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點點頭：「多謝十四王爺在我朝日危難之時伸出援手，我家公主想與王爺一聚，當面商談，不知王爺幾時方便？」
獨孤曄擺擺手，「哪裡哪裡，在下也是有求於貴國。不如明日午時在避風亭一聚，那裡人煙稀少，想來會比較安靜，在下就在那裡等候公主大駕。」
「沒事的話，奴婢就先告退了。」星河暗暗記下時間地點，將暖手抄送還，獨孤曄卻微微一笑：「外面風大，這個你就留著。才來雪國幾日，想必這番嚴寒，你一個單薄女子，哪裡受得住。」
星河心中一暖，那句「多謝王爺，奴婢很好。」說的彷彿蚊子哼，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無痕殿，捧著暖手抄放在心口，如獲至寶，臉上燒得很，哪裡還感受得到雪國的寒。
她從小就是洛水身邊的侍女，侍奉公主的衣食住行，擔憂公主的喜憂冷暖，雖然公主待她極好，在宮人之中也算有些地位，但從來沒有一人，慈眉笑顏地喚著她的名字，反過來關心她的冷暖，更何況這個人，還是這般的優秀與尊貴。
一路小跑，在宮道之上留下一串啪啪的腳步聲，滿是少女的輕快。
同是這一夜，御風閣也來了個意外之客。
雖是沒有風，但究竟夜深露重，寒意刺骨。
一陣輕柔的敲門聲在這寂靜的夜中響起，敲打出特定的節奏，噠，噠噠，噠噠噠噠。
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無歡打開門，身著獸衣的女子抬頭看她，眼中滿是空洞，沒有絲毫的感情，然後身形一閃，便進了屋，直奔內室。
無歡一怔，一時竟忘記反應，是她麼……
直到那一襲純淨不染一絲塵埃的白衣走出，女子一直空洞的雙眼才終於有了一絲神采，冷冰冰的臉上終於展開歡顏，有了一絲與年齡相符的歡快：「主人！」
她跑過去，抱住赫連的胳膊，眨巴著眼睛，甚是可憐的樣子：「主人，雪兒好想你。」
應該有十年沒見了吧，這十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是靠著信仰而等下去，她並不適應天山上的極度嚴寒，好幾次差點凍死，那時候也是靠著信仰才挺了過來，而她的信仰，就是他，赫連不傲，她的天神。
赫連也滿是憐愛地拂去她額間碎發：「嗯，抱歉，讓雪兒久等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把你一個人放到那種地方了。」
「主人，」雪兒聞言彷彿又想起身處雪山的那些時光，那些被思念、委屈、孤獨與恐懼所填滿的歲月，她將頭埋進赫連懷中，拚命汲取溫暖，和那陣熟悉的淡淡香氣：「你說過只要雪兒幫你做完這件事情，就可以讓雪兒永遠地跟著主人，對不對。」
「嗯。我從不說做不到的事情。」赫連溫柔地捧住她的臉，「這麼晚了，找我有事？」
搖搖頭，順便擦乾舒潤的眼睛，再次展開笑臉，「雪兒只是過來確定一下，主人請放心。雪兒走了。」
說完就跑出去，直到門口那裡，又回頭戀戀不捨地再看赫連一眼，這才離開。
無歡暗歎一口氣，心中竟然一陣酸楚，以及許多不知名的疼惜。
從小父親就告訴無歡，他要做最強的刀客，才可以保護好小王爺，彷彿他降生的所有原因只是因為他需要去保護，即使碎屍萬段，自己身首異處。
父親用冷眼和鄙夷拒絕了他的第一次撒嬌，用狠狠斥責斷絕了他作為孩童對玩樂所有的幻想與渴望，他從小就在練習刀法，修煉內力，他很快成了聞人氏的小小驕傲，父親對他終於露出了笑容，可是他很不開心。
那是一個極熱極熱的夏天，悶熱得叫人莫名煩躁。
小王爺從府外領回來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女童，渾身髒兮兮的，衣衫破爛不堪，顯然經受了長期飢餓，又瘦又小，面色蠟黃，尤其那一雙眼睛，冰冷空洞，似乎這世界都不在她眼中。
王爺說，見她被人欺凌覺得可憐就領回來，婆婆為那女童清洗一番換上新衣，倒是個極為清秀可愛的女娃兒，如若忽略她彷彿仇視一切的眼神。
她只有在見到小王爺的時候，才會極淺極淺地笑出來，眼神也瞬間安靜下來。
無歡從來沒聽過這個女童和除了小王爺之外的人說過話，大部分時間她都是緊緊地跟著小王爺，或者一個人靜靜地坐著。
她和自己一樣不開心。
無歡這樣想著，竟然生出一股同時天涯淪落人的共鳴，對這個女童也不由得多了些關注。
但他們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知道王爺叫她雪兒。
一年以後，王爺要送雪兒離開，離府的前夜，無歡途徑荷花池卻聽到極細極輕，極其壓抑地啜泣聲。他好奇尋了過去，看到雪兒瘦弱的小小身子縮成一團，哭成個淚人。
他皺起眉頭，明明白日裡聽到王爺要送她走的時候，她還是那副冷冷的樣子，分明對什麼都不在乎，這會子又……
他雖是不屑，心中卻莫名對那小小的一團身軀起了憐惜，輕輕地咳了聲。
小身軀立時停了哭泣，回過身來看他，還是那般冷淡的眼神：「是你。」
她竟然記得他。無歡莫名就滿足，回了聲：「是我。」
小小的一團一把抹去淚花，站起身，立刻就要離開。無歡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他從來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卻還是對她的悲傷無法釋懷：「喂！」他喊了出來。
雪兒一滯，大大的眼睛看向他，依然帶著敵意。
「不開心，就不要走啊。」無歡皺著眉，「我可以為你向王爺求情。」
「不要，雪兒不會做任何叫主人不開心的事情。」說完轉身就走，然而走不出幾步忽然又停下，再次看向無歡，眼神卻有了一絲柔軟：「你，不要再悲傷地看著我，我這一輩子，已經決定只看著主人一個人。」
那一身雪白紗裙，每一步像是踩在無歡心尖之上，化成片片刀鋒，將他尚且未通人事的幼小心臟割個傷痕纍纍，無歡只覺得比父親踩碎自己心愛的玩具時候更加悲傷。
雪兒走了，再也沒有任何的音信，而那一夜輕輕地壓抑地啜泣，雪白的紗裙，涼薄的嗓音，還依然光顧他的夢境，那雙帶著敵意又忽然變得柔軟的眼睛，偶爾還會讓他心中陣痛。
「無歡，你愣著做什麼。」赫連眼中帶著疑問，並未察覺他情緒的變化：「朝日老國主遇刺，這件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你去查一查。」
她的眉眼這麼多年來有了一絲改變，但是那種冰冷依然叫他鬱悶……
無歡第一次在赫連發問的時候走神了，赫連沒有得到回應，卻見物化傻傻地站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伸出細長的手指，「崩——」
一聲彈腦瓜的聲音極其響亮，無歡悶哼一聲，回過神正看到赫連惡作劇的眼神：「小無歡也會走神哦。」
無歡垂首：「抱歉，王爺，我立刻去查。」
然而赫連卻忽然變了主意：「聽聞是有人易容成老皇帝喜歡的藝人，有這麼高的本事……無歡你去查查十四王爺的紅蓮暗殺隊，最近可有異動。」
「王爺，有這個本事的人，並不止十四爺一人，何況……」無歡輕聲問道，赫連卻笑道：「沒錯，還有我的烈有這個能力，但是他從來不屑做這樣的事情。」
「是，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