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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一章 文 / 匪我思存

    幸好戶口本就放在最上面一格,我一摸就摸到了,打開看看沒錯,就揣進懷裡,然後關上保險櫃,溜回自己房間。

    那一晚上我都沒睡好,老做噩夢,一會兒夢見我媽發現我偷了戶口本,大發雷霆,一會兒夢見我把戶口本弄丟了,蘇悅生急得衝我直嚷嚷。

    等我被電話吵醒,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蘇悅生打來的電話,他催我:「怎麼還沒出來?我已經在街口了。」

    我胡亂爬起來洗漱,匆匆忙忙還記得化妝——其實也就是塗了點口紅。衣服是蘇悅生替我挑好的,他說登記要鄭重一點兒,所以昨晚送給我一條紅色的小禮服裙子,有點像旗袍的樣子,但又沒有旗袍那麼老氣,裙擺上斜斜繡著一枝花,很素雅卻又很喜氣,照例又十分合身,聽說是在北京替我定制的。

    我又歡喜又惆悵地想,他這給女人選衣服的本事,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幸好,以後都只替我選了。

    我把裙子穿上,沒忘記配套的紅寶石耳環,然後從枕頭底下拿出戶口本,還有那枚戒指,也被我從枕頭下拿出來戴上,我媽還睡著沒起床,所以我順順當當就從家裡溜出來了。

    蘇悅生在小區出來拐彎的那個街口等我,今天他也穿得挺鄭重,領帶顏色正是我裙子的顏色,明顯是精心搭配好的,看到我踩著高跟鞋遙遙地走出來,他就朝我笑。

    在路上我們倆都沒怎麼說話,蘇悅生開車開得特別慢,一邊開車一邊還說:「早知道就該叫小許送我們。」

    我也覺得,我手心裡都是汗,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

    到了民政局,那裡已經有很多新人在排隊,流程指示很清楚,先拿號,再拍照,然後就去登記。

    拍照的時候我都緊張得笑不出來了,蘇悅生緊緊攥著我的手指,也板著臉孔。拍照的師傅就逗我們倆:「哎!靚女啊!笑一笑,你看這位先生,你女朋友長這麼漂亮,你們倆又這麼般配,怎麼能不笑啊?我要是你啊,早就笑得連牙都掉了!來!來,笑一個!」

    我看蘇悅生,他正好也在看我,我們倆都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同時轉開頭,對著鏡頭倒是笑了。拍照的師傅已經按下快門,然後從電腦屏幕上調出來給我們看:「你們瞧瞧,行不行?」

    很像兩個人合拍的登記照,大小也和兩張登記照拼在一塊兒差不多,但我們的表情都不錯,兩個人都是十分靦腆的那種笑,像一朵花剛剛綻開,還沒有完全盛放,就是花瓣斜斜露出來一點花蕊,特別淺特別淺,帶著一抹暈彩似的光華。我覺得挺滿意,蘇悅生也覺得不錯,就立刻沖印了。我們拿著照片和登記表,重新排隊,登記的手續辦得很快,沒多久就輪到了我們。主持登記的是個年輕的女工作人員,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幾歲,白白淨淨的一張臉,梳著馬尾辮戴著眼鏡,說話挺和氣的。我看了眼她的工作牌,她叫「康雅雲」,越是緊張我越是注意這種無關的細節,我想的是,這個人發給我們倆結婚證,多麼重要的一個人,雖然素不相識,但我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

    她循例問了我們幾個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是:「你們是否是自願結婚?」

    蘇悅生答得特別快:「是。她也是。」

    「得她本人回答。」

    我定了定神,說「是。」

    蘇悅生這時候才鬆了口氣似的,轉過臉來朝我一笑,我今天才知道,原來蘇悅生真正笑開的時候,嘴角會有一點特別淺的笑渦,像酒窩似的,以前都沒見他這樣笑過。

    康雅雲把我們的照片貼到打印好的結婚證上,然後拿下來蓋鋼印,正在這時候,她突然停下來,重新又拿起我的身份證,仔細看了看,問我:「你是1986年出生?」

    我點了點頭,康雅雲說:「沒滿二十週歲,不能登記結婚。」

    我和蘇悅生都傻了,康雅雲直拍胸口,一臉慶幸地說:「差點沒注意犯了大錯,哎,你們倆也真是的……」她正了正臉色,對我們說,「婚姻法規定,男方得二十二週歲,女方得二十週歲,才符合婚姻登記條件。」

    蘇悅生茫然地看著我,我也茫然地看著他,最後還是我接過證件和登記材料。康雅雲大約是怕我們著急,所以特意拿了一本《婚姻法》送給我們,說:「回去學習學習,得到合法年齡才能登記。你們明年再來吧。」

    走出婚姻登記處,蘇悅生的臉色簡直跟暴雨前夕的天色一樣難看,我安慰他:「明年再來就是了。」

    「不行,我找人想辦法。」

    「不合法你想什麼辦法?」

    他把材料都從我手裡拿走:「你別管了,反正我有辦法。」

    我們在年輕的時候,都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信心,總覺得自己有辦法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時候,蘇悅生是如此,我亦是如此。我們都對前路信心滿滿,以至於太過於糾結一些瑣碎的細節,反倒不覺得未來會有任何問題。

    雖然並沒有能夠拿到結婚證,可是結婚已經成了十分篤定的事情,我終於從學校裡搬出來,住進蘇悅生的房子,那裡成了我們甜蜜的小家。以前沒覺得,和蘇悅生一起住才覺得原來自己有這麼多東西,蘇悅生又特別愛給我買東西,衣服,鞋子,化妝品,很快偌大的房子都被塞得滿滿當當。

    那時候過日子,真是有點稀里糊塗,可是很甜蜜。兩個人天天在一塊兒都不覺得膩,每天都很短暫,每天都很漫長,每天我的時間都被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在學校裡,沒有蘇悅生;另一部分是在家裡,有蘇悅生。

    有蘇悅生的那部分生活,多麼充實喜悅。他那麼挑食的人,我做的飯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還違心地誇好吃,哄著我好做下一頓。偶爾他也自己下廚房,給我做西式的菜餚。我們像一對鴿子,成天除了玩,就是吃。

    趁我們放校慶假,蘇悅生還帶我去了一趟北海道。機票酒店是他早就預訂好的,原本打算領證之後給我驚喜度蜜月。結果結婚證沒有拿到,但他還是死皮賴臉讓我陪他一起去,就算是度假。他喜歡滑雪,我之前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那樣喜歡雪,我甚至學會了駕駛雪地摩托,每天開著雪地摩托,在雪道上橫衝直撞,摔了也不怕,反正摔不痛,再爬起來就是了。我們在北海道住了好多天,春天來了,這裡已經是淡季,人非常少。酒店坐落在山頂,房間的落地玻璃面朝著太平洋。世界那樣廣袤而寂靜,到處都是茫茫的白雪,更遠處是悠遠蔓延的海,除了安靜飄落的雪花,什麼都沒有,就像全世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那些夜晚真美好,特別晴朗的夜晚,天藍得發紫,透得像是水晶果凍。細碎的星星是灑落的銀箔,世界甜美得像夢境一般,海浪聲模糊,我把臉貼在玻璃上看星星,也不覺得冷。蘇悅生從花瓶裡抽出一朵玫瑰花,輕輕替我簪在鬢邊。我回過頭來,他深深地吻我。我的手指貼在玻璃上太久,觸到他的臉時大約十分冰涼,他把我的手合在掌心,慢慢替我暖著,問我:「這麼喜歡這裡,要不我們搬來住好不好?」這樣純白美好的世界,我是真的動心想要永遠留在這裡,可是我媽媽只有我,我不能這麼自私,獨自扔下她跑掉,想到我媽,我心裡就說不出地煩惱,但我不願意這煩惱被蘇悅生覺察,我笑嘻嘻地說:「這裡連瓜子都沒有,太不適合人類居住了。」

    我從國內帶了一包瓜子,準備在路上打發時間,搭火車到北海道的時候分給鄰座,他們都禮貌拒絕,我才知道原來日本人是不吃瓜子的。他們看我嗑瓜子,就像看天方夜譚。後來蘇悅生告訴我說,日本的瓜子只用來喂鳥,當時我惱羞成怒,他摟一摟我的肩:「你就是我養的小鳥兒,但哪裡也不准去,就只准跟著我。」

    傻吧,但人在熱戀中,怎麼會覺得傻呢?再傻的情話聽起來,都會覺得甜蜜蜜。

    就像現在,蘇悅生明知道我是在瞎扯,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笑著刮一刮我的鼻樑。

    在蘇悅生的電話裡,我的號碼排在第一個快捷鍵,而且暱稱是老婆。我的手機裡卻仍舊沒有他的號碼,因為我怕被我媽發現。

    我媽要是知道我跟蘇悅生在一起,一定會非常非常失望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她,只好逃避去想這個問題。

    跟蘇悅生住到一塊兒,我才發現他早上一定賴床,無論怎麼叫就是不起床,哪怕天都要塌下來,他還要磨磨嘰嘰在床上多待一會兒,不僅他自己賴床,還不許我起床。

    就因為他這樣的毛病,所以我好幾次都差點上課遲到,上午的課又多,很多重要的課都排在上午第一節,每天早上我幾乎都是慌慌張張出門,蘇悅生跟在後面一路追出來:「我開車送你!」

    他的車子太招搖了,我才不願意被同學們看到,傳來傳去傳走樣,會說得很難聽。眼看來不及了,我也只讓他把車子停在離學校比較遠的地方,然後自己跑過去。

    我踩著高跟鞋一路飛奔的技巧,大約就是那會兒練出來的。

    我氣吁吁跑到教室,還好沒有遲到太久,大學課堂紀律鬆散,老師睜隻眼閉只眼,也只當沒看見。

    坐下來聽了一會兒課,教室後門那邊的同學輾轉傳給我一隻熱乎乎的紙袋,打開一看竟然是包子和豆漿,手機嗡地一響,蘇悅生發來短信,說:「偷偷咬一口」

    這條短信被幫我佔座的室友看到了,她抿著嘴笑,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包子我還是沒好意思偷偷咬一口,等到了下課我才吃早飯,一邊吃一邊惱羞成怒給蘇悅生發短信:「你能不能別在上課的時候給我遞早飯,影響不好!」

    「空著肚子上課才不好!」

    我氣呼呼不搭理他,要不是他早上賴床,我能遲到嗎?可是他發短信的耐心有限,我要是再回一條,他怕是會直接打電話來的。

    就這樣他還覺得是破例——他從來對別人都是電話來電話去,只有我因為要上課,他還遷就我,肯給我發短信。

    那天的包子是青菜香菇餡的,我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因為那一天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如果說人生是一條表面平靜的河流,當它經過峽灣的時候,會突然湧起咆哮跌宕的浪花,常常令我們粉身碎骨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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