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回蘇黎忽然登門拜見,又雲有事相求,林如海目光一閃,瞅了蘇黎半日,微微一笑,只請蘇黎落座,又命下人上茶。
蘇黎不過四十上下年紀,鬢邊已見銀絲,神色間滿是憂愁苦悶之意,他只比林如海大六歲罷了,瞧著卻似老了十多歲一般,他意欲再說,門上半舊紅氈軟簾一挑,連忙住嘴,卻見一個穿紅著綠的丫鬟端著喜鵲登梅紅雕漆小茶盤進來,將其上托著官窯填白脫胎茶碗放在自己旁邊的梅花小几上,又有兩個丫鬟布上幾色鮮果細點。
待丫鬟們退下,林如海方開口說道:「兄有話不妨直言,你我之間亦不必拐彎抹角了。」
蘇黎端起茶碗潤了潤口,澀然道:「只恨當年未聽兄諫,以至於有今日之禍。」他們在金陵相交數年,談天論地,無話不說,自也曾經提過諸位皇子奪嫡之爭,他素敬林如海之人品見識,對此謹記在心,哪裡料到終究是世事無常,還是被牽扯其中。
林如海挑眉道:「我也有些疑問,前兒你送信來,只說京城諸般消息,連王子騰和葉停見面都說了,如何不提你南下之事?若我早知,也當心裡有數。」
蘇黎搖了搖頭,歎道:「送信之時我尚未南下,待得後來,便是想通信,也不能了。」
林如海心念一轉,便即明白了蘇黎的心意,他是不想連累自己,不由得皺了皺眉,問道:「既然如此,何以今日忽然過來?我瞧賀信賀大人可不是好相與的。莫非他叮囑了你什麼,方許你過來?」
蘇黎淡淡一笑,道:「不過就是叮囑我說服你一同輔佐殿下罷了,你也知道你如今位高權重,若投到殿下門下,多少官員任你左右?江南一帶可有許多官員都是另外幾位皇子的人呢。我今日已經脫身不得了,哪裡肯連累你一起?」
林如海心中登時為之一寬,卻有覺得有幾分歎惋,蘇黎如此人品,偏生竟到這樣的地步,不過還沒到絕境,遂問道:「那你今日所為何來?」
蘇黎肅然道:「我年將半百,又逢此事,不知將來之前程如何,只求你多多照看些妙玉。」
林如海聽了這話,頓時心頭一凜,他雖已知道妙玉便是蘇黎之女,但是此時從蘇黎口中知曉,總覺得有幾分不祥之兆,道:「妙玉是何人?」
蘇黎歎道:「妙玉即我女蘇妙青玉。我這次南下,一則是奉旨南下處理公務,二則已送她去姑蘇蟠香寺帶髮修行了,她乳名青玉,學名蘇妙,因此法名便取為妙玉。蟠香寺的住持原與內子有舊,又極精演先天神數,說我女命中當入空門,或可逃脫此難。」
林如海不由得責備道:「事情還沒到那一步,你就這樣狠心?青玉才多大?如何受得了青燈古佛之苦?離開父母,便是救得性命,你又怎知她是否願意呢?」
當今太子乃是宣康帝元後嫡子,他被立為太子,乃至於將來登基為帝,都是眾望所歸。宣康帝重嫡輕庶,嫡皇子既在,諸位庶皇子別想登基,便是林如海亦覺得理所當然。若說林如海心中屬意何人繼承皇位,按倫理綱常,自然非太子莫屬,其他文人亦如此想,多擁護太子,尤其是太子殿下文武雙全,人品俊雅,實非其他皇子可與之比擬。便是最終登上皇位的九皇子,論文治武功,為人處世,仍遠不及太子殿下。
林如海想到這裡歎了一口氣,他原說過,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也就是擁護太子殿下的人多了,讓宣康帝自覺皇位岌岌可危,夜不安枕,方日漸打壓太子殿下,和皇位相比,親兒子算得了什麼?因此太子殿下只覺得宣康帝對他不滿了,要重用其他日漸長成的兄弟了,何況當今皇后還有一子呢,雖是繼後之子,亦是嫡皇子,太子殿下頓時急不可耐地拉攏勢力以穩固儲君之位,如此一來,愈發令宣康帝忌憚,終被廢除,乃至於鬱鬱而終。
宣康帝晚年最看重九皇子,未嘗不是因為九皇子年輕好掌控,又因九皇子母族不顯,九皇子本身又不曾結黨營私,在朝中幾乎無人擁護,不會威脅皇位,只是他沒想到九皇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心狠手辣,反而效仿唐太宗,迫使他退位。
如今太子殿下雖較往年略覺浮躁,然而仍是十分出色,旁人又不知他將被廢,因此擁護者眾多,只是林如海自始至終覺得理應效忠宣康帝,而非私心擁護皇子,故不肯與之親近。
蘇黎不知林如海心中將太子殿下如今的處境想得明明白白,苦笑一聲,道:「我就青玉這麼一個女兒,愛得如珠如寶,哪裡捨得送她出家?不過是奪嫡之爭向來你死我活,如今愈發厲害了,前兒聖人分封諸位皇子為王,我既入太子門下,少不得替殿下謀劃一番,若是有朝一日殿下登基,我自然亦是平步青雲,若是敗了,我便死無葬身之地,何苦帶著青玉涉險?」
林如海問道:「當日你信誓旦旦地說不牽扯其中,如今卻是何故?」
蘇黎似覺一言難盡,又喝了一口茶,方低啞著嗓子道:「說來話長,一時沒什麼頭緒,倒不如不說,沒的讓你為我擔憂。我生平最佩服的人非你莫屬,如今也只能求到你跟前了。」
林如海道:「你放心罷,有我在一日,力所能及之下,定會護得令千金周全。」
蘇黎聽了倒更覺感動,起身行禮,道:「如此多謝了。」
林如海忽生疑問,道:「你送令千金回南出家,難道太子殿下未曾懷疑?」
蘇黎坐回原處,仰臉想了想,道:「青玉雖較往年好了些,到底仍是體弱多病,我便將當年和尚的話說了,此事當時人盡皆知,便是打聽,亦能打聽得到,何況當年又替青玉買了許多替身兒,太子殿下派人打聽清楚,再沒有懷疑的道理。如今我只是奉旨南下方送青玉回南,內子仍同我一起回京,我又未有疏遠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更不會懷疑了。」
林如海暗暗點頭,如今太子殿下仍是風光無限之時,人人爭相奉承巴結擁護,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會有人如自己這般遠著他,何況蘇黎還不是如此呢。
蘇黎歎道:「那日送青玉出家,主持說於我而言,此為大劫,真真不知道將來如何了。」
見蘇黎言談舉止形容神態如此頹廢,林如海不由得想到宣康帝退居上陽宮後,雖是太上皇,晚景依舊頗有幾分淒涼,到底他受宣康帝恩典極多,蘇黎偏又是他好友,反倒是新帝登基後不久自己亡於任上,病情多由官場傾軋而來,就算義女將來會成為皇后,或者能給自己家帶來極大的好處,但是他也不願意因此違背心意,去做趨炎附勢之人,忍不住提點蘇黎道:「依我說,太子殿下就是太急了些,若本本分分,說不得終能得償所願。」
蘇黎眼睛一亮,他素知林如海足智多謀,忙問道:「何出此言?」
林如海猶豫了一下,想到九皇子如今年紀尚幼,離太子被廢還有好些年,雖不知將來如何,但是仍舊將太子殿下的處境細細與他說明,道:「太子殿□邊便是沒有一個能替殿下出謀劃策的人,也沒有一個人能看明白聖人的心意,反倒是倚仗權勢耀武揚威者居多,平白給太子殿下招了多少怨氣?你心中想想,若你有兒女,你尚康健,你兒女已對你的家業虎視眈眈,你心中該當如何想?尋常家業尚且如此,何況一國之君的位置呢?」
林如海心中已經想過其中的厲害了,不管將來是太子登基,還是九皇子登基,對他而言,都是一般無異。他如今既不會依靠義女成為皇親國戚,也不會因知後事而提前投誠九皇子,因此所作所為都無愧於心。若是今日自己對蘇黎之言,能讓太子有所了悟自然極好,或可救蘇黎一命,亦或能解眼前之噩,若是太子依舊一意孤行,只能歎一聲命中注定了。
蘇黎若有所思,不住打量林如海,他這才知道,林如海到底憑什麼做到鹽課御史的職位,就憑著他把宣康帝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徹,憑著他的本事,恐怕也會連任罷?
細思林如海所言,蘇黎驀地駭然失色,半日不語。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太子殿下如今行事已經失了分寸,身邊的心腹又總是攛掇著他爭權奪利,拉攏文武百官,長此以往,你道聖人當真不在意?便是再疼這個兒子,心裡也有了芥蒂,如何還能容他繼續如此?動搖國本?」
蘇黎連忙問道:「你說該當如何?」
話一出口,蘇黎便覺不妥,苦笑道:「我原說了,不欲你牽扯其中,你今日提點於我,已是大善,我何苦再為難你?以你的見識,若是太子殿下知曉,怕是當真要拉攏你了。」他是極聰明的人,只聽林如海幾句提點,便知該當如何作為,如此之問,不過想知道林如海是否和自己所想一樣罷了,而且他也不能十分確定太子殿下是否會聽進諫言。
林如海笑道:「我只對聖人盡忠,亦只對朝廷盡忠,餘者皆不必再提,便是你出面,我亦如此作答。倒是你,到了此時此刻,你仍不肯同我說如何入了太子門下麼?」
蘇黎想了想,歎道:「說到底,還是我自己的脾氣太古怪了些。」
林如海聞言一怔,面露不解之色,只見蘇黎笑了笑,道:「我在京城,本為御史,雖有監察之職,但是一向孤高自許,真真得罪了不少人。雖也有幾個同僚說得上話,終究不及你我的交情,好在吃酒賞花,日子倒也恬淡。偏生那一日,我帶青玉出門賞花,碰到了太子殿下。我原不知道他是太子,我初至京城時,太子恰被聖人派往邊關巡察了,故未見過。我同太子殿下因一株綠牡丹結緣,做了幾首詩,言談契合,於詩詞書畫上許多見解頗為相似,便成了知己,再沒想到他竟是太子,待我知道後,便是疏遠也已經來不及了。」
那時,人人都認為他是太子極看重的人物,不然不會送他許多親筆字畫,他們卻不知都是自己和太子相識那些時日裡太子興之所至留下的。
林如海聽到這裡,頓時明白了,蘇黎本就是這樣的性子,太子殿下投其所好,先成莫逆,便是再疏遠,旁人也不會相信,何況蘇黎不是那樣因權勢就疏遠的性子,想罷,道:「太子殿下雖忙於公務,但文治武功都是數一數二的,聽說尤其擅長丹青,一幅字畫千金難求。」
蘇黎一臉苦笑,道:「可不就是因為那些千金難求的詩詞畫作,方成了今日的局面。」
林如海道:「既已如此之久,何以這幾年的書信裡你從來不提?」
蘇黎淡淡地道:「幾年前太子殿下性子倒好,雖是交好,我亦沒打算擁護太子殿下,只論詩詞書畫,但也認為太子殿□為嫡出皇子,又是太子,理應繼承皇位,倒也一心幫襯了太子殿下一些。不料近來太子殿下性情大變,暴躁易怒,我便是想說與你知道,也已經不敢了,怕牽扯到你,誰知你竟成了鹽課御史,在太子殿下欲拉攏的官員中你排在首位。」
說到這裡,蘇黎長長歎了一口氣,他雖然預料到太子殿下前景不妙,但是事已至此,他沒道理東搖西擺,反投他人去,只好和太子殿下同生共死罷了。
林如海低頭理了理袖口上鑲嵌的玄色狐狸風毛兒,臉上仍是溫文儒雅的笑意,清俊如昔,不見半分焦急憂慮之色,口內道:「我做這鹽運使時便知道會遇到這些事,今日即使沒有你,也有別人來拉攏,你不必如此。」
語氣略略一頓,問道:「你們此來,便為這個?」
蘇黎連忙搖了搖頭,道:「我原是奉旨南下處理公務,如今已色、色妥當,回程路經此地,不過賀信此來卻不獨此事。太子殿下手裡用錢的時候好多著呢,這回讓賀信過來,便是從吳越那裡提一筆銀子回去,約有五萬兩。」
林如海嗤笑一聲,略帶幾分諷刺,道:「好大的手筆,五萬兩,不止一次了罷?」
蘇黎點頭道:「當初吳越向太子殿下投誠,便說一年孝敬太子殿下白銀五萬兩,另有許多古玩奇珍,每年聖人萬壽,皇后千秋,便不必太子殿下十分破費了,屈指算來,已經好幾年了。除了吳越,還有一個姓海的鹽商,名喚海成,又有一個姓崔的鹽商,名喚崔飛揚,和吳越出的數目一樣,無甚差別。因此這一回,賀信便為了這些銀子東西來的。」
按著蘇黎的說法,太子殿下一年便能從江南得到近二十萬兩銀子去,其中必然不只這三人,另外還有好些呢,林如海想到此處,忽然笑道:「我教你一個乖,不妨回去勸著太子殿下些,與其用這些銀子拉攏培養自己的勢力,不如孝敬聖人老爺,聽說如今國庫空虛,各處天災**不斷,需要銀子的地方多著呢,聖人也在為銀子發愁,若得太子殿下解困,焉能不對太子殿下另眼相看?平常太子殿下再對兄弟友愛些,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們和和睦睦呢?只要聖人看重太子殿下,將來什麼不是太子殿下的?端的看是否能忍罷了,俗話說,百忍成金。何必今日非要拉攏這個,培養那個?盡為自己謀利?反讓聖人忌憚?」
頓了頓,林如海壓低了聲音,悄悄道:「說句不好聽的話,太子殿下如今只是儲君,並非天子,還做不得這天下的主兒,一宮一殿一權一勢皆是聖人所賜,既為聖人所賜,收回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到那時,沒了聖人的寵愛,太子殿下還剩什麼呢?」
蘇黎歎道:「你這些話,真真是金玉良言,難怪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誰也不理,只效忠聖人,反倒看得更明白些。只是不知道這些話,太子殿下是否能聽得進去。」
林如海輕笑,道:「太子殿下此時聽進去,還不算晚。」
蘇黎聽到這裡,頓時悚然一驚,畢竟他和太子殿下在詩詞書畫上確為知己,不忍太子殿下當真落到一無所有的下場,看了林如海半晌,連忙起身再次拜謝,不提賀信讓他極力拉攏林如海一事,反而就此告辭,踏雪返回。
林如海也未留飯,送走蘇黎後,負手轉身回房。
他已盡心盡力,亦無愧於心,若是太子殿下聽得進去,繼而改正,熬到聖人退位,或者駕崩,那便是他有天子之命,也許宣康帝晚年更好些。若是聽不進去,依舊一意孤行,那就是說九皇子則是真龍天子,太子殿下也怨不得聖人心狠,怨不得九皇子能忍。
太子殿下如今的性子雖不如從前,但是料理朝政公務仍舊遊刃有餘,剛柔並濟,除了自己拉攏勢力外,其他處事也還公正,倒沒做過因私忘公之事,即便面對自己極為厭惡的人也不曾恨之欲死,不失為明君。相比太子殿下而言,九皇子做事的手段就稍有不如了,起先未曾管過一國之事,登基後方漸漸歷練出來,精明果斷,心狠手辣,刻薄寡恩,喜歡的恨不得捧到天上,不喜歡的恨不得死無葬身之地,哪怕後者無辜,許是手段太凌厲了,過猶不及。不過,按林如海看來,兩者都可做得明君,誰登基他都不在意,端的看誰有命,誰無運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如海並不在意,他自始至終都是起於宣康帝,得恩於宣康帝,若是將來自己為新帝所不容,辭官回鄉做個田舍翁便是,橫豎這一輩子原就是額外得來的,和夫妻和樂兒女雙全相比,什麼金錢權勢都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
途中看著燈光下的點點雪花,愈發靈動,林如海搖頭微笑,雖然九皇子登基,趙安被封為皇后,能給自己家帶來極大的好處,但是他並認為非得如此。林如海攤手接了幾片雪花,剛落至掌心便即融化,正如這權勢二字,若是子孫無能,只依靠他人,終有冰消瓦解的一日。
及至到了房中,卻隱隱聽到黛玉的哭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林如海不由得加快腳步,迅速搶進房中,只見賈敏和林睿都圍著黛玉,道:「這是怎麼了?玉兒哭什麼?」
賈敏頓時如同得了鳳凰一樣,連忙抱著黛玉便要遞給他,道:「還能如何?自打醒了就盯著門口瞧,見進來一個人不是老爺,就不高興地撅著小嘴,可巧快到年下了,一個又一個地來人回事,竟都不是老爺,她便惱了,怎麼哄都不得。」
聽到林如海說話的聲音,黛玉立刻止住了哭聲,露出笑容來,眼角還掛著點點淚珠,晶瑩無比,但是一雙小手卻往林如海的方向伸去。
林睿身著秋香色灰鼠褂子,在一旁耷拉著腦袋,妹妹果然更親近父親,居然不理他。
林如海聞言,連忙脫下外面已落滿雪花的貂皮袍子,換了一件半新不舊的家常棉袍,又在熏籠前烤了烤,待身上熱乎了,方伸手接過黛玉抱在懷內,黛玉開懷一笑,趴在林如海肩膀處閉上眼睛,再也不見哭聲了。
賈敏見狀笑道:「可恨這個小人精,真真是伶俐得不得了,想是知道老爺最疼她,她便常讓老爺抱她?若是我惱了,待她長大了,瞧我給她買胭脂香粉不給!」
黛玉聽見賈敏說話,扭頭咿咿呀呀,滿臉無辜。
林如海登時笑了,自抱著黛玉坐在搭著半舊青緞灰鼠椅披的椅子上,道:「玉兒不怕,明兒你娘不給你買胭脂花粉,爹爹給你買,買上幾車子上好的。」
賈敏失笑道:「聽老爺說的,誰一年擦幾車胭脂花粉?便是一輩子也擦不完。」
黛玉晚間已經換了一件嫩黃小襖,蔥綠棉褲,渾身不見半點金玉銀飾,更襯出凝脂般的雪膚來,看在林如海眼裡,心裡愛得什麼似的,面上現出幾分洋洋的得意,道:「就憑咱們女兒這般的模樣,便是不施脂粉,也是舉世無雙。」
賈敏聽了,向林睿道:「你可不許學你父親,好像別人家沒有美人似的。」
林睿早在黛玉哭聲止歇之際跑到林如海身邊站著了,渾沒聽到賈敏的話,他手裡拿著一串銀鈴在黛玉跟前晃動,一時往左,一時往右,晃得黛玉眼珠隨著銀鈴轉動,伸手去抓。
那銀鈴一串九隻,用紅繩穿著,每一隻銀鈴都不過小指頭大小,打造得精緻無比,且鈴身上還命工匠鏤刻了折枝花卉,並些唐詩宋詞,每一隻銀鈴上的花卉和詩詞都不同,或是水仙,或是臘梅,又有牡丹和玫瑰、海棠等,更顯得清雅非常。
林睿逗了黛玉好一會兒,見她扁了扁嘴,快要哭了,方鬆手把銀鈴放在她手中。
林如海只含笑看著一雙兒女頑鬧,至擺飯時起身,去吃飯時方向賈敏開口道:「蘇大人家的千金已送到姑蘇蟠香寺帶髮修行了,法名妙玉,明兒你記得寫信回姑蘇,托幾家女眷多照應些,我也跟別人說一聲,免得讓人欺負了她去。」
賈敏訝然道:「好端端的,怎麼竟送青玉出家去了?原先他們可是說過不會如此的呢。」
林如海此時並未回答,至晚間入睡之際,方於枕畔細細告訴了賈敏,並沒有說太子勢頹並自己提點等事,只說蘇黎自覺京城不甚平安,送妙玉回鄉避禍,待一切安好後再接她回去。此言非林如海杜撰,按蘇黎愛女之心,若是平安無事,自然會令女兒還俗回家,不然,既雲出家,何必帶髮修行,須知唯有道姑方帶髮修行,女尼卻是須得梯度的。
賈敏倒讚歎了幾日,次日一早,果然派人去姑蘇送信,托人照應妙玉不提,與此同時,林如海亦聽說蘇黎並賀信等人已經啟程回京了。
林如海自始至終未曾再見蘇黎和賀信等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心知蘇黎確實將自己的話放在了心上。吳越卻是跌足長歎,忍不住惋惜不已,若是林如海亦投到太子門下,他們便同是太子的人了,此後還怕他在揚州為難了自己不成?
吳夫人聞言,好一番勸說道:「話雖如此,可也有一樣,他們崔家和海家也是太子的人呢,到時候林大人偏向誰好?倒不如現今一視同仁的好。」
吳越這才收了面上的惋惜之色,點頭笑道:「你說得不錯,我倒忘記他們兩家了。再過二三個月便是林大人千金的週歲了,咱們得挑些世上沒有的稀奇東西送去,聽聞林大人極疼此女,愛如珍寶,竟越過了唯一的哥兒,咱們得上些心。」
吳夫人一眼瞥見旁邊侍立的幾個纖弱美貌女子,名為養女,實則都是特特調、教了用來取樂的,有送出去的,也有沒送出去留作吳越自己享用的,留在家裡的這幾個,著實扎眼了些,眼珠一轉,遂道:「討好了林姑娘有什麼用?不過是個沒滿週歲的女娃兒,便是知事了也沒好處給咱們,依我說,討好林大人才是正經呢!我久聞林夫人的名聲,端的善妒,如今竟沒有一個半個姬妾通房,竟不如送你幾個女兒過去服侍林大人,若能得到一星半點的寵愛,或者在枕頭邊兒替咱們說上幾句好話,什麼好處沒有?」
吳夫人嘴裡說的冠冕堂皇,心裡卻著實有幾分嫉妒賈敏,她自小也是嬌生慣養的,父母兄長捧在手心裡,憑什麼賈敏就有這樣好的命,丈夫寵愛,兒女雙全,而自己卻要面對滿屋的姬妾通房丫頭?明明說大戶人家的老爺少爺都是三房五妾的,賈敏此舉甚不合理。
鹽商大賈之婦平常去拜見賈敏,吳夫人自然去了多次,看其衣著打扮,言談舉止,真真是高高在上,再沒見過那樣尊貴的人物,通身的氣派竟像是神妃仙子一般,明明比自己年紀小好些,偏生居高臨下地向自己問話,略有些回答不好,立時便蹙眉冷臉,若有一言不合的,當即端茶送客,竟是無所畏懼、無所顧忌。
吳越皺眉道:「你敢送去?說得倒好,誰不知道這林大人在京城的厲害?人家南安郡王府的郡主他都看不中呢,倒看中這幾個丫頭去?再說了,林夫人是何等人物?那是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千金小姐,沒的林大人沒要這幾個丫頭,咱們反倒得罪了榮國府去。」
吳夫人忍不住道:「誰讓老爺這樣直白了?老爺竟沒有心計的?難道就不能讓林大人心甘情願地開口?林大人若要了,林夫人還能如何?還不是得臉上帶笑地收入房中。何況南安郡主那事兒有什麼不得了的?原讓林大人休妻另娶,為了前程,那自然是不能了。這幾個丫頭有什麼要緊?橫豎傷不到林大人半點體面,傳出去,還是風流韻事呢!」
吳越不滿地斥責道:「糊塗!你這是讓我送命呢!林大人若是願意,早不知道家裡有多少了,還等咱們送去?林大人到這裡做官半年多,你見誰送一個半個女人過去了?便是上頭的人,也沒敢提這些!我告訴你,趁早兒地收了這些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女人家心裡在想什麼,自己不好過,便想著讓別人也不好過,竟不想想,你也是做當家主母的,你不喜歡那些丫頭子,別的當家主母就喜歡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不怕別人回送你幾個!」
說完,吳越拂袖而去,指著隨侍的一個女子道:「翠袖,爺去你房裡歇息。」
名喚翠袖的女子原本一直低眉順眼地站著,聽了這話,忙答應一聲,看也不看吳夫人一眼,便隨著吳越出去了,心裡暗暗嘲諷吳夫人,自己容不下姬妾丫頭,倒想給林夫人添晦氣,難怪老爺一個月裡有二十五天不肯歇在她房裡。
見吳越頭也不回地離開,又點名帶走最嫵媚最妖嬈的養女翠袖,吳夫人氣得險些掉下淚來,若是吳越略尊重她些,不弄這麼些妖精礙眼,她何苦如此?便是有這樣的想法,不也是為了吳家著想麼?有什麼好處能比得上吹枕頭風?太子殿□邊尚且有他們家送去的女兒,也沒見得罪太子妃,賈敏難道還比太子妃金貴不成?
吳夫人摔了幾個茶碗也不解氣,吳越倒在翠袖房裡歇息得甚好,翠袖好容易盼到吳越過來,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服侍得吳越飄飄欲仙。
吳越聽丫鬟說吳夫人打罵了幾個丫鬟,只是冷冷一笑。
他能做到揚州首屈一指的大鹽商,自然有一千一萬個心眼子,對妻子那點心思一看就知道,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林如海那樣的人物,連太子都籠絡不到,能輪到他們?還想著送美人?自己容不下,便想讓別人不好過,真真是愚蠢之極!
吳越也清楚,男人總是喜愛顏色的,不然他不會養那麼些女兒,個個都是從姑蘇、揚州等山清水秀的地方挑上來的,生得身材細巧,肌膚潤澤,容貌美麗,經過從小到大的調、教,削肩膀,水蛇腰,一動一靜都如花似柳,端的讓人神魂顛倒,不知替自己辦了多少事。但是也要知道,什麼人能送,什麼人不能送,林如海便是不能送的人之一,他能十年如一日地守著夫人一個,心性之堅非同小可,若是送去了恐怕偷雞不成蝕把米。
吳越如今還想繼續做自己的大鹽商呢,林如海管著所有鹽政,只有他們奉承著林如海,讓林如海夫婦心滿意足的,絕不能生事讓他們不滿,要知道林如海權勢滔天,只需輕輕幾句話,便能瓦解自己的千萬家業。他們家的家業看著龐大,其實在權勢面前不堪一擊。
吳越想起人人都說林如海最疼女兒,那日在湖中所見亦能瞧出幾分,倒是得好好利用明年二月其週歲的日子才好,送的禮物不僅金貴,還得稀罕,更得投其所好。
翠袖聽吳越一說,嬌聲笑道:「讀書人家,愛的自然是書香了。」
吳越心中一動,狠狠地親了她一口,笑道:「可不是,我怎麼忘記了,盡想著奇珍異寶了,那些黃白之物,咱們瞧著好,可是如何能入清雅人的眼裡?便是送,終究沒什麼好處,倒不如尋些名家真跡絕世孤本,名為送給林姑娘,實際上也能進林大人的眼。」
不說吳越在這裡如何討好林如海,卻說因今年冬天略覺暖和,河水竟未結冰,蘇黎一路順風順水,不過月餘,便抵達到了京城,先進宮向宣康帝回事,而後方去太子宮中請安。
近因宣康帝分派許多事務給諸位得封皇子,太子殿下益發不滿,又覺得惶然,每每在東宮中暴跳如雷,聞得蘇黎回來,臉色登時為之一變,想起方才賀信所言,不禁生出幾分不滿來,但是想到蘇黎為人清高孤傲,詩詞書畫確為自己所喜,也不似旁人那般,對自己格外不敬,倒收斂了幾分怒氣,道:「請他進來。」
蘇黎進來,見到地上的茶碗碎片,心中一歎,先請了安。
太子殿下亦瞥見了,狠狠地瞪了幾個隨侍的太監宮女幾眼,唬得後者連忙收拾下去,又沏茶上來,方得太子殿下的眼色退了下去。
蘇黎歎道:「如今不同往日,殿下該當收斂一些才好。」林如海那日的話,他在回來的路上從頭到尾逐字逐句地想了月餘,越想越覺得有理,同時也覺得太子殿下的處境不妙,上有宣康帝忌憚,下有諸皇子虎視眈眈,也許蟠香寺住持說的大劫便應在此處。
太子冷笑道:「收斂?若是收斂些,怕都被他們給生吃了!倒是你,賀信說,是你不願意替孤拉攏林如海的?還說有什麼後果都由你承擔?」
蘇黎道:「微臣所言並非此意。殿下可願聽微臣一言?」
太子想到自己身邊雖然擁護者眾多,但是似蘇黎這般盡心盡力,又從不生別心的卻沒有半個,蘇黎跟著自己,無非是當初和他志趣相投,也因此比別人更真誠了些,遂點頭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孤倒是要聽聽。那林如海位高權重,如今已經過年了,父皇也沒有讓他任滿調職的意思,瞧著竟似能連任的,不拉攏了他,讓別人拉攏了去不成?」
蘇黎搖了搖頭,道:「如海兄只忠於朝廷和聖人老爺,別無二心,不然,何以聖人知曉微臣去過林家,卻未曾問過半句?如海兄既不為殿下拉攏,也不會被其他各位王爺拉攏,他是仁人君子,說到做到,因此殿下不必擔心。」
太子一愣,問道:「你說父皇知道你去過林家?」
蘇黎上前兩步,低聲道:「怕是殿下所有的事情聖人都一清二楚呢!因此我勸殿下收斂一些。這其中的厲害,殿下且聽我細細道來。」
太子私下做了不少事,亦說了不少話,多有不滿聖人分派諸皇子之意,聽蘇黎這麼一說,饒是他監國多次,處理過無數朝廷大事,亦忍不住有三分害怕,忙指著旁邊的一張椅子道:「你坐下說,孤聽著。」
蘇黎謝了恩,方坐下,先喝了一口茶,問道:「敢問殿下一句,倘若有一日殿下依舊年富力強,小殿下們卻已在算計著殿下所有的家業,殿下該當如何?」
太子雙眉一挑,怒道:「他們誰敢!」
蘇黎淡淡一笑,重複了一遍自己問的話,道:「不說他們敢於不敢,只問殿下該當如何?」
太子不假思索地道:「孤還沒死呢,小的們就開始算計老子了?若叫孤得知他們怎麼算計孤,自然不會讓他們得到絲毫,只挑那些老實本分的繼承孤的一切,孤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哪個兒子都能繼承孤的東西。」他自幼乃由宣康帝教養長大,聰慧非常,人盡皆知,從前下面諸位皇子皆不敢蠢蠢欲動,可見他既得宣康帝之寵,又得下面兄弟之敬,端的英明神武,話到此處,再也說不下去了,睜大眼睛望著蘇黎。
蘇黎心中一鬆,知道他明白了自己話裡的意思,點頭微笑道:「當家作主的總怕下面覬覦著自己的家業,殿下尚且如此想,何況聖人呢?又何況這是一國之基業,而非一家一戶。」
太子張口結舌,竟而說不出一句話來。
等蘇黎走後,他把自己關到書房裡,一夜不曾合眼,至次日一早方腳步虛浮地走出來,面容蒼白,神色憔悴,命人請來蘇黎,開口便問道:「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蘇黎不答反問道:「殿下認為是何人告訴微臣?」
太子沉思片刻,道:「我聽賀信說,你在回來之前只去見過林如海一回,見過他後,神色大變,匆匆回京。我想著,事先曾經命你設法拉攏林如海,你既然沒有依言而為,又對賀信說一切後果由你承擔,思來想去,也只有林如海一人了。」
蘇黎頷首道:「微臣覺得如海之言確如金玉,若不是他一語驚醒夢中人,微臣哪裡能想到殿下處境之難?殿下想了一夜,可曾悟出了些什麼?」
太子閉上眼睛,嘴角略過一絲苦澀,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尚且希望兒孫兄友弟恭,安分隨時,何況父皇這樣的一國之君呢?父皇自然也希望我和諸位兄弟手足情深,而不是爭權奪利,橫豎父皇並非我一個兒子,下面還有好些皇子呢,各個聰明伶俐,皇家的庶子也能繼承皇位,比不得尋常宗室或是書香世家,非嫡不能繼承宗祧。」
說到這裡,他睜開眼睛,語氣凝重,道:「這個林如海,果然厲害,難怪父皇如此看重他,竟也不擔心別人去拉攏他。在你南下之後,其他皇子也有打發人去,據說都是奔著林如海去的,我還笑他們比咱們晚了一步呢。」
蘇黎歎道:「殿下打算日後如何做呢?」
太子卻問道:「你和林如海交情那樣好,他才有這樣的言語提醒你,繼而你點醒我,不知他是否說過該當如何做?以他的本事,必然已經有了極好的說法罷?」
蘇黎想了想,將林如海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他也是瞧著太子並沒有怪罪林如海的意思,反而隱隱帶著一絲感激,方如此言語,不然,他定然不會說是林如海提醒了自己。
太子一面聽,一面點頭,待他說完,忽然道:「這些事倒也容易改正,孤既知錯在何處,自然不會繼續糊塗下去。不過就是幾兩銀子一些勢力罷了,和父皇的寵愛相比算什麼?孤如今的一切都是父皇賜予,自然是讓父皇滿意要緊,就這麼辦罷。日後孤只管聽從父皇吩咐,平常講究些詩詞書畫,你常來,餘者我也不見了,亦不與之親近了。」
蘇黎又驚又喜,喜的是太子能聽進去,驚的是太子竟然捨得已經到手的那些勢力。
太子見狀,微微一笑,道:「原本孤總覺得父皇對孤不滿意,所以重用那些兄弟,想讓他們取代孤,因此孤心裡急得很,就怕此事成真,不得不替自己打算,時時刻刻想著多拉攏些官員,多培養些勢力。如今想來,定是孤的做法令父皇有所忌憚了,方令兄弟以制衡於孤。孤畢竟是父皇最疼愛的兒子,即使孤如今令父皇有所失望,待孤不如從前,但是較之其他兄弟,父皇仍舊是最疼我的,既然如此,孤便讓父皇永遠最疼我罷,孝子賢孫孤也做得,父皇喜歡無慾無求的太子,孤便做個無慾無求的太子,一切唯父皇馬首是瞻。」
蘇黎聽他說得如此清楚明白,心中為之一寬,臉上亦露出幾分笑容,道:「殿下能如此想,微臣便放心了。此後殿下行事,多多地為聖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總不會錯的。」
他們已如此行事了,若最終仍舊事敗,那就是有命無運,怨不得他人。
好生歇息了一日,第二日太子便將門下孝敬的銀子東西統統捧到了宣康帝跟前,除了俸祿、宣康帝的賞賜和莊子上的出息外,半點未留。
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如從前那樣好,所以萬萬耽擱不起。
他沒有告訴蘇黎的是,他曾經見過保齡侯府的史鼎幾次,偶然聽他酒後醉言,說林如海懂得相面之術,說他幾時落榜便幾時落榜,說他考中第幾名便考中第幾名,當真靈驗非常,因此,在他心中,隱隱約約覺得林如海此人從來都不是無的放矢。
望著宣康帝眼底的驚詫,太子情真意切地道:「兒子總認為父皇不疼兒子了,為了能坐穩太子之位,所以兒子才想著得到更多的銀子更多的勢力,極力讓父皇更看重兒子些,可是如今兒子看著自己的兒子,忽然想到父皇的難處,因此兒子特特來向父皇請罪,之前都是兒子想左了,世上哪有不疼愛自己兒子的父親呢?實在是愧疚之極。」
宣康帝看著太子遞上來的財物清單,上面單是白銀便有數十萬兩,其餘奇珍異寶更是不計其數,粗粗一算,除了太子已經花掉的,其他的財物的確全部都在這裡,不由得輕笑一聲,道:「你愧疚什麼?說來給我聽聽。」
太子雖是三十歲的人了,早就做了父親,此時竟忍不住紅了臉,吶吶地道:「兒子做了許多讓父皇失望的事情,此時此刻,竟是一言難盡了。」
雖然太子沒說出讓他自己覺得愧疚的事情,但是宣康帝卻覺得有些欣慰,尋根究底,他還是最寵愛這個兒子,旁人萬萬不及,不過和皇位相比,到底後者更要緊些,道:「你把銀子東西都給了我,日後如何過活呢?我記得,這些都是門下孝敬你的罷?」
太子點頭道:「回父皇,兒子如今有俸祿,每年還有父皇的賞賜,還有門下莊子鋪子的出息,若是兒子儉省些,沒門下孝敬的這些銀子,也夠使了。兒子聽說北邊兒又鬧雪災了,西南又發生了地動,處處都要銀子,兒子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卻也能盡一點綿薄之力,為父皇解憂,這些銀子兒子用不到,請父皇都送去賑災罷,或可略減國庫之負。」
說到此處,他羞赧地道:「以前兒子不懂事,把銀子都花到了不該花的地方,父皇不會怪兒子大手大腳罷?兒子活到今年三十歲才懂事,真真是羞憤欲死。」
太子說的都是實話,雖然他知道宣康帝的想法了,但是更明白宣康帝先是君,後是父,自己之前也有不是之處。如今他雖然是根據宣康帝的喜好改正自己的脾性作為,但是自己自小喪母,皆是由這位父皇撫養,自然還是希望父慈子孝,共享天倫。他是想繼承皇位,登基為帝,但是前提是父皇龍馭賓天傳給自己,而不是自己弒父逼宮。
他現在明白了很多,雖然有些晚,但是還不遲,寧可自己成為那老實本分的兒子,不願意宣康帝選擇其他老實本分的兒子,他是太子,又是嫡子,自己若是不登上皇位,不管其他誰做了皇帝,都不會容下自己,因為他才是正統!
宣康帝道:「既然如此,我就替那些災民收下了。」
說話間,宣康帝臉上多了一絲笑容,眉宇間的愁悶稍解,心中十分欣慰,他雖然不知兒子為什麼突然改變,但是他的這種改變讓他覺得高興,至於原因,總會知道的。
交出銀子之後,太子當真一改往日做派,不再處處拉攏勢力了,離所有朝廷官員都是不遠不近,讓所有人都覺得詫異非常。他除了跟宣康帝處理一些朝廷事務外,便只顧著賞花遊玩,尤其常叫蘇黎相陪,或是吟詩,或是作畫,又或者彈琴清唱,端的自在逍遙。
宣康帝原不信太子一夕之間便和從前判若兩人,可是經他查訪,太子的確看透了許多世事,臉上不再有昔日的急躁之色,唯見一種沉靜和從容之色,愈加有儲君風範了。
林如海遠在江南,自然不知太子的改變,若是知道,也只能說一句太子猶有可為,他如今正在等著葉停前來拜見,途中數月,葉停總算趕到江南了,林如海麾下的官員心中都暗自嘲諷,到底是身嬌肉貴,竟然好幾個月才到任,林如海也是世家子弟,還是拖家帶口的呢,也沒見像葉停這樣托大,不過病一場,便停停歇歇幾個月。
葉停雖也是官員,但是林如海位高權重,因此林如海只等著他來拜見,並不似其他鹽商並尋常小官小吏那樣去迎接葉停,又設宴給他接風洗塵。
葉停明白自己的處境,到了揚州也不敢生事,交接完後,唯有兢兢業業地上班辦事。
林如海倒有些詫異,難道葉停果然長進了?並未和王子騰說什麼?雖然如此,但是林如海仍是不敢掉以輕心,索性還跟賈敏說了一回其中的厲害。
賈敏一聽到王子騰和葉停等人的名字就覺得頭疼,這其中一個因族弟之死和自家結了怨,自己和王夫人又不和,另一個為了多少年沒見的霍燦依舊記恨著自己和林如海,他們湊在一處,自己才不信他們沒有什麼主意針對自己家,遂也十分謹慎。
葉停抵達揚州時已是年底,至他交接好上了班,便是正月了,正月裡無公務,各家都請吃年酒,外面堂客,裡面女賓,這日輪到揚州知府劉瑛家請吃酒,林如海和賈敏分開赴宴。
又因林如海素疼黛玉,身邊除了已漸漸長成的林睿還,還有未滿一歲的黛玉。
但凡是揚州一帶的人,多知曉林如海愛女之心,當真是眼中珠,掌中寶,何況黛玉不足一歲,便是出來見到堂客,亦無甚不可,都不在意,反倒是黛玉從前跟著林如海出來進去十分歡喜,今兒卻是眉頭蹙起,眼裡含淚。
林如海素知女兒癖性喜潔,忽一眼瞥見宴上笙歌處處,又有許多堂客划拳吃酒,猜枚說笑,便是自己亦覺得十分熱鬧,何況黛玉,忙命在外面伺候的奶娘嬤嬤十來個人送黛玉到賈敏身邊,免得在這裡熏壞了她,果然才一出廳,黛玉眉頭便舒展開來。
林如海看著奶娘嬤嬤等在劉家管事媳婦的帶領下去了後院,過一時,賈敏打發婆子來告訴林如海說黛玉已經到身邊了,林如海方放心地回到廳中。
彼時廳中儘是堂客,又有劉家的公子帶年輕的哥兒們去偏廳玩耍,廳中已撤去外面的戲子,換了歌舞上來,戲子唱戲時面上皆有粉墨,縱然身形婀娜,眉眼俏麗,離得遠遠的亦瞧不清楚,然而這些歌舞女子便不同了,一水兒粉面桃腮,削肩細腰,十分美貌。
林如海不動聲色地坐回原位,不多時,便有歌女上來敬酒。
林如海不曾理會,只對劉瑛冷笑一聲,登時嚇得劉瑛魂飛魄散,他今日請了歌舞班子,可不是來惹林如海生氣的,忙上來賠罪,罵那歌女不懂規矩,又對林如海道:「原本想著請個歌舞班子熱鬧一番,比昆腔好看些,哪裡想到這麼沒眼色。」
林如海潔身自好,不涉花街柳巷,不近歌女戲子,又不好男風,真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便是劉瑛的夫人,每常在家,也對林如海讚譽不盡,十分羨慕賈敏。
劉瑛既知林如海之性,自然不會巴巴兒地命歌女如此作為。
林如海僅是淡淡一笑,並沒有說話,也沒有生氣,只見那歌女聽了劉瑛的訓斥後迅速退下去,他臉上的神色方緩和了一些,劉瑛也放下心來。
不想酒宴散後,各人更衣之時,忽有一個女子裊裊婷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比較晚,囧,我們那裡兩家都沒人在家,沒網絡,跑了好多家,終於找到一家,嗯,開小超市的,是俺大伯家堂嫂的表妹家,終於發上了,有什麼錯別字,等明天再改吧,不敢用太長時間。
我覺得吧,雖然太子被廢了,但是也不應該是一無是處的人,不應該把他惡魔化,咱是原配嫡子控,讓林如海吹吹蝴蝶風,至於能不能改變,那就和他無關了,也可能會改,可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