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顧宛華盡收眼底,登時便有些後悔了,只是這話已是起了個頭,她只得埋下頭尋思一陣,復又抬眼望向他,抿唇說道:「年初爹爹與張家議定了親事。」
吐出這句話,復又說道:「張家娶我,旁人都道這已是我的福分,可宛華卻不願嫁給張公子為妾。那日於寺廟中,世子曾詢問我有何不快,宛華便是因著此事煩擾。」
蔡靖嵐沉默著,心中卻想著:這少女屢屢做出讓人吃驚之事,相識那日便一臉坦然地向他索要銀錢,這哪裡像個閨閣女子所為?使得他吃驚卻又好奇。桃花宴那日更是出其不意開口求他為師,而他竟是答應了她。而今日……他心中有些隱隱的怒意,只是轉而便憶起,在來時路上,只因聽了她家姐那一番話,這少女望著自己那忐忑愧疚的眼神。
罷了,即使真如抱琴所說,與他相交不過為些榮華富貴,若她開口,便允她個妾室吧。
抬眸看向顧宛華,他淡淡問道:「這話我卻聽得糊塗,你是不願嫁給張公子,還是不願嫁去張府上做妾?」
直直盯著他,顧宛華靜靜地說道:「宛華此生不願做妾。」
她知道,這般說法實在可笑之極,婚嫁自是講求門當戶對,若高攀了對方,哪裡有女子執意不肯做妾一說?
下一刻他便起了身,行至她身旁頓住,側頭定定俯視著她,許久後卻是歎息一聲,說道:「此事我卻做不得主。」
原本的確是可以避過張家那門親事,只要在她嫁去張家之前將她收入府上便好,然而她竟是不肯為妾的。
只是這一次。對上她那荒謬的回答他卻並未感到十分意外,那一聲歎息卻是在心底為這奇異而倔強的少女而歎。
微微抿唇,迎上他的目光,顧宛華卻是俏皮地眨了眨眼,說道:「若宛華執意不肯,爹爹必是要動怒的,好在宛華如今有了世子之徒的名號,屆時,宛華只求與我的生母四姨娘能得世子庇護一二。」
蔡靖嵐聞言便是一怔,她今日開口。竟僅僅是為了這般?
再次看向顧宛華,他眸中便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她期待的眼神中,他揚起了唇角,微笑說道:「這處莊子你可喜歡?此處有侯府親兵百名,僕從數十,另有良田百畝,馬車十餘輛。今日便一併贈予你。」
下一刻,顧宛華便朝向他深深的一福,許久後,才微紅了雙眼抬眸感激道:「宛華謝過世子。」
有了這處莊子與百畝良田,便是有朝一日被族中除名,被趕出顧府。她與四姨娘定也能在此過的快活自在。
搖了搖頭,他歎道:「你這小丫頭,實在是太倔強了,婚姻大事。哪裡有不願聽從父母之命的道理?實是聞所未聞。」如此說著,語氣卻也是輕軟柔和的。
淡淡一笑。她卻岔開話題說道:「書房那些書冊也一併送給我麼?」
見她雙眸明亮,唇邊笑意盈盈。蔡靖嵐不覺便露出一絲笑容,「自是全歸你了。」
再次出門,門口卻是除了來時那輛馬車外,另有一輛精緻小巧的馬車,看向顧宛華,蔡靖嵐微微笑道:「上車吧。」
管家帶領著眾僕在外恭送,他揮了揮袖,轉身踏上了馬車。
馬車奔馳起來了,獨自置身於軟榻上,她才放鬆地仰倒,閉了雙眸,在心中回想著今日的情形。
前世她便知這人俊俏風趣,溫厚善意,然而至死她也未能有緣與他有過任何交集。今時今日,他在她的生命中已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當下,她卻是不得不承認老劉所說,他確實是她的貴人啊!
如此灑脫便收下她這商賈庶女為徒,在她屢屢遭受欺辱之時挺身相助,今日,又是這般痛快地助了自己。
種種恩情,她要如何相償?
這卻是連她自己也不知。
一個時辰後,馬車便在顧府門前停下,剛跳下車,便對上一雙靜靜凝視的眼。
面上登時便一紅,掩飾般地,她極快地垂眸朝向掀開的車簾處一福,便聽他說道:「三日後落霞莊,我若抽不開身,你便自行念一日書。」
原來那莊子名為落霞莊啊。點了點頭,在她垂眸時視線所及的地方,車輪滾動起來了。
努力壓下心中喜悅,在她轉身之際,便斜斜瞥見巷子口那一抹暗青色的身影。
暗暗尋思片刻,她身子便一頓,朝向那處定定望去。
晚霞為他身上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芒,面上卻是昏暗模糊的。
見她望來,他便邁開步子,不消片刻便來到她身前,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有些低落,「今日順道路過,便想來看看你。」
「張公子,我……」迎上他有些落寞的視線,她卻忽然有些不忍開口,停頓一下,她改口道:「你怎的又來了。」
「下月便是武舉選拔,我要上京中一月。」擠出一絲笑容,他低低地說道。
「公子放心去便是。」她淡淡回。
點了點頭,他抬眼望向顧宛華,努力地壓抑住心中低落,微笑著說道:「待我再回來時,城外的玉蘭便也開了,到時可否請宛華一同出府觀賞?」
吐出這話,他便一眨不眨地盯著顧宛華。
在他注視下,顧宛華點了點頭,暗忖:也罷,到時便與他做個了結,這人她雖不喜,卻是對她百般喜愛與包容,若不將話說清,卻是於他太不公平。
應下他的邀約她便告辭離去,在她轉身後,仍感覺兩道目光久久地粘著在她背上。
直至入了二進院中,她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回到園中不久,巧月便急急趕了回來,一同而來的還有顧懷遠身旁的小廝。
「老爺請六小姐去書房。」
「好。」她極快地走去鏡中打理一番便跟隨著小廝往棠園去了。
如她所料那般,顧懷遠迫不及待便打問起今日她在侯府與世子相處細節。
贈山莊這事她自是不會提的,便揀了些瑣事略略說了說。順道提了一提今日顧宛菁在侯府門前那一番話。
顧懷遠聞言便是氣惱不已,拍案數下,面紅耳赤地說道:「三姐兒實在不識大體,怎好在侯府門前爭風吃醋,那般放肆的言語,卻是大大的失禮!」望向顧宛華,他安撫地說道:「你放心,爹爹自會懲罰她。」
說完這話,顧懷遠站起身自堂中踱幾步,卻是突然停在她身旁,彎下腰輕聲問她道:「前後也獨處了兩次,世子他……可有提過納你為侍妾?」
顧宛華緩緩搖了搖頭,咬著下唇說道:「還不曾。」
點了點頭,他道:「此事不急,只是若是世子他有此意,你即刻回府便要與爹知會,爹好去向張家道明一二。」揚起下巴,他涼涼說道:「不是我顧懷遠不肯嫁女,只因世子他偏便喜愛上了我的六姐兒。哈哈!」
自顧自歡喜了一番他便想起那不省事的顧宛菁,也不知趙氏平日是如何管教的?剛抬腳邁出門檻,便又回頭交代顧宛華數句,才一甩袖朝著趙氏那處院落去了。
趙氏正在廳中與二姨娘閒話喝茶,她剛生下幼子,不足月便被趙氏抱了去,傷心之餘成日便閉門不出,甚少在園中走動,今日趙氏將她喚來卻是商討滿月酒一事。
顧懷遠一臉慍怒地進了門,一眼便見二姨娘,當下便怒氣沖沖指責了她一番。
誰料趙氏卻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子相貌人才俱是難得,家室又高人一籌,引得眾女喜愛也在情理之中,三姐兒她仰慕世子,老爺怎就動了怒?」
二姨娘也不迭道:「世子那般風度,怎會與宛菁計較?卻說不定還會喜愛她那般年少直爽的心性呢。」
這話原是不錯,若有兩女能同時嫁入侯府,他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想想還是六姐兒把握更大些,當下他便擺手,坐下來緩緩道:「城東李府雖是寒門,李家獨子卻也於去年考去京城太學院,我有心在三姐兒四姐兒五姐兒中挑一人配了李家。」
能入京城太學,卻是半隻腳踏上了仕途,因此雖是寒門,顧懷遠卻也有心與李家結親,趙氏自是明白,當下便應承下來,「按年齡備份,便是三姐兒妥當些,只是三姐兒她……」頓了頓,趙氏笑道:「此事不急,若世子喜愛三姐兒,能嫁去侯府享福卻是更好些。」
二姨娘對此也甚是滿意,當下道:「但憑夫人安排。」
不一會兒,二姨娘告辭離去,趙氏便道:「老爺既已應下,為何遲遲不向劉家打問?」
她問的便是顧宛芝與劉琳那事,顧宛芝曾放言此生非那劉琳不嫁,在她好說歹說的勸服下,顧懷遠才是不情不願地應了下來,便為了此事,已是好些天夜裡不曾來她這棠園了。
顧懷遠把玩著手中扳指,漫不經心說道:「此事我是不甚看好的,你怎知那劉家便想娶宛芝?你若執意便自去張羅吧。」
趙氏只得語氣放軟了軟,說道:「不若今夜設宴劉琳,老爺便在宴上請他娶了宛芝,劉老爺那般寵愛他這幼子,若他喜愛宛芝,此事定是能成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