老爺的清白才好,沒的你得了大家的同情,反倒譴責我們老爺。等說明白了,道清楚了,你撞柱也罷,跳河也好,想怎麼死便怎麼死,咱們都不攔你。」

    對她舉止,鳴琴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她若尋死,不管最終如何,若是沒死,旁人只道她剛烈,不堪受辱,不管真假,便先同情她三分,若是一撞死了,林如海對此更是百口莫辯,因此鳴琴言語凌厲,說話著實不客氣,行動間也沒有絲毫心慈手軟。

    那女子聽了,登時花容失色,身子微微顫抖,弱不勝衣,倒是有人頗覺可憐,道:「既和林大人無關,饒了她便是,何必逼到這樣地步?」

    那女子生得美貌,不獨此人如此,其他人亦有多位覺得十分同情,都相繼點頭。

    林如海卻是冷笑一聲,斬釘截鐵地道:「本官原已說得明白,本官就任將及一載,萬萬容不得他人污蔑,今日有人如此,若是饒了,後人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到那時,本官又當如何?有礙官聲,有礙體統,若叫御史得知,在聖人面前參本官一個內帷不修治家不嚴之罪,本官豈不冤枉?本官自始至終無所作為,反是此女處處流露出受本官之辱的意思,若是本官今日為了顏面體統不加以辯駁,恐怕明日便是滿城風雨了罷?」

    在場之人既為官員,深諳為官之道,無有不精明的,聽到此處,心頭俱是凜然,暗道一聲慚愧,的確,若是林如海今日心胸寬廣不加計較,明兒他們定然都以此為笑談,一傳十十傳百,加油添醋,傳到外面去,更加不知道能說什麼好話了。

    此時此刻,已有官員認出此女了,乃是瘦西湖畔天香閣裡的名妓,花名喚作白牡丹,最是嫵媚多情,前兒已被過路行商贖了身,不知怎麼到了這裡。他雖知白牡丹的身份,但卻不敢言明,朝廷早有律例,凡朝廷官員皆不可入花街柳巷,他若說破,旁人如何看他?豈不是給旁人留了自己的把柄?因此閉口不談,站在一旁。

    一時到了廳中,各人落座,劉瑛叫來歌舞班子,指著白牡丹問道:「此女可是你們的人?」

    劉瑛暗暗叫苦,好好兒地請人吃年酒,偏生惹出這些事,若不解決,如何在林如海跟前立足?他細看林如海形容舉止,絲毫未曾對此女另眼相看,幸虧如此,不然夫人就難對賈敏交代了。他們請林如海來吃酒,回去若多個女子,日後哪家的當家主母願意和夫人相交?必然都怕自己的丈夫從自家帶這樣的女子回去,給她們沒臉。

    那班主原是最機靈不過的人,來時早得了京中貴人的吩咐,縱然白牡丹原非他們的人,只是跟著他們一起進來的,但是他還是回答道:「回大人的話,正是小人新買來的丫頭,年紀小,不懂規矩,想是衝撞著大人了,小人該死。」

    劉瑛道:「不懂規矩?果然不懂,原叫人提點過你們的,不讓你們在府中亂走,免得衝撞了貴人,如今看來,竟是不曾把我們府上的規矩放在眼裡!」

    說到這裡,劉瑛已是疾言厲色,駭得班頭磕頭求饒不止。

    白牡丹突然跪行到眾人眼前,披散著一頭青絲,拿著一方綃帕子拭淚,輕聲細語地開口道:「大人不必為難班主了,原是奴婢心中仰慕林大人,悄悄兒地偷溜了進去,想著得到林大人的垂青,和班主沒有什麼相干,知府大人不必為難班主。」一行說千行淚,看向林如海的目光端的柔情萬種,讓人惻然。

    林如海唇畔噙著一抹冷笑,坐在上首聽她為自己辯解。

    聽到此處,多人便開口笑道:「原來如此,這也難怪,少女情懷總是詩,林大人儀容奇秀,難免引來擲果盈車之景,何況只一女子動心而已。竟不是什麼大罪過,不過是想陪伴林大人左右才出此下策,林大人何必太過苛責?」

    葉停也笑道:「大家都這麼說,林大人竟是莫辜負了這番心意才好。」

    白牡丹眼睛一亮,期盼地看著林如海。

    她原是天香閣裡的名妓,平常見過不少官員和大小鹽商,哪裡不知林如海在江南何等的位高權重,若是跟了林如海,還怕得不到榮華富貴?聽說,就是他們家一個丫頭,都比家資千百萬的鹽商更有體面,憑自己的容貌心機,縱然取代不了其夫人的地位,也能在後院博得一席之地,若是生個兒子,更是終生有靠了。白牡丹願意接受京中貴人的吩咐,如此算計林如海,未嘗不是因為想到了跟著林如海後能得來的好處。

    林如海看向葉停,淡笑道:「葉大人真真是有心了,處處為本官著想,似乎十分期盼本官收了此女?莫說此女心思歹毒,便是心地良善,本官也決計不納。本官多年前早已立下誓言,此生此世獨妻無妾,哪怕來個天仙,本官亦是如此言語。」

    眾人聽了,忙都讚他情深意重。

    獨葉停面色如常,過了多年,他倒也有幾分城府了,道:「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覺得此女情深意重,為了大人義無反顧地深入知府大人之家,只為了見得大人一面,實在是令人佩服,大人又是風流才子,更該佳人相伴左右才算是相得益彰。」

    不管過了多少年,葉停始終記得霍燦南下的淒涼和無奈,哭得像個淚人兒,苦苦哀求留京城不得允許,憑什麼霍燦過得如此不如意,他林如海卻是嬌妻愛子,人人稱道?

    想到這裡,葉停益發深恨林如海了。這麼些年來,他亦曾悄悄連絡至親好友,在江南給林如海使絆子,無奈此人精明太過,竟一一化解,游刃有餘,仍舊在江南逍遙自在不說,又一躍連升數級,做了兩淮鹽運使,更在自己上頭頤指氣使。

    隨著葉停的話,白牡丹機靈地撲到林如海跟前,淒淒慘慘地哭道:「請大人收留了奴婢罷,只要能常伴大人左右,便是做個端茶遞水的小丫頭,奴婢也是心甘情願。」

    林如海右手往案上一擊,諷刺道:「我林家乃是讀書人家,世代秉承聖人之道,便是下三等做粗活的小丫頭子,也是個個出身清白,人品安分,你一輕浮女子如何與之相提並論?竟是別玷辱跟隨我們幾輩子的丫鬟奴婢才好!」

    眾人聽到此處,登時撲哧一笑,白牡丹臉上青紅交錯,羞憤不已。

    劉瑛倒有些莞爾,他雖比林如海年紀大了一二十歲,但是卻知道林家乃是百年世家,所使喚的多是家生子,論起來,的確比白牡丹這等來歷不明的女子身家清白。

    葉停凜然,果然不能小瞧了林如海,若是旁人便是吃了啞巴虧也不肯當眾辯解,不曾想他林如海竟然斤斤計較到這等地步,追根究底。看來,白牡丹是壓根兒進不得林家了。猶未想完,便聽林如海厲聲喝道:「說罷,誰在背後給你出了主意,讓你這般算計本官。你實話實說,本官饒你一命,不然,勢必將你拿入大牢,治你一個侮辱朝廷命官之罪!」

    他原本習武多年,這一聲大喝,其中夾雜著幾分力道,震耳欲聾,令人心神難守,不下於官衙之中,白牡丹驚得面色慘白,終究不如林如海之城府,以為已被林如海看破,登時脫口而出道:「大人饒命,是京城來的貴人命奴婢如此行事,和奴婢無關!」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劇變,白牡丹亦是回過神來,後悔不及。

    林如海自知本性世人皆知,雖仍有此事不時發生,但是都不似今日這般,此女來歷不明,偏生肖似賈敏,若說不是故意的,他才不信,何況此女如何楚楚可憐,依舊難掩一副煙視媚行之氣,故此先審後問,詐她實話,果然不出所料,她不假思索便即開口。

    林如海既得了實話,反倒臉上不見怒色,相比眾人,平靜如水,淡淡地道:「說罷,你姓甚名誰,來自何處,為何如此算計本官。」

    白牡丹懊惱不已,本想著能就此飛上枝頭變鳳凰,畢竟哪個男人不不好色?自己若是死死地糾纏總能得償所願,哪怕做個小丫頭也好,不曾想林如海心性如此堅韌,不見半點柔情,事情又如此急轉而下,反被林如海詐出了真相。察覺到眾人羞惱的目光,憤恨自己謊言相欺,白牡丹自知大勢已去,只得實話相告,道:「奴婢原是天香閣的姑娘,名喚白牡丹,前兒被京城來的貴人贖了身,許了重金,又許奴婢一個前程,方命奴婢如此作為,好進林大人府中。」

    雖然的確是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而來,但是乍然見到林如海時,白牡丹亦覺心動不已,她在天香閣多年,見慣了官員行商、風流才子,多是腦滿腸肥之輩,哪裡見過林如海這樣俊逸瀟灑的人品,姐兒愛俏,千古如是,哪怕沒有那些算計,也沒有好處,她也十分願意以身相許。

    一語未了,便有人忽然問道:「脫籍了不曾?」

    白牡丹一怔,見問話的是知府劉瑛,雖覺不解,仍是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曾。只是替奴婢贖了身,一應身契皆不在奴婢手中。奴婢的身契在那位貴人手中,身不由己,算計林大人也是迫不得已。」說到這裡,流下淚來。

    眾人卻是再沒有憐憫之心,反而連呼歹毒。

    如今雖說世人姬妾成群,實際上正經有納妾文書的姬妾寥寥無幾,不過冠以姑娘、姨娘呼之罷了,仍是婢子居多,便是生兒育女,亦是婢生子,非妾生子,較之身份更低一層,僅高於外室子。良賤不婚,只有良家出身的女子才有納妾文書,娘家也能得到納妾之資,所謂良妾、貴妾,其實都是一樣的名分,皆是良家女子出身,不分高低,平常都是大家彼此不計較才稱呼那些收了房的丫頭為姨娘。帝王宗室尚且名分有數,何況底下官員,若是白牡丹當真進了林家攀上了林如海,勢必被下面稱呼為姑娘、姨娘,但是有心人定然能用以賤為妾參林如海一本,何況白牡丹還是青樓名妓出身,更能污蔑林如海涉足花街柳巷了。

    劉瑛道:「那位貴人是誰?竟如此算計林大人?你說將出來,便能減輕罪狀。」

    白牡丹答道:「奴婢並不知道貴人是誰,只知是來自京城,說是過路行商,將奴婢從天香閣裡贖了出來,只命奴婢如此做,並未交代其他。」說到這裡,白牡丹面色一白,忽而流露出一絲恐懼來,那人好心計,從未說明身份,便是自己說了,也沒有證據指證,自己的身契還在那人手裡,若是知道自己已坦誠了來龍去脈,豈不是要持著身契作踐自己?

    眾人大約都想到了此節,面面相覷,心中登時生了防心,如此謹慎,又如此惡毒,說不定設計白牡丹進了林家後,以身契為要挾,勒令白牡丹算計林如海的妻兒也未可知,誰都知道林如海對自己的妻兒愛若珍寶,林家若就此絕嗣,可真真是要了林如海的命!

    這些官員們除了少數寒門出身的,大多都是生於世家,長於內宅,又出來做官歷經世事,除非極蠢笨的,其他人對那些娘兒們的算計都心裡有數。

    聽了他們口裡說出來的種種揣測,葉停卻是不由得一呆,繼而神色一變。

    其實王子騰之計極為歹毒,和眾人猜測的相差不離,不必自己出手,便能殺人於無形。偏生他當著葉停的面又不能明說,葉停的心機始終比不得王子騰,對他隱約的提點竟只領悟一半,雖未出面,卻派了心腹家人,乃命此女如此,若是得手自然甚好,若是不曾得手,便立時躲將起來,而後宣揚開來,人盡皆知,還不怕林如海身敗名裂?即便不會因此身敗名裂,但是仍舊影響了林如海的名聲,到那時,也算是替霍燦出了氣。

    外面的事情原瞞不住裡頭,賈敏聽完來龍去脈,乃向劉夫人開口道:「真真是一日不得清淨,咱們來你們家吃酒,也遇到這些事,幸而查得不明白,不然府上豈不是冤枉?」

    自從此事出來,劉夫人便提心吊膽,她最明白這些誥命夫人們心裡想的是什麼,她們不怕別的,就怕丈夫出門吃酒回來帶個姬妾丫頭打她們這些當家主母的臉面,這不是說她們個個善妒不能容人,導致只能在外面找麼?因此聽到最終結果,劉夫人方鬆了一口氣,陪笑道:「怨我們老爺,好好的戲班子覺得不好,偏要請個歌舞班來,惹出這麼些事。」

    賈敏笑道:「人心難測,便是沒有歌舞班,她們也能混進戲班子裡再進府上。」

    從劉家回來,賈敏便問如何處置了白牡丹。

    林如海早已洗過澡了,正逗著黛玉頑耍,黛玉亦已梳洗過了,想是白天在奶娘懷裡睡了些時候,如今精神倒好,一臉淘氣,聽了賈敏的話,林如海笑道:「原本我打算既在劉知府府上,便交給他去料理,不想話才出口,人還沒散,便有個屠夫拿著白牡丹的身契過來了,說已給那白牡丹脫了籍,要帶回去做媳婦。」

    賈敏卸下釵環,一面吩咐丫頭拿梳子給她通通頭,一面詫異道:「沒再查出什麼來?既然那白牡丹是說京城來的貴人,那麼便不是屠夫了。」

    林如海頷首道:「查不出來。那人著實機靈得很,這邊事跡敗露,那邊他便已脫了身。細問那屠夫,只說有個過路的行商買了他鋪子上的許多肉,說他家的肉好,又問了許多話,聞得他尚未娶親,便將白牡丹的身契送了給他,叫他上門來要人。」

    賈敏猶覺不忿,道:「竟是查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林如海失笑,道:「誰都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哪能事事都知道?若知道,也就不會平白遇到那麼些劫難了。聖人都不敢說天下的事情他老人家都知道,何況你我。」

    林如海雖然不知是誰這般算計自己,但是卻決定日後更加小心謹慎。

    忽然,外面通報道:「鼓瑟來跟老爺磕頭請罪呢。」

    林如海方想起今日在劉知府家沒見鼓瑟,離開劉家時亦四處找不見鼓瑟,已經打發人出去找了,想是找了回來,想罷,他走出來,只見鼓瑟跪在院中積雪之上,旁邊站著鳴琴等人,鼓瑟臉色青白,襖褲半濕,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竟似受到了極大的寒氣,不由得一怔,忙道:「你今日雖擅離職守,但是你留話給了鳴琴,我並沒有怪你,這是怎麼弄的?」

    鼓瑟羞愧不已,鳴琴道:「老爺,我們是在劉家後街極陰暗極狹小的小巷子裡找到鼓瑟的,找到他時,他昏迷在雪地之中,脖子後頭還有兩塊淤青呢。」

    林如海心中一凜,問道:「怎麼回事?」

    鼓瑟低頭道:「小人到現在都不大明白呢。在劉家,小人原守在外頭,不妨走來一人,說是劉家的管事,說咱們的馬鬧得厲害,叫小人去瞧瞧,小人想著今兒劉家人多,來的馬車也多,鬧騰起來,反倒讓主子們不高興,便囑咐鳴琴無論如何都得守在老爺門口,方隨著那人去了,不想,還沒到馬廄,便覺得脖子後面被人砍了兩下,就此人事不知了。」

    鼓瑟十分羞慚,虧得他和鳴琴都是跟著林如海習過武藝的,自忖能以一敵三,誰知竟這麼容易叫人得手,又被丟在了巷子裡頭讓鳴琴帶人抬回來。

    鳴琴在一旁作證,道:「老爺,鼓瑟說得不錯,那人來時,說的話我都聽著呢。不過後來找鼓瑟時,詢問劉家的下人,方知今兒並沒有人來找我們,找鼓瑟的也不是他們家的人。我留心看了一回,劉家果然沒有那幾個人,在劉家客人的僕從中亦未見到。」

    林如海擺了擺手,道:「他們是有備而來,咱們自然是防不勝防,日後你們謹慎些,無論何時,都幾個人作伴,免得再被人算計了去。鼓瑟今日能留得性命,已是大幸了。」

    又道:「今日之事怨不得你們,鼓瑟先去換身衣裳,請個大夫開些藥吃了。」

    聽了這話,鼓瑟連忙磕頭謝恩,心中感激不盡。

    待他們都下去了,賈敏方披著一件斗篷出來,道:「當真不知道是何人如此歹毒?」

    林如海搖搖頭,笑道:「你我知道的,心裡防備的,就那麼幾個人,別的,實在是猜測不出。也許是葉停所為,也許是他人所為,橫豎都沒有證據。今日你我並沒有吃什麼虧,且看日後罷,若真同你我作對,總會再次出手,到那時定會露出馬腳來。」

    賈敏道:「今日葉停處處針對老爺,我猜定是他所為。」

    林如海想了想,僅是一笑,他也懷疑是葉停,但是他沒有證據,不好開口,免得冤枉了人。他心中卻明白,葉停此人縱然有些兒城府了,卻沒到這種老謀深算的地步,他在江南一帶的人脈也不多,從前那些作為都是小打小鬧,壓根兒上不得檯面,更何況今兒眾人揣測白牡丹之計時,七嘴八舌說了許多後計,反倒是他有些驚疑不定,顯然沒有想得如此深遠。

    王子騰,林如海心裡暗暗念了兩遍,眸子透出一絲寒光。

    賈敏知林如海甚深,林如海能想到的,她如何想不到,只笑道:「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葉停這名字取得好,偏生不行正事,盡攙和到這些事中和老爺作對,若是好好為官,將來振興門楣也未可知。」

    林如海道:「他才不傻呢,若傻,也謀不到今日的缺兒了。便是他說那些話,做那些事,咱們明明心裡氣憤得不得了,偏生拿他無計可施,又不能為這一點子事情把公報私仇。」

    葉家最終雖然敗落了,可卻也保住了平安,哪裡像其他人家一夕之間抄家滅族,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林如海至今猶記得榮寧二府抄家的時候,其實又何止這兩家呢?滿京城裡人心惶惶,幾日之間,多少世家被封了門,多少財物充入了國庫,街頭巷尾車輛數百,便是牢獄之中亦是人滿為患,每日市井接頭都賣人買人,熱鬧無比。

    不久便出了正月,那日在劉家發生的事情,終究瞞不過人,大傢伙兒都知道了,也暗自揣測林如海到底得罪了何人,竟這樣算計他,只是林如海都沒有證據,何況他們,只好胡亂揣測,平常見面說笑幾句,倒也不如何放在心上。

    倒是當日算計林如海的白牡丹,正如一枝開得正好的牡丹花兒,落到了豬圈裡忍受作踐,不管從前有多少雄心壯志,終是轉瞬成空,枉為他人作笑談。

    正月一過,不消幾日便是花朝節。

    黛玉早已在滿月之後由林如海取了大名為慧,慧字雖俗,林如海卻覺唯有此字方能將黛玉之靈心慧性形容得盡,任他見過無數男女,終無一人及得上她。故此,見到各家眷屬,大多又都喚黛玉為慧姐兒、慧娘,只不過此慧娘卻非留下慧紋的慧娘。

    因見黛玉抓周時只抓詩經筆墨等物來頑,極厭尋常女兒喜歡的脂粉釵環,眾人不由得都讚她有乃父之風,將來必如謝氏易安。

    相比林如海的得意,賈敏倒是十分謙遜,笑道:「哪裡能比得上謝氏易安,明兒略識得幾個字,讀得幾本書,知道些道理,我便心滿意足了。」

    眾人見她面上儘是笑意,可見並不是如此想的,不禁會心一笑,又想林如海愛此女非常,再看黛玉雖然嬌弱,卻生得不俗,小小人兒已學會了走路,雖走得不甚穩當,但是踩著案上紅氈,搖搖擺擺,左顧右盼,似在尋人,叫人愛煞。

    賈敏一見,便知道黛玉在找林如海,猶未說話,便聽人笑道:「哎喲喲,就算是觀音菩薩跟前的玉女也沒有這般伶俐罷?這在找什麼?像個小人精似的。」

    賈敏命人抱她去找林如海,方抿嘴笑道:「在找我們老爺。說起來,也奇了,我們老爺最疼這個女兒,她像是心裡明白似的,也和老爺最親,父女兩個一日不見就如隔三秋,若是我們老爺在家,必得抱抱她才好,晚上不見老爺,也不肯睡覺。」

    眾人笑道:「林大人如此疼她,自然就同林大人親近了。」心裡暗暗羨慕,平常疼兒子如此也罷了,偏生林如海對女兒也這樣好,竟賽過了兒子。

    其中只有吳夫人心中不以為然,女兒生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這樣溺愛,誰知道能長成什麼樣子?若是驕縱成性,別人家誰肯求娶?倒不如多疼兒子些,那才是繼承香火的。幾個月來,她被吳越訓斥了好幾回,難免越發生了些牛心左性,更加嫉妒賈敏了,只是吳越話說得明白,若她敢生事,就休她回娘家去,因此只得偃旗息鼓,不敢再提那日的主意。

    今日見到賈敏不似尋常婦人因兒女都長大成人,到了這個歲數都打扮得十分端莊穩重,她卻是穿著銀紅百蝶穿花襖兒,外面罩著鵝黃對襟褙子,下面繫著翠綠色的長裙,裙上繡了一枝逶迤往上的迎春花,嫩黃嬌媚,行動間婀娜多姿。

    吳夫人想到自己人老珠黃,賈敏卻是風華正茂,愈覺不服,正欲開口問一問前些日子在劉家發生的事情,卻聽說外面有宮裡賞賜東西來了,已見過林如海了。

    賈敏忙命請進來,心中卻著實納罕,在京城裡倒罷了,不是沒得到宣康帝的賞賜,如今他們離京城千里迢迢的,好端端的在黛玉生日這日賞東西做什麼?沒的耽誤工夫。

    卻見外面進來三四個小太監,七八個僕從,各自捧著一個掐絲錦盒,對賈敏行了禮,當先一個小太監含笑道:「過年的時候,老爺賞御菜給太子殿下、諸位皇子並下面宗室百官們,因提起林大人不在京城,竟嘗不到菜味兒,倒歎息了一回,太子殿下便說林大人對老爺忠心耿耿,自始至終不曾改變絲毫,便是想著拉攏都不得,可見對老爺的忠心,十分值得讚賞,老爺龍心大悅,太子殿下又說林大人有一女花朝節過生日,於是老爺便賞了些東西給林小姐,以賀芳辰。因此,小的們快馬加鞭趕過來了。」

    說完,又指著後面僕從捧著的東西道:「聞得老爺賞賜林小姐東西,太子並幾位王爺湊趣,也都送了些東西,命小的一併帶過來。」

    賈敏聽了,忙謝了恩,命人看座沏茶,收了禮物,打開擺在上面與人看。

    眾人面上都現出驚奇之色,林如海便是長子也不曾得到這樣的恩典,如何一個女兒反得了?另外,太子殿下不曾拉攏到林如海,何以又在宣康帝跟前替林如海說話?反而並沒有讓宣康帝忌憚,更賜下東西來?只看那御賜之物卻是金鑲玉如意一對,赤金點翠鑲珍珠嵌寶石項圈一對,紫檀座羊脂玉鳳一對,流雲百福玉珮一對,珍珠手串、瑪瑙手串、沉香手串並蜜蠟手串各兩串,餘者太子殿下和諸位皇子所贈亦非凡品。

    賈敏款待了宮裡來人,正說些京城見聞,不多時,又有榮國府並沈家、李家、蘇家、史家等都送禮來了,一時之間,堂外廳內都是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眾人的禮物還沒送上來,見宣康帝如此看重林家,少不得在送禮時,暗暗加厚幾分。

    吳夫人原有無數的話兒可說,如今也被嚇到爪哇國去了。

    賈敏忙到晚間方得清淨,林如海親自送宮裡來人歇息,回來便見賈敏拿著厚厚的禮單在燈下細看,道:「玉兒不過是抓周宴,咱們辦得熱鬧些也是因為疼玉兒,怎麼各處都送了這樣重的禮物?你瞧瞧。京城裡各家更是千里迢迢地送來,倒叫我好生詫異。老爺如今雖說在江南位高權重,可在京城裡品級算什麼呢?有什麼好處值得他們如此?」

    林如海翻看了一回,除了沈家、李家兩處送的不過是尋常頑器衣料外,餘者無不珍稀,蘇家百年世家,又托他們夫婦照應妙玉,送禮極厚,也還說得過去,榮國府、寧國府和甄家這幾處送禮就太重了些,倒比林如海和賈敏過生日時送的還多。

    林如海皺了皺眉頭,面露沉思之色,他也不明白宣康帝好端端的忽然賞賜這些東西所為何來,之前送人去歇息時,亦問不出所以然來。

    他卻不知宣康帝查太子改變的由來,終是查到了蘇黎身上,而蘇黎又是從林如海這裡見過面回去的,林如海折子上已經提了幾句,卻沒細說,宣康帝料想必然是林如海提點了什麼,他和蘇黎的交情宣康帝無有不知,不管他們說了什麼,總而言之,太子殿下相比從前的變化卻讓宣康帝十分歡喜,宣康帝惦記著元後,難免寵愛太子些,何況林如海並沒有被拉攏了去,自然對林如海另眼相看,早就想賞賜林如海一回了,不過是借用黛玉生日的名頭罷了。

    宣康帝賞賜到林家的東西裡頭一樣便是如意,如意一出,足見宣康帝對林如海是何等滿意了,太子殿下感念林如海曾經的提點,諸位已分封的皇子們想討宣康帝的歡喜,又想拉攏林如海,故此也都湊趣送了禮物,至於九皇子如今不過十來歲年紀,自來佩服太子,立誓做賢王,上面除了太子,又有好幾個年長有為的兄長,他沒有心思奪嫡,便沒有送禮。

    京城的官員哪個消息都靈通得很,雖然說宮裡嚴禁私相傳遞,但是誰家沒在宮裡有個眼線,或者收買幾個太監,故此都知道了,既知道了,難免都隨著送了禮物。

    賈家得知後,更為林如海歡喜,林如海是榮國府的女婿,他得此恩典,賈家自然覺得與有榮焉,賈赦賈政不必旁人提醒便要送禮,至於賈母送禮,從來不肯叫別人比下去,只揀梯己中最好的東西派人送到江南給外孫女。

    因此,黛玉懵懂無知之時,便借由其父的緣故,平白得了許多東西,全被林如海和賈敏給她攢了起來,以後放在嫁妝裡,何等體面。

    對此,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不一而足。

    林如海到底是聰慧之人,不久聽聞太子種種舉動,果然一改前世,他便約略明白宣康帝的用意了,至述職之時,按他的品級必須進京述職,三品以下官員都不必進京,都由上面官員考察,但是外放之三品以上卻需進京,林如海實權是從三品,虛銜卻是從二品,按理,他亦該進京,故此早早收拾了行李,交代了任上諸事,意欲進京。

    上輩子他就任鹽課御史以後,因得宣康帝旨意,年年連任,述職並未進過京城,若是他去過京城,也許就能知道女兒在榮國府的處境,也不至於最終落得那樣下場。

    今生宣康帝似乎亦想見他一面,故在黛玉生日時命太監傳了口諭,令他擇日進京。

    林如海同賈敏一說,賈敏便道:「老爺進京述職,一來一去便是兩個多月,我和睿兒倒也無妨,只是老爺這樣疼玉兒,她見不到老爺,豈不哭死?」

    林如海倒覺為難,歎道:「縱然如此,也不能帶她同往。」黛玉年紀太小了些,生得又弱,即使林如海恨不得日日都見到女兒,也不敢這樣帶她出門,只好叮囑賈敏和林睿幾句,臨行前幾日都抱著黛玉不離手。

    賈敏只得依從,既然林如海好容易進京一回,賈敏收拾了許多東西讓林如海帶去,既有給榮國府的禮物,又有給沈家、李家等各處的禮物,又笑道:「娘家那邊添了好些男女孩子,我都沒見過,除了母親兄嫂們的禮物,少不得也給他們帶些。」

    林如海點頭稱是,擇了黃道吉日,帶著親兵僕從家人等登船北上。

    話說林如海上路後,賈敏雖有一雙兒女相伴,又有下面官員鹽商之婦處處奉承,仍覺得十分寂寞了些,心下頗為煩悶,又覺得身上懶懶的,偏生黛玉不見林如海,一日兩三次地啼哭,不過只能搖搖擺擺走幾步路,卻滿屋滿院地蹣跚著找林如海,以為他藏在了哪裡等她去找。園中花開正好,幾片花瓣飄零下來,偏落在黛玉身上,緋影點點。

    黛玉走得累了,坐倒在鋪著大紅氈子的花樹下,目光不住瞥向四周,似乎在疑惑怎麼還沒找到林如海,越想越是傷心,眼圈兒隨即紅了起來。

    賈敏見狀,心中又是疼惜,又是好笑,只好走過去,彎腰撣了撣她身上的落花,哄她道:「你父親給你買花兒去了,明兒就回來了。娘帶你去見蘇家的姐姐好不好?你還沒見過蘇家的姐姐呢,等咱們回來,你父親便在家裡等你了。」

    黛玉睜著一雙眼睛瞅著母親,猶帶淚光,似乎不太相信。

    林睿今年已有九歲,年底滿十歲,明年便要去姑蘇讀書了,說來他雖是姑蘇人氏,卻鮮少居住姑蘇,想起姑蘇人傑地靈,風流富貴,心下倒甚是羨慕,聞得賈敏此語,又想起青玉小小年紀,獨臥於青燈古佛旁,不覺深感淒然,畢竟是疼了好些年的妹妹,到底惦記著,問賈敏道:「媽媽打算去姑蘇?去蟠香寺看望青玉妹妹?」

    他一面說,一面走近,彎腰抱起了黛玉,拿著才擷的花枝兒逗她頑耍,林睿形貌極似林如海,亦疼黛玉如寶,黛玉瞅了瞅他,手裡抓著花枝,方略略止住喉間哽咽之意。

    賈敏每年都會帶著兒子去姑蘇一兩次,近一二年來因懷孕生女,又來了揚州,方未曾再去,聽了兒子的疑問,笑道:「橫豎你父親不在家,咱們平常沒什麼要緊事,趁此機會去姑蘇住些日子,等咱們回來,你父親也該從京城回來了。」

    她沒告訴林睿的是,如今林如海不在,下面倒有不少人托她辦事,想讓她拿著林如海的帖子去,她並不想理會,又不想與之交惡,便想就此避開。既知娘家二嫂之為人,又常聽林如海說明其中的厲害,賈敏自恃夫君體貼,兒女雙全,人生再無所求,何必為了這些平白給自家招禍?因此心裡著實警惕,從不拿著林如海的帖子去替人打點。

    林睿想了想,點頭道:「正好,先生才告了假,說家中有事,來返需半個月工夫,已經佈置了功課,兒子跟著母親一起去,母親也好指點些兒子一些,不致落下。」

    賈敏也是想到了這一節,才打算帶著兒女同行,橫豎離得近,倒不是十分辛苦。

    既同兒子都有此心,賈敏便命他帶著妹妹頑耍去,逕自打點衣裳,收拾行李,又擇了吉日,意欲啟程去姑蘇走一趟。

    不料臨行前一日,金鳳的夫人和晴空忽從金陵過來拜見,賈敏忙命請進來。

    金夫人和晴空送上拜禮,賈敏看那禮單,除了三節兩壽幾乎已成定例送來的綢緞、脂粉、茶葉、瓷器、點心等物和單送林睿的筆墨紙硯新書等物外,今日額外多了一匣南珠,四個金項圈,賈敏皺眉道:「來就來了,送這麼些東西做什麼?不年不節的,太破費了。」

    林家歷經百年,除了皇宮,再沒有能比得上他們家的東西了,故此賈敏對此毫不在意,偏生外面送禮,都是綢緞吃食茶葉瓷器等物,另外林如海如今日益權重,來奉承之人送禮無不豐厚,以賀壽名義送的多是金銀珠寶等物,多了賈敏也就嫌棄俗了,又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尤其是黛玉出生後林如海做了鹽課御史,下面鹽商等人送禮,皆是此物。

    賈敏忽然想起,倒有一家送禮不俗,黛玉週歲生日,別人家送的無非是綢緞金銀項圈首飾頑器等物,姓吳的鹽商家送的卻是法帖字畫孤本古硯等,倒稀罕些。

    賈敏說了這話,只聽金夫人笑道:「好容易來一趟,哪能空著手來呢?況且這些不過都是自家的東西,承蒙大人夫人照應,我們家的生意越發好了,因此並沒有花費幾個錢。原想著夫人添了姐兒,該孝敬姐兒一些脂粉釵環衣料才是,偏生我們眼光俗,做的東西也俗,姐兒年紀又太小了些,便聽弟妹的話,孝敬姐兒一匣南珠,留姐兒把玩罷。」

    晴空抿嘴一笑,乃道:「太太收下,便是我們的孝心了。」

    在她心裡,對賈敏充滿了感激,她雖是丫頭出身,但是跟在賈敏身邊,原就比尋常下人體面,衣履簪環攢了三四百金,出嫁時賈敏又另備了一份嫁妝,到了金家,金家上下並不敢小瞧她,和金凰的日子過得甚是和樂,出來進去,誰還當她是個丫頭呢?

    因此,金家打點送給林家的禮物,皆是她給金夫人出主意,往往極得賈敏心意,今兒這匣子南珠瞧著簡薄,實際上都是渾圓精緻,一般大小,極為難得。

    賈敏目光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輕輕一瞥,忽而欣喜一笑,說道:「前兒花朝節時,你們已送了許多,今兒又送,哪裡用得完?玉兒便是每日換一件新衣裳,也穿不完這麼許多。倒不如將來留給你的兒女。」

    晴空聽了,面色頓時一紅。

    金夫人笑道:「真真夫人天生的火眼金睛,今兒隨老爺小叔來揚州,一是巡查在揚州的生意,二則便是來向夫人報喜,弟妹如今已經坐胎四個多月了。」

    晴空在賈敏跟前的體面非同小可,又能說得上話,自打她進門後,他們家每年都往林家送東西,外面都知道他們得了林如海的庇佑,雖然林如海並沒有對他們家另外大開方便之門,但是生意依舊漸漸平順起來,尋常官吏不敢相欺,有什麼好生意總能先想到他們家,除了依舊比不上薛家外,在金陵的其他商家卻都比不上他們了。

    不過,據說自從薛老太太去世後,薛老爺近年來身體欠佳,前些年守孝,又不大往外面去做生意,若不是他十分厲害,下面都是能人,只怕薛家的生意早不如從前了。

    金夫人心中喟歎,到底是百年之家,縱然不如從前,勢力也比他們大些。

    聽金夫人說薛老爺不好,賈敏倒有些詫異,忽然想起這薛老爺正是薛王氏之夫,王夫人之妹婿,如今亦是兒女雙全,不由得問道:「怎麼一回事兒?我恍惚記得薛老爺如今和我們老爺差不多的年紀罷?如何就不好了?他們家倒和我娘家二哥是連襟。」

    賈敏不覺又想起保齡侯府的大表弟來,也是年紀輕輕就沒了,倒留長輩們傷心不已。

    金夫人點頭道:「夫人記得不錯,不過薛老爺哪裡比得上大人,十個都不及呢,可憐他們家赫赫揚揚百餘年,如今的子孫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他們家如今雖不如薛家,但是好生教導子孫,說不定兒孫接手時能賽過薛家呢。

    晴空在下面坐著,見賈敏目露疑惑之色,便笑道:「薛家有一子,名喚薛蟠,今年也就六七歲年紀,囂張跋扈得很,因先前祖母、母親溺愛,不喜讀書,唯知胡鬧,無禮傲慢,大字還不識幾個。薛家倒是一個女兒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不過才四五歲,竟已認得幾千個字了,高過其兄十倍,薛老爺愛若至寶,如今也叫她讀書識字呢。」

    金夫人讚道:「可不是,我們每常見了,只有誇讚的,偏生不是個小子,倒可惜了。」

    賈敏聽到這裡,不覺暗暗稱奇,笑道:「真真不知道這是什麼世道了,反倒是女孩兒比男子強些,只是世人不喜此者居多,不知道將來之東床如何呢。」

    想起賈寶玉抓周別的一概不要,只抓脂粉釵環來頑,自己的女兒卻棄粉黛而取詩書,竟是倒了個兒。若不是當著外人,賈敏早歎息一回了。饒是如此,她私下裡跟林如海說了幾次,抓周算不得什麼前程,若是賈家好生教導,或許寶玉亦能成才也未可知。偏生她和娘家幾次通信,從竇夫人信中得知,賈母對之溺愛非常,懵懂之中便知親近美人。賈母雖然常在信中誇讚寶玉如何聰明,如何伶俐,如何肖似父親,奈何賈敏已先知道了消息,唯覺不喜。

    賈敏一面暗暗歎息,不贊同母親如此教養兒孫,一面又覺得放心,真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寶玉天生異象,銜著通靈寶玉落草,焉能不讓上面忌憚?如今抓了脂粉釵環,雖說不大好聽,但是終究讓上面放了心,不過是個一看便知是酒色之徒的孩童罷了。想來上面始終沒有絲毫動靜,大概就是因為寶玉抓周時只抓了脂粉釵環。

    賈敏又想起了元春、趙安、鳳姐、妙玉等人,哪一個不是小小年紀便露鋒芒,長到如今,雖未再見,但是必然已是賽過世間男子了。

    金夫人和晴空走後,又有兩家鹽商的夫人來拜,賈敏忙了一日不得閒,次日急忙啟程。

    彼時正值三月,沿途兩邊新柳吐青,碧桃初綻,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絢麗如畫,風吹過,伴隨著無數山間女兒的歌聲,喉清嗓嫩,令人心曠神怡。

    林睿在外面騎著一匹小馬,黛玉卻隨著母親坐車,踩著賈敏雙膝,趴在窗口往外看。

    忽然,林睿跳下馬,沿著路邊摘了幾枝淡紫的杜鵑花,又採了幾枝粉紅的桃花,數枝不知名的野花兒,枝葉間星星點點,正自噴芳吐艷,猶帶幾點晨露,林睿將之用絲絛紮成一束,送至車內,登時喜得黛玉眉開眼笑,扎煞著兩隻手想去抱個滿懷。

    賈敏忙拉住她的手,道:「仔細些,別劃破了手,疼得你哭!」

    說著,一面囑咐了林睿幾句小心,看著他上馬,一面又命丫鬟拿了一個汝窯花囊來,解開絲絛,將花枝插在囊中,置於車內几上,幾上尚有兩部書並茶碗點心瓜果等物。

    黛玉年幼,看了一會外面,又賞了一會花,不消片刻,便在賈敏懷裡睡著了。

    一路平安,黛玉也不曾哭鬧,賈敏倒是放心好些,將至姑蘇時,途徑驛站命上下住進去,稍作歇息,再休整一番,次日前往姑蘇,正給黛玉洗完澡,忽然有人遞了帖子來。

    賈敏不禁納罕道:「路過此地能遇到誰?」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