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中途,突然得到榮國府送來的消息,來人風塵僕僕,腰間紮著白布,哭喪著臉,一句國公爺賓天了,頓時四座皆驚,便是正在商議的事情也只能暫且擱淺。
賈代善之死在林如海預料之中,忙命人去告知賈敏。
彼時賈敏正與諸位女眷說笑,多是說些保養、人情等瑣碎之事,林家因林公已去林如海尚未出仕而導致本家地位大不如從前,但是作為本族嫡支宗婦,賈敏素來謙恭厚道,深得族中人等敬重,如今依舊是眾星拱月一般。
林氏一族子孫實在不盛,旁支較之嫡系雖說子孫旺些,五代下來,不過二三十戶,論其家境也都不差,家境貧寒只得兩三家,不管貧富,女眷們多在賈敏跟前奉承。
賈敏同林如海情分更勝往日,即使孝中每日清湯寡水,亦是容光煥發,掩不住好氣色。
月前她收到了娘家的回禮和書信,回禮和舊年不差什麼,卻瞧得出來並不如以往那麼用心,單從綢緞花色便能瞧出幾分,皆非自己所喜,遠不如大嫂在時打點的禮物合心意,去年年禮亦是,書信中字裡行間與舊年林公在世時大相逕庭,大哥哥更是連書信都沒有回,雖有林如海十分安慰,到底心裡不自在,此時乍然聽說父親去世,忍不住花容失色,淚流滿面。
眾人見狀,忙上前解勸,好容易方止,而後紛紛告辭。
外面男客也都不敢多加打擾,幸而他們已得了林如海的准信,只需回去靜候佳音。
林如海走進來安慰賈敏,命人取了素服來換上,他們本在老太太的孝中,家中上下一片縞素,孝服一應俱全,隻身上多一重孝罷了。
賈敏含淚道:「一個月前得到京城裡的回信,還說是好好兒的,如今怎麼就沒了?」
林如海遞上一塊手帕,歎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看開些罷。」
賈敏拭了拭淚,哽咽道:「叫我怎麼看開?反倒愈擔心了。瞧咱們家便曉得了,自從老太爺沒了,咱們家在外頭如何?老爺如今守制讀書,身上還是有功名的呢,外人便如此對待咱們,人走茶涼,他們有幾個顧及莫欺少年窮的道理?父親這一去,剩下我那兩個哥哥都沒什麼正經本事,璉兒珠兒年紀又小,也不知能否振興家業。」
林如海深以為然,若論無能之輩,可不就是賈赦第一,賈璉隨之,賈政雖沒什麼大本事,到底不曾做過什麼壞事,賈珠天賦極佳,讀書極好,奈何命運不濟,英年早逝。
想到這裡,林如海歎了一口氣,若他是賈母,也會偏心二房,大房實在是不堪入目。
他淡淡地開口道:「岳家既然打發了人來,倒有好幾個,我才叫管家帶他們下去歇息一下,少時叫打頭的過來,關於岳家的事務,一會子你問問罷。」
賈敏點點頭,心中已有了主意,她離京已經三年多,一個月前娘家的書信裡也並未一五一十地細說娘家諸事,勢必要問一問來人。
可巧打頭的是賴管家的兒子賴大,其母是賈母的陪房賴嬤嬤,賴大已經做到榮國府的二管家了,精明強幹,將來很有繼承賴管家做大總管的架勢,兒子賴尚榮自打一落草就蒙上面恩典,放了出去,如今奶娘、婆子、丫頭的服侍著,那時賈敏還在京城,故此清楚。
賈敏經手料理過林家的下人,知道賴家中飽私囊比之林家的大總管只怕更勝一籌,只是她是出嫁的女兒,沒有在娘家指手畫腳的道理,只能假裝不在意,隔窗詢問。
林如海坐在外間,一身素色,命人給賴大看座。
賴大連稱不敢,謙讓半日,方斜簽著坐在杌子上,垂首回答賈敏之問。榮國府從上面的主子到下面的奴才個個自視甚高,不認為自家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且四位姑太太中賈代善和賈母最疼賈敏,因此賈敏問什麼,賴大便回答什麼,沒有半點隱瞞。
聞得賈代善臨終前上奏一本給賈政謀了個主事之銜,賈敏早有預料,倒沒有流露出多少失望之色,問道:「自從大太太去後,府中如今由誰管事兒?莫不是勞動老太太罷?」
賴大道:「那年大太太好容易生了璉二爺,此後身子一直不大好,從那時起府中已有些事務交給二太太掌管了,只是大事仍由大太太管,如今大太太沒了,便是二太太管著,倒不曾勞累老太太,老太太素日只管帶著孫子孫女一處玩樂,自在得很。」
賈敏冷笑一聲,道:「我說呢,去年回的年禮和今年中秋回的節禮怎麼都和從前不一樣了,原來府裡的事情都由二太太管著。」對於娘家回禮的怨氣倒也稍稍解了些。
賴大一聲兒都不敢言語,王夫人準備回禮時,是賴管家過的手,他心裡一清二楚。
從前李夫人在世時,送給賈敏的回禮必定都是上上之物,綢緞首飾俱是其時京城裡的新鮮花樣,古玩器具勢必要雅而不俗,筆墨紙硯件件是精品,同時還回送京城裡盛行的新書和新箋、新繡花樣子並脂粉頭油玩意兒,那真是用心到了十二分,便是賈母對此也極為滿意。
如今王夫人送的東西,便是賴管家看著,也覺得差了不少,並不是東西差、數目少,若是差了賈母頭一個不滿意,只是和李夫人相比,王夫人識字不多,選的東西不如李夫人選的精雅,綢緞首飾雖是新的,單是顏色花樣便非賈敏所喜,更別提那些筆墨紙硯新書新箋脂粉頭油之類了,王夫人素日便不愛弄這些,總覺得太過輕浮妖嬈,不夠莊重。
賈敏也非心胸狹窄之人,得知緣由之後便不再糾結於此,又問了些侄子侄女的事情,得知賈赦對賈璉幾乎是不聞不問,暗暗憂心不已。
林如海覺得她問得差不多了,便道:「賴大也累了,且先下去歇息罷。」
賴大不敢擅自離開,等到賈敏也讓他去,方告罪一聲,退了出來。
等他去得遠了,賈敏方從裡間出來,同林如海商量一番,次日賴大回京時,將她預備的年禮一併捎回京城,不必再打發人千里迢迢送過去。
因離得實太遠,賈敏無法回京奔喪,算著日子賈代善已經出殯了,便只能朝著北方磕頭,在家中守孝,又送了香火銀子去寒山寺,叫和尚念幾日經。
林如海見她精神好些了,方去辦自己的事。
他並未擇地修建書院,而是尋了一處舊宅子,且喜十分闊朗,其間多處不曾隔斷,後院一帶又有多處房舍可供人居住,便命人細細修葺整理一番,用來做書院。
林如海已與族人擬定入學的清單,族中子弟並親戚子弟盡可在此讀書,一概免費,又雲族中子弟進京趕考,他不但支付路途花費,且以林家在京城的宅子供其居住,不過,在書院讀書之時,每月他都會派人前來查看並考校功課,若是有人亂了風氣,或是不肯上進,立即便遣回家去,免得耽誤了族中其他好學之士。
展眼十月將盡,書院已經收拾齊全了,所需書籍並筆墨紙硯俱是齊備。
因林家族人不多,入學者不過二十來人,但多了親戚,便有四十來人,長者二十,幼者六七歲,有尚未啟蒙的,也有已經學了不少四書五經的,學業不一而足。
林如海考校詢問一番後,略一沉吟便有了決定,分天地玄黃四班,已經熟讀四書五經會做文章詩詞、或是已通過院試的學子進天字號,單請舉人過來教導,地字號只收已經熟讀四書五經還未開始學習做文章的,也請舉人教導,玄字號的學生則是收在功課上已經有些根基的,黃字號則是尚未啟蒙的,請秀才教導。
這麼一來,林如海須得請四位先生,族中有一位舉人自告奮勇教導地字號,另外也有一位秀才願意教導玄字號,林如海便只需請兩位先生足矣。
當地不少寒門出身的舉人秀才聞聽此信,個個毛遂自薦,願意過來執教,林家雖然不如從前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是很有勢力的,林如海還有很多世交、同年、同窗等等,他們若是能依附其家,或是得林如海指點提攜一二,無異於一步登天。
林如海和賈敏不勝其擾,便借口守孝,緊閉家門。
賈敏笑道:「老爺竟沒有一個好人選?」
林如海煩悶地放下手裡的書,歎道:「這樣送上門的人,多是好高騖遠之輩,想攀附著咱們家的勢力,如此怎能教導好學生?」
賈敏點頭稱是,的確,這些人都因為林家的勢力而來,心思本就不純,自然也不能一心一意地教導學生了,忍俊不禁地道:「難道就沒有一個不是奔著名利來的先生?」
林如海一愣,忽然想起一人來,忙命人備車,又叫賈敏預備拜禮,打算親自登門邀請。
賈敏見他心急火燎地就要出門去,不由得好奇起來,忙問是誰。
林如海笑道:「若說此人,你不認得,不過我卻覺得此人不錯,極為淡泊名利,有名士風流,若能請得他來,乃是本家子弟之幸。」
欲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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