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裡,顧懷遠便是興沖沖地大擺起了家宴。
顧府大廳之中,顧懷遠與趙氏端坐在上首,四個妾侍於幾女依次下首落座。
而往日每每落座於末席的四姨娘,今日卻是得了顧懷遠額外關照,她的榻幾,竟是在大姨娘身側!
顧懷遠一臉高興地環視了一圈廳中,撫鬚笑道:「六姐兒不日便要入侯府了,這是我府上歷年來最大一樁喜事。」他沉吟了一下,神色一凜,徐徐掃向眾人,「都給我聽著了,六姐兒爭氣,四姨娘有功,明日起,便搬入景園的翠玉樓上,晨昏定省一律免下!」他看向趙氏,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今後若有人敢對四姨娘不敬,你盡可發話趕去莊子!」
吐出此話,眾姨娘齊齊顫了一下,只是片刻後,她們每個人的面上都掛起了笑容,當下,六姐兒成了侯府貴妾,王氏在府裡的身份便是水漲船高起來了,侯府貴妾啊!比之正室也僅有一步之遙!這是多麼足以使人仰望的殊榮。因此現下,顧懷遠這般說了,席間沒有一位姨娘膽敢吐出一句置疑來,事實上,在她們心中,顧懷遠如此吩咐,顯然是合情合理,符合時宜的。
往日對四姨娘多有不屑的姨娘們,現下是紛紛不敢妄言了,大姨娘甚至已是迫不及待向身側的四姨娘投去了討好的目光。所有姨娘眼中,四姨娘眼下甚至比主母趙氏的地位也要尊崇許多,這顧府,今後要變天了。
眼下,幾位姨娘紛紛端起酒杯朝向顧懷遠與四姨娘笑敬著,便連上首趙氏,今夜她雖緘默了許多,卻也是眉目慈祥的。
趙氏眼見著幾妾紛紛向四姨娘道賀。她便也端起酒杯,朝向王氏微微一笑,眉目溫和地說道:「六姐兒爭氣,姨娘日後便可放寬心了。」
王氏嫵媚地一笑,端起酒杯柔聲道:「謝過夫人。」
趙氏端起酒杯一仰而盡,放下酒杯時,便轉過臉對顧懷遠道:「六姐兒貴為貴妾,姨娘的吃喝用度也不可再按照以往規矩。明日我便吩咐下去。日後比著我的份例來罷……」
顧懷遠滿意地說道:「還是夫人考量周到,便這樣辦罷!」
他大手一揮,便是朝外高聲吩咐道:「樂伎舞姬還候著作甚,快快都上來罷!」
隨著他話音落下,歡快的絲竹管弦之音便是徹響了起來,一隊舞者翩然入廳。一時間。廳中一派歡聲喜氣,笑語嫣然。
不一時,外間廊頭卻是忽然傳來一陣哭鬧叫喊聲。這聲音初始還微弱,漸漸卻是離得近了。
幾位姨娘都是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不一時。那鬼哭狼嚎的聲音卻是更加清晰了。
顧懷遠後知後覺地聽見了,他聽聞這聲音,眉頭便是突突突地跳了起來,想起什麼,他便是臉色大變。「碰」地一下放下酒杯,揮手止住歌舞,火氣十足地抬起下巴叫道:「誰在外頭吵鬧?」
話音落下,一個小僕連滾帶爬地滾進了廳,抖抖索索地說道:「今日晚間,三小姐從柴房裡跑了出來!」話說著,他身子一扭,指向門外,急惶惶道:「已是入了園子,僕婢們攔也攔不住,現在正往廳裡來了!」
顧懷遠越聽眉頭越是皺了起來,原本,若不是有六姐兒這喜事當頭,他定是要將三姐狠狠懲戒一頓,想想他在呂陽,雖算不上德高望重之輩,然而這麼些年,好容易累積下的那一點點好名聲,便在昨日,全然毀於一旦!狡猾勢力,不近人情,急功近利,外間傳聞的每一個詞兒都能讓他氣到吐血!若不是六姐兒爭氣得了蔡夫人賞識,日後外間不定怎樣詆毀他!
他尚未抽出空兒來教訓她,她便已是迫不及待尋了來!
他冷笑出兩聲,拍案道:「來得好啊,叫她進來!」
話音一落,哭聲便是一路自廊上飄了來,須臾,顧宛菁的身影便是出現在了大門外。
她怔了一下,便是哭喊著跑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廳裡,鼻涕眼淚地叫道:「爹爹不能懲罰我,昨日女兒不過是隨口一說,誰知道便在城中傳聞了起來!」她可憐巴巴地看向顧懷遠,委屈道:「女兒已是解釋了,那些個賤民,便專挑女兒的錯處宣揚!」
顧懷遠一吸氣,正要斥責,她便是大叫道:「都怪六妹,她便在一側定定看好戲,也不曾幫著女兒解釋個一句半句,她是故意的啊!」她嗚嗚地哭了幾聲,「爹爹定要替女兒做主,女兒還未來得及對世子說,六姐兒她實是不配做貴妾的啊。」
她吐出這話,面前便是一花,一隻酒杯正正地砸向他的面門,隨之而來的,是顧懷遠怒氣沖沖的暴喝聲,他起身,指著顧宛菁氣怒道:「往日爹只當你是個寶,現今才知你是個蠢笨如驢的!」他心裡已是隱隱有了一個決定,當下,正要開口。
側席之中便是騰地站起一人,她不迭便是跪在了廳裡,哭求道:「老爺息怒,三姐兒她是無心的。」
顧懷遠冷冷盯著二姨娘,厭惡地說道:「你也不必入宴了,便帶她回去思過吧!」
顧宛菁捂著額頭上的腫包,尖利地響亮叫道:「我不走,我不走!」
她還想再說,顧懷遠便是重重打斷道:「再喧嘩,明日便隨你母親去莊子上!」
他眼下,一臉的怒氣並非佯作,顧宛菁只消看他噴火的雙眼便是訥訥閉了嘴。
兩人下去之後,顧懷遠才是搖頭歎氣地對趙氏說道:「張涼家那小兒可說了親?」
趙氏一愣,那張涼原是與老夫人娘家府上沾了些親的,早些年跟隨著顧懷遠來到了呂陽,人是個忠厚老實的,只因他性格粗笨,屢屢辦事不利,便被老爺遣去了東郊平兒莊上任掌事,這些年倒也盡職盡責。
顧懷遠忽然提及張家,她心裡便是有了些譜,當下笑道:「還未娶妻的。」
顧懷遠道:「明日便去為三姐兒說一說。」他一臉煩躁地補充道:「早日將此事定下。」
他吐出這話,姨娘們登時愕然起來了,以三姐兒的樣貌才學,在家中的地位,根本不至於許給一個窮酸的管事啊!這分明便是老爺想將三姐兒隨意地打發了啊……
在這陣沉默之中,只有四姨娘咯咯笑了起來,不迭說道:「老爺實在是太英明了,三姐兒那性子,卻是要尋個忠厚老實的家僕嫁了去。」
她如今春風得意了起來,說出這話,二姨娘現下又不在場,旁人自是不敢反駁半句,便連趙氏,聽聞這話也是心平氣靜地沉默著,幾個姨娘的眼神立時向顧懷遠看了去。
誰料,顧懷遠對此話竟是不置可否,甚至是大以為然地點頭道:「三姐兒這性子,實難再為她尋個富貴人家。」他看向四姨娘,越看越歡喜,原本蹙攏的眉頭也舒展來來了,一招手,又是重新喚上歌舞。
一夜歡歌。
第二日一早,趙氏便親自去了東郊莊子裡,張涼得知顧懷遠有此意向,登時便不可置信起來了,試想一下,老爺怎麼可能,又怎麼會將三小姐許配給他的小兒子呢?!
他再三地確定了趙氏,得知老爺卻是有此打算,他便是大吃一驚起來了,他的小兒子正值弱冠,這幾年正發愁為他娶親一事,說的好聽些,他是個下頭莊園的掌事,說難聽些,於顧府上,他不過是偏居一隅,替老爺看管莊子下等打雜管家,銀錢月例也不多,家中條件馬馬虎虎,這一年來,於兒子說親一事上頭,卻是屢屢高不成低不就。但凡對方家境好些,便是看不起他下等管事的身份,家境再差些的,他又是不甚滿意。
他聽聞夫人跟前兒幾個媽媽家中,是有尚未婚配的女兒的,就在前幾日,他還尋思著親自上顧府一趟拜見了管家,求了管家的婆子,在顧府內為他多挑揀挑揀。要知道,得了夫人賞識的媽媽,在內院之中油水可是大的很,哪個家中不殷實?若真能為兒子說這麼一樁親,簡直就是高攀了!
誰成想,今日夫人她便已是大駕光臨,親自來此處了!並且,留下了三千兩銀,還要將得寵的三小姐嫁來!
那是三小姐啊,府上正正經經的主子啊!即使是庶出,也是他從來不敢指望,連想也不敢想的。
他雖然不敢相信,卻也懵懵懂懂地不迭應下了,直到主母沒兩日派人送來了帖子,他才是真正踏實並相信了,回過頭便歡歡喜喜地請媒婆,備聘禮。
而顧宛華此時,正斜斜靠在榻上。
這幾日,日子過的極是平靜,惠蓉那處也極是安生,自她那日回了別院,惠蓉公主便再也未來過這處,甚至於,外間連她的一絲消息也未曾傳出。
她現下雖是琢磨不出惠蓉的心思,有一點卻是能斷定的。
這惠蓉,定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她放下手中詩集,緩緩下了榻。
此時,外間天空晴朗,艷陽高照,她忽然便是起了興致,正要出房門,往花園中去,張媽媽便是急匆匆進來了,一進門她便惶急惶急地說道:「方纔得了消息,公主派人喚您去別館,門僕已是按您的吩咐攔了下來了……」
她定了定心思,說道:「不必擔憂,這幾日公主便要回京城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