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朵瞬間出現在判官府時,崔判官撼在原地,半晌沒有反應。望著一朵因解除封印而發生變化的美麗容顏,唇瓣動了動,只喃喃地低聲問道。
「你是……」
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白一朵卻又覺得不是,這張臉與他熟悉的那個三千年前的女子一模一樣……只是眉心多了一顆胭紅的硃砂痣。
「尊上如何?」一朵匆匆從崔判官身側而過,並未在意他的震撼。
「就在方纔,尊上猛然睜開雙眼,藍光大現。不過轉瞬的功夫,就更加虛弱了。」
無殤還躺在榻上,臉色愈加蒼白透明。床頭是崔判官親自設下的長命燈,燈火嬴弱無力,只怕須臾就會熄滅。
「你就是九命狐妖?」崔判官的目光始終鎖在一朵身上,好像生怕錯過一眼,她又在眼前消失般無措。
一朵把了下無殤脈搏,竟已虛弱得沒了脈息!如今只剩微弱得幾乎消失的隱隱心跳了。幸虧及時趕回來,否則就是獻出九條命也不能救他了。
「還望判官大人指點迷津,如何用六命救尊上!」也不知怎的,見無殤如此模樣心痛如絞,眼中又湧出熱淚,目光水盈盈地望著崔判官。
一聲輕歎,崔判官的眼底浮現一抹哀色,「你還要用六命救他?」
「難道我之前用六命救過他嗎?」
崔判官一時語塞,似有千言萬語糾結於心一時難以啟口。深深地望著一朵,沉澱了歲月滄桑的眸不再清明如初見般看透萬物的釋然,反而糾纏著濃得化不開的哀傷與悲痛。
「你已沒了兩命。」他沉重的聲音似有歎息,也似在勸一朵不必如此犧牲,卻又無奈於不能放任就此無殤魂歸離恨天。
一朵開始掰著手指頭算,「沒了兩命剩七命,送出六條命我還剩一條命。只要我不死,就夠了。」
「若你死了呢!」崔判官忽然聲調飆升,似心底糾結的痛苦猛然加劇般失控。
一朵呆了呆,這位中年大叔怎麼忽然變得這般奇怪。復而又想了想,「那也得救他呀!他是為了我才傷成這樣的。」
她一向很惜命的說。可是……望著無殤安靜蒼白的容顏,心頭又是一陣扯痛。不管怎麼算計,自己都虧本了些,難道眼睜睜看著他的生命在指縫間溜走?她做不到,哪怕拚死一搏,一命換一命,她亦決然選擇救他。如此不惜一切的心甘情願,大抵是自己瘋了,只怕是真的瘋了。
崔判官望著一朵沉默了稍許,聲音很低很沉,「你要經歷六次死亡痛苦,或病痛纏身,或穿心刺骨,或剝皮抽筋,或刀山火海,或挫骨揚灰……你可還願意?」
一朵抓緊拳頭,努力點頭。都到這份上了,已不容她退縮。想到在落花宮無殤印在額頭上的那一吻,心就火燒般的疼。她不要他死,不要他離開她。
崔判官沉痛地閉上眼,終是無奈地又長長歎息一聲。宿世輪迴,是折磨了她,還是折磨了他自己?
手中春秋輪迴筆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圓弧,靈光閃耀如五彩斑斕的花環將一朵緊緊束住,不能動不能言,眼前的景象也漸漸模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一朵什麼都看不見,只有疼痛的無助和恐懼的絕望。這便是死亡的痛苦?煎熬她身體每一個毛孔戰慄發抖,最後又莫可奈何地承受。這種痛苦只怕是世上最殘酷的刑罰,比蘇妃那三百鞭不知要痛多少倍。好像被千萬把刀子一點一點割下皮肉,血肉模糊的疼,又如置身烈烈火焰中,連靈魂都要燒成一撮粉末,又似置身汪洋大海努力掙扎依舊無法呼吸,最後在強烈的窒息憋悶下強烈的疼痛煎熬下生命一點一點流逝……
折磨一波接著一波,摧殘她的堅強一點點瓦解破碎,她好想喊停,真的實在無法承受。怎奈口不能言,只有在痛苦中痙攣掙扎。
覺得過了一世又一世那般漫長久遠,痛苦終於如被抽去的靈魂離開了身體,整個人再沒有丁點氣力,如一灘水癱在地上。而在她的頭頂上凝結出一顆拳頭大小的明珠,閃著六色光環如琉璃般透徹絢麗。
一朵知道,那便是她六命凝結而成的靈丹,擁有修復損毀內丹的神力。
崔判官大筆一揮,那靈丹已飛向無殤,瞬間消融在他的唇邊。漸漸的,無殤的週身浮上一層淡色的光暈,光暈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照亮了整個判官府,甚至整個光線混沌的冥界。
眾鬼大駭,不知是什麼神仙降臨冥界,紛紛向判官府湧來,站在判官府外看熱鬧。
如此明光,也驚動了冥王,騰雲駕霧來到判官府,卻被判官府守門的小斯擋在了門外。冥王很生氣,想要殺了那小斯洩憤,又顧念崔判官多年情誼,便只能摔袖回了冥王殿。
無殤的氣色漸漸好轉,依舊沒有甦醒。
一朵撐著虛弱的身體,在他床邊一點一點餵他吃藥。崔判官尋來的靈藥效果很好,靈丹不能修復他被天譴震碎的經脈也在一點點復原,只是神智尚不能復甦。崔判官說,應是他以極虛弱之身,強行分身離體所致。
一朵知道,他那又是為了救她才會分身離體。在玄水明宮地牢裡,及時出現救她的便是無殤的分身。
想到他說的那句「誰敢傷她」,眼淚就不受控制。緊緊抓住無殤冰冷的手,他的掌心寬厚而柔軟,握住就不想再放開。
「快點醒來吧,玄水明宮事務繁多,還等著你回去處理。」
「蘇妃娘娘那麼生氣,你也該去哄她一哄,她可是你未來的妖後。」
「快點醒來吧,玄水明宮裡那麼多嬪妃,一定都很想你。還有你喜歡的楚貴人,難道你就不想她?」
在他耳邊喃語了半天,他依舊沒有絲毫甦醒的跡象,不過面色卻比之前好了許多。屋裡只有他們兩人,一朵也敢趁著他昏睡,輕輕描摹他稜角分明的臉頰,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樑,還有他濃密漆黑的睫毛。
「快點醒來吧,兔子洞的桃花開的可美了,我帶你去看。在妖界,可是沒有桃花的哦。」手輕輕拂過他額上的碎發,他的肌膚好滑嫩,連毛孔都乾淨透明。
「我還給你做蓮子羹吃。在玄水宮時,你曾讚過的,說很好吃。」
「唉,你到底什麼時候醒來呀。以後我乖乖聽話,老老實實做你的貼身侍婢還不好麼。」一朵疲憊得頭有些暈,便搖搖晃晃起身,「我也得去睡一覺了,好累。等我睡醒了,再來陪你。」
她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裡,怕他冷又嚴實掖好。轉身出門的那一刻,她沒看到無殤緊閉的睫毛,微微跳動了下。
無殤在判官府的事還是不脛而走,冥王得知前來探望一次,對著昏睡的無殤拜了又拜表示尊敬。花曲更是以妖王之貴妃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入住判官府,親力親為地照顧起無殤來。
一朵身體虛弱得厲害,在房裡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見花曲伺候無殤盡心盡力體貼備至,也不好橫插一腳又回了房裡睡覺。就在臨近中午時,花曲巧笑倩兮地端著一碗湯羹進來。
「妹妹見姐姐身子虛弱,特意向判官大人討要了些靈草仙丹為姐姐熬了一碗湯羹送來。」說話間便來到床前,親自舀了一勺遞到一朵嘴邊,「姐姐可不要辜負妹妹的一片心吶。」
花曲是朵九百來歲的紅花妖,這一聲姐姐一朵自是受得。
嗅了嗅那湯羹沒什麼不妥,手腳虛弱無力便任由花曲喂自己喝。知道花曲無事不登三寶殿,花曲不主動開口,一朵便也沒問。畢竟撞破花曲與冥王苟且不是什麼光彩事,實難再啟口舊事重提給花曲承諾什麼。
一朵喝了湯羹,果然覺得氣息順暢許多。
花曲卻幽幽地擦起了眼淚,「妹妹替姐姐在冥界待了十四年,也熬了十四年,尊上不管不問,我也不怪。誰讓我命如紙薄,天不憐惜。」
「貴妃娘娘何故這般說?」
見一朵吃驚,花曲美眸中凝起更深的哀怨之色,「冥界十四年,妖界也就一年之餘的功夫,難道姐姐忘記,鬼君宜暘要強娶姐姐為妻,尊上難以割捨便將妹妹送與鬼君一月?誰知到了冥界,鬼君將我棄在冥王殿便一去不返。冥王好女色,一再出言調戲,妹妹……妹妹一介女流又怎拗得過一界之尊……」
說著,花曲泣不成聲。
一朵確實想不起這段往事。竟不知在自己遺忘的過往中,還有這段曲折離奇的插曲。「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貴妃娘娘大可安心,我只當那日什麼都沒看見。」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誰跟誰廝混,誰跟誰眉來眼去不正經,都與她毫無干係。
花曲依舊抹著眼淚,哭得梨花帶淚好不可憐,「妹妹自是相信姐姐,可是……姐姐應該知道,妹妹在尊上心裡地位頗重,尊上只是與妹妹慪氣才不理妹妹的。妹妹與尊上深情甚篤,姐姐可願成全?」
接著,花曲又將無殤之前如何如何寵愛她之事,事無鉅細甚至有些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居然還說,無殤甚至不惜紆尊降貴為她穿過鞋襪。
一朵明知有誇張的成分在,還是在心裡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了一把。
「求姐姐成全!」說著,花曲居然跪在了地上。這可嚇住了一朵,趕緊讓她起身。
「貴妃娘娘身份尊貴,我可受不起你這一跪。」
「姐姐若不成全妹妹與尊上,妹妹便一跪不起了。」抬著盈盈淚眸,好一副癡情女子婉約動人又楚楚淒淒的嬌俏模樣。
一朵心下一頹,「那你便跪著吧。」
「姐姐!」花曲眼底急速閃過一絲恨意,隨即又淹沒在奔湧的淚水之中。「姐姐是不願給妹妹留一條活路了?若姐姐不成全,妹妹今日便死在這裡。」
說著,就將額角往床頭撞。
身為妖精,身為九百多歲的妖精,豈能因一撞喪命!
故此一朵也不阻攔,只安靜地看著花曲撞了一下又一下。雪白的額頭赫然出現一道血痕,鮮血汩汩湧出,蜿蜒在她絕美白皙的臉頰上。
固然心堅如鐵,見花曲撞得額頭血肉模糊,也不禁動搖。固然一朵再好脾氣,也不禁怒了。
「我又沒棒打鴛鴦又沒橫刀奪愛,你何必求我成全?若你與尊上果然情深意重,尊上又豈能因我而離棄了你。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與尊上百年夫妻之情,我又與尊上相交不深,尊上心裡自然向著你多些。」一朵想不通,花曲唱的這齣戲到底為哪般。
「百年夫妻情又算得了什麼?!楚貴人亦伴駕百年,終了還不是被尊上餵了食人鯉,死無全屍,魂鎖蓮池底,永世不得輪迴超度。我雖身處冥界,還是略有耳聞,楚貴人那般淒苦求饒,尊上還是毫不念舊情將她丟入蓮池。」花曲哭著,有著遮掩不住的恐懼,生怕自己將來也落得如斯田地。
一朵抽了一口涼氣,楚貴人盛寵百年不衰,居然也會落得這般下場。果然伴君如伴虎,不知明夕是哪般。
「你到底想說什麼?」一朵深深一歎。
花曲跪走兩步到床前,緊緊抓住一朵的手,「尊上現在昏迷,意識不明,姐姐可否願意離去?」
「然後呢?」
「妹妹……」花曲稍有遲疑,接著很厚臉皮地說,「妹妹若有捨命救尊上之功,便可離開冥界回玄水明宮,日後尊上念著這份情,妹妹地位便可牢固不會落得楚貴人那般淒慘下場。求姐姐成全!姐姐志不在後宮,就將這個機會讓給妹妹吧。」
一朵咬了咬牙,好笑道。「我救尊上本不想邀功論賞,也不打算尊上以救命之恩回報一片真情。即便我什麼都不求,也不能拱手讓給別人,做了你的墊腳石。」
她們可沒有這麼鐵桿的關係。
「我以輪迴石與姐姐交換。」說著,花曲從懷裡掏出一塊紅如泣血的石頭,石頭中有一團紅光繚繞盤旋,正是可以渡靈魂超生轉世的輪迴石。原來花曲早有準備。
「我又沒有可渡的靈魂,要你這石頭作甚。」一朵更覺得好笑了。
「難道姐姐就不想你的情郎朱上雲投胎轉世?」花曲眼底掠過一抹精光,唇角微微勾起一絲淺笑,緊緊凝著一朵的臉,似已篤定一朵定會應允般成竹在胸。
「阿牛?!」一朵渾身一緊,「你的意思是……阿牛死了?」
「妹妹不知姐姐為何忘記過往,不過他確實在十四年前就死了,而恰巧妹妹在冥界見到了他的魂魄,很不巧地被妹妹收入了寶瓶之內。」
「你竟然阻了他的輪迴路!」一朵一把揪住花曲的衣領,怎奈氣力虛弱,被花曲輕輕掙開。
「姐姐何故說的這麼難聽!我只是以為他是姐姐的心上人,不想姐姐錯過見他最後一面,才悄悄收了起來。時隔十四年,他早已成為不在生死薄的孤魂野鬼,若姐姐還想他再入輪迴,這時候輪迴石可要派上用場了!」
一朵恨不得撕碎了花曲笑得嬌俏的臉。「哀求不成,便來要挾,曲貴妃未雨綢繆之城府,真真好謀略。」
一朵冷笑兩聲,一把奪下花曲手中的輪迴石。
花曲笑靨大綻,「如此一來,姐姐便是同意了。」
「寶瓶。」一朵瞪著她,口氣冰冷。
「在冥王殿內,姐姐可要去向冥王至尊討要了。」花曲從地上起身,輕輕一拂,紅裙上的褶皺便消去無蹤,微微仰頭依舊是貴氣傲然的貴妃娘娘。「希望姐姐離去後,再不要返還妖界。於你於我於朱上雲,都好。」
一朵攥緊手中的輪迴石,虛弱地站起身往外走。當走到門口時,轉身看著花曲欣喜的模樣,一朵悶笑一聲,「願貴妃娘娘容顏永駐,聖恩浩蕩。與尊上猶如並蒂花開,花開不敗,良緣永締。」
花曲盈盈一笑,猶如百花綻放般美麗,「多謝姐姐祝福。」
「我爹娘是兔妖和狐妖,生不出只花開一季的花朵。」
「你!」
一朵轉身離去,只餘花曲恨得銀牙緊咬,雙拳緊握。
一朵去了冥王殿,冥王正手裡拿著一幅畫發呆,見鬼差帶一朵進來,又開始望著一朵發呆。他的目光裡,沒有男子對女子的****,只如再見故人般思念滿溢。一朵叩拜行禮,道明來意,冥王卻未著急拿出寶瓶。只問一朵是否真身是九命狐妖。崔判官曾提醒過她,她真身一事不可外洩,恐引來麻煩,便對冥王搖頭,告訴他,她的真身是兔子。冥王便又開始望著手中的畫卷髮呆,一朵等了稍許,他還沉浸在過往不可自拔,便有些悻悻的。
這時候宜暘拖著虛弱的身子進來了,緊緊抱住一朵,歡喜得眉飛色舞,好像恨不得箍住一朵再不放手。
「放肆!」冥王大喝一聲,嚇得一朵渾身一顫。
「父王!她便是你的兒媳婦!」宜暘依舊不放手,還在一朵臉蛋上啄了一口,「人家這幾日想死你了。話說,你怎麼變醜了?」
「嗯?」一朵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大家不是都說她變漂亮了麼?而且自己照鏡子也好一番自戀呢,確實比之前美了不知多少倍。「你好好看看,我變漂亮了的。」
宜暘細細端詳一陣一朵,又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羞得一朵雙頰如熟透了的紅蘋果。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放肆!放肆!放肆!」冥王怒拍桌案,連喊了數聲放肆,氣得臉紅脖子粗,居然上來一把將一朵和宜暘分開,瞪著宜暘氣勢洶洶地怒吼。
「你與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徹底死了那條心!」
「為何?!」宜暘倔強地迎上冥王噴火的雙眸。
「天理不容!」
宜暘眼角跳了跳,「父王,她不會是你在外的私生女吧?」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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