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影月關上門窗,為遠道而來還不適雪國嚴寒的青嵐姑姑奉上熱茶取暖,青嵐卻並不接,而是將那封錦書送到洛水手中,神色肅穆:「公主現下已來不及悲慟,新君有信要我親自交到你的手中,這也是你母后的意思。」
黎洛水振奮精神,接過錦書,確實是她的弟弟,黎洛曦飄逸卻還帶著一絲稚嫩的筆跡,訴說父王駕崩之後的朝日形勢。
忽而,黎洛水眼神一滯,遠山之黛微蹙,神情也越發悲愴,沒往下讀一些,她捧著錦書的手便攥得更緊一分,直到最後讀完,如失去全身力氣一般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不可嫩……為什麼……怎麼……」
弟弟竟然叫他……叫她……
青嵐見狀心內抽痛,眼前是她從小帶到大的公主,她早已將其視為親生女兒一般看待,怎麼會捨得看她如此煎熬,新君的意思她明白,也知道這對於公主來說,有多麼的難以接受,伸手握住洛水的手,緊緊握著,彷彿這樣就可以灌輸力量。
「公主,國君臨終之前,曾屏退旁人,只對新君囑托,新君必是知道許多你我不知道的事情,才會如此對你交代,姑姑知你心中苦痛,但現下畢竟國難當頭。」
一番話說的黎洛水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如斷了線的珍珠,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反握住青嵐:「姑姑,我們還有太后姑媽,我們可以……」
語音未落卻被青嵐驀然暗沉得可怕的眼神嚇住,青嵐遙遙頭:「她究竟是雪國太后,是獨孤氏的生母,況且她是絕對不會幫著朝日的。」
幾十年前,黎婉兒還是朝日公主的時候,與侍衛阿折私通,竟拒絕做雪國皇后,當時的老國君一怒之下要殺了阿折,黎婉兒為救情郎這才妥協,然而老國君終是廢了阿折一隻眼睛,青嵐此生都不會忘記,黎婉兒抱著滿臉是血的阿折,說「我會是雪國的皇后,還你生身之恩,從此恩斷義絕」的時候,惡毒得嚇人的眼神,決絕而慘烈。她必定是恨透了朝日。
「怎麼會……」黎洛水不可置信:「姑媽多次幫我……」
「哼,」青嵐冷笑著打斷,滿是對這個女人的輕蔑:「她不過是看在當年老國君要殺了阿折,你父王為她求過情罷了,總之這個女人,我們萬萬不可信賴。公主,你還是先按照新君的指示行事吧,新君雖然年幼,但已是才智過人,極具謀略。」
她當然不會懷疑她的弟弟,黎洛曦,這個彷彿降生之時被神親吻過的孩子,他三個月大就已經可以清晰地說話,一歲時剛會走路便要求讀書習字,不過半年就已經可以讀寫,他不愛孩童的玩樂,終日流連於藏經閣,遍讀群書,三歲吟詩作賦,才氣初具。
然而父王深謀遠慮,將他養在深宮之內,不讓他的異才為世人所知,如今父王駕崩,世人只道新君十歲繼位,難當大任朝日危急,卻不知她這個弟弟經天緯地擁有絕世之才。
然現下,她這個聰明絕頂的弟弟,竟然叫她……她心下一痛:「姑姑,你讓我想一想。」
「公主!」青嵐目光凌厲,她雖性子冷淡,但對恩人的子女卻是極為溫和的,可此時她卻杏眼圓睜,極是嚇人,顯然國君的死對她打擊極大:「現在怎麼容得你想一想!咱們朝日隨時就要被人覆國了!你父王一生基業,你忍心毀於一旦麼!」
說著將一枚玉珮塞入黎洛水手中,黎洛水認得,那是父王隨身攜帶的那塊,再也克制不住放聲大哭,彷彿宣洩著散之不盡的哀痛,青嵐抱住她,眼眶已是濕潤。
「哭吧公主,盡情哭個夠,今日之後,便再也不能哭。」
星河影月背過身去,悄悄抹淚。
這一夜星月無光,日日都有的寒風此刻竟然停了嘶吼,只剩死一般的寂靜。
無痕殿。
百轉千回的滋味當真是苦得人恨不得將舌頭割去,然而回味也可令人癡迷彷彿置身天堂,獨孤曄手執紫砂杯,唇間蕩漾著暖心的微笑。
「主子,青嵐已見到公主。」麒瑞沖洗著茶葉,便說道。
「嗯,這次做的很好。」
這樣的話,黎洛水就會到他的身邊來了吧,不枉他苦心經營這一場。
他早已不是只醉心於藝術的十四王爺,母親給他的東西,他原當成是負累,現在卻成為了他復仇的最好的工具。
一瞬間的苦笑,然而只是一瞬,而後便如剎那煙火,消失不見。
當年他的生母,蓮妃,生前是先皇最最受寵的妃子,母親從不主動爭寵,淡然如蓮,然而父王偏生夜夜流連,自然少不了其他嬪妃的嫉恨,而母親之所以還能活的瀟灑自在,無非是因為,她有一隻秘密的組織。
他是在母親臨終之際才知道,母親在嫁給父王之前,是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雪蓮聖女,手下集結天下高手,是頂級暗殺組織紅蓮的頭目,在風華正茂的時候與微服私訪的父王偶然邂逅,二人情愫已生,母親洗盡鉛華帶著部下入駐雪國皇宮,成為風儀萬千的連妃娘娘,傳聞這只組織被父王打消併入各個部隊,以防他們有異心。
父王病逝,他還來不及痛哭,母親就喚他入密室,跟他講了這個秘密,並交給他一枚令牌,這便是紅蓮令。有了此令,天下紅蓮英豪,盡可為己所用,他尚未明白母親的用心,深宮之內就傳來蓮妃自盡殉主的消息……
然後便是皇位之爭,他失去雙腿,本是滿心絕望之時,這只暗殺隊伍卻悄悄靠近了他。
他們之中,有頂尖武學高手,有用毒奇才,有異術怪人,所以他著一易容高手為一殺手易容,潛在朝日皇家藝術團,刺殺朝日國主,並在現場留下了可以指認獨孤烈的匕首。同時修書一封暗中向新君示好,表示願意助新君保住國家。
在這樣的形勢下,沒有人會拒絕。
麒瑞接過殘茶,收拾一番,沒過多久卻折返:「主子,朝日公主的侍女來了。」
不一會想起陣極輕的敲門聲,獨孤曄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又慢慢隱去,朗聲說了句:「進來。」
一個翠色錦襖看上去甚為伶俐的丫頭,小心地查探完身後,確定沒有人跟隨,這才走進來,怯怯地叫了聲:「十四王爺,奴婢……」
「本王知道你,你是洛水公主身邊的侍女,星河是不是。」獨孤曄笑意雖是極淺,卻是極暖,星河心下一陣熱流。
他是極其尊貴的雪國十四王爺,這般天神一般偉岸的男人,雖是身有殘疾,但依然風姿卓越,不似凡人。這樣的人,身來就是主子的人,竟會記得她是誰!
更何況只是在洗塵宴時隨公主前來,僅有一面之緣,他卻對自己笑得如同三月春陽,讓她不禁想起朝日終年普照的溫暖陽光,她手指無意識地扭在一起,似是有些無措。
獨孤曄見那丫頭雙手凍的赤紅,便命麒瑞遞上暖手抄,這才問道:「你家公主叫你來,是不是已經做好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