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兔。」
宜暘金冠束髮,王袍加身,收斂了以往的紈褲痞性,顯得成熟不少。他望著一朵容色明朗,眼角眉梢還是有著遮掩不住的憔悴與悲落。
一朵努力擠出一絲笑意,對他點點頭。「節哀宜暘。」
宜暘苦澀地彎了彎唇角,「我從未想過,可以與天地同壽的父王會忽然亡故。這個打擊對我而言猶如天塌地陷。」
「誅仙台戾氣只誅殺神仙,為何冥王……」一朵深歎口氣。對於冥王的慘死,她也很悲哀。那個總是說話洪亮的冥王,雖好色了些人卻不壞。自己已遺忘前世的記憶,想不起那九次與冥王大婚緣何落空,不由歎息他們之間的有緣無份。
「父王本就是天界之神。三千年前天界驟變易主,父王追隨了原天帝玄澈,也就是現在的妖王無殤,歸順了妖界。」
「原來如此。」一朵不知再和宜暘說點什麼,便低著頭不做聲。
宜暘似乎也不知要說些什麼,看了眼一朵便看向一側的忘川河下的渾濁之水,也不說話了。許久,宜暘沉聲喚了聲「混血兔」打破沉寂。
「嗯。」一朵輕輕應了聲。
宜暘眸光微紅,一手負後,望著忘川河畔被冥王劈成兩半的三生石,在那上面本來還有他們的名字卻已被冥王抹去。
他說:「若三生石上還有我們的名字,我們也不至如此吧。」
一朵抓緊袖口,任由渾濁的風打在臉上絲絲作痛,心中一片空蕩。
「我活了五千多歲,現在才明白什麼叫責任。以前凡事都有父王頂著,不管我如何胡鬧非為闖了天大的禍,都有父王幫我收拾爛攤子。我當時實在是不知事,還總埋怨父王嚴厲凶暴每次都罰我很重。現在想想,我那時實在太不懂事了。」宜暘歎口氣,又道,「子欲孝而親不在。滿心的愧悔他都聽不到看不到了。」
一朵不知如何安慰宜暘,深深歎口氣。自己的爹娘又何嘗孝順過,狐狸母親和兔子爹爹失蹤多年,至今不知下落。
「混血兔。」宜暘忽然轉身端端地望著一朵,唇瓣抿動了下,似有什麼話難以啟齒。
「你說。」一朵見他又掙扎許久,眉心皺緊,「你不會要故事重提吧。」
她現在身邊麻煩一大堆,且不說和玄辰之間的交易。無殤帶著一朵從人界返回冥界,怕尋回魂珠帶著一朵不安全,獨留下她又覺得不妥。見宜暘實在一副有話要對一朵說的樣子,無殤想了又想才勉為其難將一朵交給宜暘照顧,又恐一朵半路跟宜暘跑了,特特三令五申不許一朵答應宜暘任何要求,否則就毀掉納妖瓶內的極琰。一朵連連發誓保證,無殤這才獨自離去。
宜暘鑽了空子,帶著一朵出來走走。他們都知道,冥界之人都在對他們私底下指指點點,不過倆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止於智者,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才不會越描越黑。只是這節骨眼,宜暘若提起先前她在忘川河畔為了救無殤而胡亂答應宜暘的婚事一事,那就是添亂了。
「不是,我是想說……」宜暘低下頭,髮絲垂落在臉側顯得他蒼白的肌膚更加雪白。
「說什麼?」一朵被他吊足了胃口。
宜暘雙手抓拳,終於鼓起勇氣,「混血兔,我不能娶你了。」
一朵一怔,有些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很輕鬆也很失落,沒有預想的那麼高興。這是怎麼了?難道還希望宜暘哭著喊著要娶自己才滿意?還是說,其實在自己的心海深處還是希望可以嫁給像宜暘這樣活躍又爽朗的男子,至少以後的日子應該會充滿歡樂不會有絲毫痛苦。宜暘從沒做過讓她傷心的事啊!跟他在一起不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過往痛苦的回憶而折磨自己,這便是無上的快樂了。不過,想法和現實往往有著很遙遠的差距。
「宜暘,我也不能嫁給你了。我的出現將你原本的人生打亂,不管你的追逐真假參半也好,癡心一片也好,我都很感激上天讓我認識你這個朋友。」
宜暘的眼底掠過一絲痛苦旋即淹沒消失不見,「我也很開心認識你這個朋友。」
倆人相視一笑,許久無言。
或許宜暘是放下了,也是不得不放下。他看到三生石上一朵刻滿的字,遙遙上頭一朵的名字和無殤並排一起。那才是她心底的最愛!
宜暘輕輕撫摸一朵的臉頰,那麼癡迷不捨,「父王剛剛亡故,不管過多少年,我若娶了你,都會讓一些人以為父王之死與你我有關。我不怕被人指指點點唾棄謾罵,卻不能讓你跟著受累。原先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而今……我卻怕了。」
原來,他是為了她著想。
「若有一天,你過得不開心,可以來找我。」他指著自己心口的位置,「在這裡,我永遠為你留著一個位置。」
一朵感動地點點頭,「若真有走投無路的那麼一天,我會來找你。」
宜暘好想抱一抱一朵,張開的雙臂卻又放下,退後一步與一朵保持在客套的距離。「我們回去吧,若尊上回來發現你不在,以他的性格定生你氣。我可不想你們剛剛好轉的關係,再次出現裂痕。」
宜暘和一朵一前一後緩步往回走。宜暘走的很慢,好像不希望這條路很快走到盡頭。一朵也不著急,手緊緊攥在一起,猶豫許久終於輕聲問走在前面的宜暘。
「你都五千歲了是吧。」
「嗯,你有話要問我?」宜暘忽然停下腳步回頭。一朵險些撞上去,趕緊退後一步。
「我就是想問……」一朵有些不好意思問,「問一問,花水上仙和尊上是怎麼回事呀。」
話落,臉頰燒紅。探聽別人的**很不厚道,不過是真的很想知道。他們那麼深愛彼此,最後為何會分開?傳說中,他們退隱三界做一對快活神仙眷侶。
宜暘忽然變得不似以前熟悉的那般活絡,一朵還真有些不習慣。只見他沉吟稍許,聲音有些發悶地說道,「很痛苦的過往,你問來作甚?無殤都選擇忘記了,你知道太多也不好。」
見宜暘不想說,一朵便又問,「那你可認識我的前世?」
其實一朵對前世發生的事好奇很久了,只可惜一直無人相問,或許宜暘知道一些。
宜暘擰緊眉心,眼底亦是一片迷茫,「聽說過,卻不堪清楚。好像關於你的一切,被人封印抹殺了。」
「呃……」一朵有種被人從史冊上除名的感覺。「我就覺得吧,你都五千歲了,而我與你父王在前世成親九次,你應該有印象才對。不可能九次成親,你身為冥王唯一的兒子都不在場吧。所以想問問,不記得了也沒關係,呵呵……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前世的。」
宜暘凝眉又想了下,「父王應該知道的多一些。只可惜……前世已是過去之事,探知諸多未必是好事。難得糊塗,你便只活在當下吧。」
宜暘沒有告訴一朵他聽到的傳聞,據說她的前世是一隻狐媚風騷的九命狐妖,處處留情勾搭男人名聲很不好,被許多女子憎恨唾罵,就連男人罵她的也不少。不過這也只是傳聞,他是真的不堪清楚,總覺得不認識她的前世可又覺得應該認識。這種感覺很奇怪,他也說不清楚。父王那九次大婚有印象卻記憶模糊不清,好似兒時懵懂記事時的記憶,連臉都看不清楚,只隱約有個輪廓。
「是啊,知道那麼多做什麼!我不過是閒來無事問問罷了。」一朵打起哈哈,私底下卻盤算或許催判官崔玨知道的多一些。
回到冥王宮,無殤還沒有回來。一朵的自由沒有被無殤限制,便趁著宜暘去打理冥界政務悄悄去了判官府。
崔判官並不在判官府,守門的小斯說崔判官去了冥王大殿。一朵便趕回冥王宮,竟在路上發現崔玨正與一抹紅影纏鬥一起。打鬥中聽見崔玨低喝一聲。
「你已被封印萬年,只要消去魔性,我可以給你轉世投胎重新做人的機會。」
那紅影正是雪神花曲,而今她已經徹底迷失心性,聲音已完全變成陰柔的男音,模樣依舊是花曲姣美的容顏,看上去格外詭譎。
「你們這些口口聲聲自稱正義大道之人,罔顧旁人性命隨意抹殺存世痕跡記憶遮掩你們醜事。順從你們便是天道,不順從便是邪魔。」
崔玨看到一朵就站在不遠處,竟驚得雙眸瞬時張大。手中春秋輪迴筆氣勢磅礡一揚,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似要將花曲的身體圈在其中,卻被花曲袖擺翻飛的紅光擊散,如破碎的水晶散落一地。
「魔物!若再執迷不悟,天道再不會講求情面,就地將你打得魂消魄散。」崔玨低喝一聲,再次襲來致命的一擊。
「憑你也想殺我!哈哈……」花曲仰天長笑,週身紅光大作,下起紅如彼岸花的漫天大雪。
紅如血色的雪花,一朵還是第一次見到。想要伸手接來一片,卻刺得掌心發痛。原來這些雪花都淬了毒,而羽瑄……正是中了雪神之毒而喪命。翻湧的恨意席捲而來,只能緊緊抓住拳頭按奈住為羽瑄報仇的衝動。她不住告訴自己,答應過羽瑄,不會找雪神報仇。她要好好的,好好的等羽瑄回來。
「憑我己力自是不能,不過妖王尊上來了。」崔玨話落間,無殤果然手握鎖魂鞭向花曲的身體攔腰掃來,氣勢恢宏如削鐵如泥的利劍,而頭頂又被崔玨的春秋輪迴筆從上劈下。
花曲一見無殤,愣怔了一秒,紅艷的唇瓣嗡動了下,聲音恢復女子柔情地呼喚了一聲,「尊上。」
也便是這一秒讓她再無反擊的機會,只能狼狽閃身後退,險險避倆人奪命的攻擊。
「賤人!」無殤低咒一聲,卻比利劍穿心更讓花曲痛苦。水汽氤氳的淚眸深深地望著無殤,嘶聲低吼一聲,雪勢下得更大,在一片飛揚的紅色迷霧之中消失不見了蹤跡。
雪神應該也是無顏再見無殤的吧。
無殤看了一朵一眼,丟下一句話,縱身向花曲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此前在落花宮讓她逃了,此次定要解決這個禍患。
「崔判官,你留下保護兔子。」
崔玨正要追,看到孤零零站在不遠處的一朵,背後正有幾片紅色雪花利刃悄無聲息向她刺來還渾然不知。崔玨猛地飛身而來,砰砰砰幾聲脆響,打散了那幾片雪花利刃。
一朵驚出了一身冷汗,為自己的出神險些丟命後怕不已。
「下官送娘娘回去。」崔玨畢恭畢敬全然不見那日在判官府的深情表白。
一朵抓緊掌心低頭走在前面,崔玨不遠不近一步之遙默默跟在後面。就在冥王宮門外,一朵停下腳步,躊躇稍許見無殤還沒蹤影拉著崔玨閃身到一側。
崔玨錯愕地張大雙眸,不知她要做什麼。
一朵咬了咬嘴唇,唇色更加紅艷誘人。崔玨垂下眼簾,忍住看她的衝動,心底卻不再平靜掀起一陣波瀾。一朵用力搓了搓手,終於問道。
「前世我與判官大人可是有情?」
崔玨身形一動,猛地抬頭看向一朵卻又低下頭,抓緊手中的春秋輪迴筆,聲音很低,「沒有。」
「判官大人是認識我的前世的對吧。」
崔玨沒有說話,應是默許。
「我前世叫白兒?」一朵繼續問。
崔玨點了下頭。
「我想知道前世的事,判官大人可會知無不言?」
崔玨沒了反應,一朵看出來他知道的肯定比宜暘多,便催促他道。「判官大人口口聲聲說會對我好,又是真心愛我,不會連這個小小要求都不應允吧。」
崔玨更緊攥住手中的春秋輪迴筆,似是很掙扎,「白兒的前世……」
剛開口就沒了聲音,一朵便惱了,「既然判官大人不想說,我便不強求了。」
轉身就走,手腕被崔玨一把拽住,回頭看他那一襲淡紫色長衫在渾濁的冥界翩翩飛舞,如一朵盛開在陰霾天氣中的紫色薔薇花,寂寞淒涼獨自綻放。
「我說。」他深深望著一朵,唇齒間輕輕吐出兩字。他的手中忽然多出一顆黃豆粒大小的明亮珠子,一朵大駭。
回魂珠!
冥界的回魂珠居然在崔玨手上。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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