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有四節課,等中午下課的時候就是十二點了,一般我都會先去吃飯,然後回寢室午睡,但那天下午本來就只有兩節選修課,又因為老師去開會,這兩節課臨時取消,所以我想著中午可以回去吃飯,給蘇悅生一個驚喜。
初夏的天氣已經略有暑意,中午又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學校大門是新近重建的,門內門外都是大面積的草坪綠化,連棵樹都沒有。寬大的馬路被太陽曬得熱氣蒸騰,我攔不到出租車,想了想就給蘇悅生打電話。平時我打電話他很快就會接,但這次電話響了數聲就被掛斷了,我心裡覺得奇怪,早上出門的時候蘇悅生也沒說今天有什麼重要事情,我正猶豫要不要再打過去,突然有個陌生的號碼打進來。
對方很有禮貌,也很客氣,彬彬有禮地對我說:「鄒小姐您好,我是蘇先生的助理,我現在和司機在您學校附近,您方便出來嗎?」
我心裡覺得很奇怪,因為我平時跟蘇悅生在一起,除了司機,很少見到其他的人。我都不知道他還有助理,我問:「蘇悅生呢?」
「蘇先生臨時有點事情,您方便出來嗎?」
「我在學校門口。」
「好的,麻煩您稍等,我和司機馬上過來。」
我只等了大約幾分鐘,就看到一輛車駛過來,中規中矩黑色的奔馳,司機穿著制服,戴著白手套,下車首先打開車門,那位助理先生也西裝革履,這麼熱的天氣,襯衣領帶西服外套整整齊齊,見了我也很客氣:「鄒小姐好,請上車。」
我覺得事情有點怪怪的,可是哪裡怪,又說不上來。我又問了一遍:「蘇悅生呢?」
「蘇先生來了,所以小蘇先生在陪他吃飯。」
我腦子裡要轉一轉,才明白他口裡的蘇先生和小蘇先生分別是誰。原來蘇悅生的父親來了,我一想到他父親就是程子慧的丈夫,就覺得腦子發暈,程子慧那樣不喜歡我,她丈夫也一定不會喜歡我。
我上了車,車裡冷氣很足,令人暑意盡斂。車子平緩地啟動了,那位助理先生這才自我介紹:「鄒小姐您好,我是蘇嘯林先生的私人助理,我姓董。」
我沒想到他不是蘇悅生的助理而是蘇悅生父親的助理,不由得愣了一下,見他伸出手來,我才反應過來跟他握手。
我定了定神,說:「董先生你好。」
「鄒小姐,請原諒我開門見山,蘇先生派我來,是希望鄒小姐明白一些事情。蘇先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沒有所謂的門第之見,單純從身份上來說,蘇先生並不覺得小蘇先生跟鄒小姐的交往有任何問題。可是小蘇先生做的一些事情,讓蘇先生覺得,鄒小姐可能並不是適合與他相伴終身的人。」
我很安靜地看著他,問:「說得更直接一些,就是蘇悅生的父親派你來,讓我離開蘇悅生?」
「並不是這樣,」那位董先生十分沉得住氣似的,他甚至輕輕笑了一聲,「蘇先生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但有些事實,如果鄒小姐一旦知曉,還會不會繼續和小蘇先生交往,恐怕是鄒小姐自己才能決定的事情。」
我心底掠過一絲陰影,如果說和蘇悅生在一起是真的快樂,但這快樂正因為幸福得過了頭,所以常常讓我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是黑夜裡穿行在山林中,沒有燈,頭頂有細碎的星光,遠處有悠遠的鳥鳴。但山林裡會不會突然有猛獸躥出來,卻是我一直恐懼,卻無法言說的隱憂。
我反問:「你到底什麼意思?」
「蘇先生發現小蘇先生在今年春天的時候,調動超過數千萬的資金——做了一個很嚴密的商業陷阱,您知道這個陷阱是什麼,針對的是誰嗎?」
我下意識地搖頭。雖然我明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情,但在這一刻,彷彿只有搖頭,就可以否認一切。
「蘇家在商業界的人脈與關係非同小可。蘇先生只有小蘇先生這一個兒子,未免失於驕縱。蘇先生曾經有一次歎息著說,悅生從小到大,從來不曾體會過『得不到』,所以失之太過執著。其實說句大話,以蘇家的實力,小蘇先生還沒有什麼東西得不到,除了幾個月前,鄒小姐,他可能覺得,他是真的得不到您了。」
我竟然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只是十分安靜地聽他訴說。
「所以您可能也猜到了,那個圈套是針對您母親的,所謂李志青父女,也不過是他的棋子而已。老實說,蘇先生聽說這件事情之後,並沒有覺得過分,合縱連橫不擇手段,不過是商業本能而已,雖然沒用在正途上,頂多算得不務正業。但後來發生的事情,不能不讓蘇先生注意了——小蘇先生托人在辦理結婚手續,據說是因為您沒有到法定年齡,所以他希望可以盡快與您結婚。如果一旦辦成,那您和他即將是合法夫妻。所以蘇先生派我來,是想清楚明白地當面詢問您,在您明知小蘇先生,使用商業陷阱逼迫您的母親,使您就範的情況下,您還打算和他結婚嗎?」
如果說程子慧對我說的時候,我還不過是半信半疑,那麼今天再次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我無法說服自己不相信。其實我一直是明白的,關於那件事情,起初我以為我會恨蘇悅生,恨他這樣霸道,這樣不擇手段。我都以為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毀掉一切,但真正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又很輕易地選擇忘記。因為……等我真正愛上他的時候,我就明白,他沒有辦法不愛我,正如我沒有辦法不愛他。他做的事情十分過分,但我們在愛情中,總會有過分的時候。也許是因為我終究對他有不一樣的感情,所以日久天長,我保持了沉默,裝作這件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如果說每一段感情都會有小小的瑕疵,那麼這瑕疵是我努力忘卻的。
沉默了片刻,我不想對一個外人解釋種種,我只是說:「這是我和蘇悅生的事情。」
「是的,這是您和小蘇先生的事情,但蘇先生非常關心,您在明知小蘇先生採用了這樣的手段之後,還願意和他交往並結婚,您沒有任何怨懟和其他的想法?」
我終於被激起了一絲怒意:「你這是什麼意思?」
「鄒小姐,做父親的當然愛兒子,小蘇先生對您的感情,讓蘇先生覺得不安。如果您是真心愛小蘇先生,沒有問題,蘇先生不會反對你們結婚。但問題是,您是真的愛他嗎?」
我按捺著怒氣又重複了一遍:「這是我和蘇悅生之間的事情。我不必向任何人交待。」
那位董先生朝我微微笑了一笑:「既然鄒小姐不肯說,我們也不會勉強您。不過,您的母親,支持您和小蘇先生的交往嗎?」
我冷冷地答:「你們要是敢為這件事去找我媽媽的麻煩,我一定會讓你們後悔的。」
「看,鄒小姐,明顯您對您母親的感情,遠遠超過對小蘇先生的感情。」
我嘲諷地說:「蘇悅生愛我,但他也沒有拋棄他父親啊,你總不能要求我,因為蘇悅生的緣故,從此就跟我媽脫離母女關係。」
董先生大約被我的話噎住了,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那時候很生氣,壓根就沒有多想,所以過了好久之後,才明白他那一笑的意思。
原來是笑我不自量。
我從車上下來,車子其實一直繞著我們學校在轉圈,我要求下車的時候,車子就停在學校的南門邊。那裡有個公交站,我下車就直接搭了公交回家去。不是回我和蘇悅生的小家,而是回我和媽媽的家裡去。
蘇嘯林既然派了人來找我,說不定就會找我媽媽的麻煩,我十分擔心,所以不假思索就回家去了。到家之後才覺得自己有點亂了陣腳,我媽還在美容院那邊上班,一切都平靜得很,似乎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
蘇悅生一直沒給我打電話,我現在心裡亂得很,董先生口口聲聲問我愛不愛蘇悅生,似乎我只要說一個「愛」字就萬事皆休,但那畢竟是不能輕易說明的事。我和蘇悅生之間的感情,走了太多太繞的彎路,而且,摻雜著那麼多的人和事,我怎麼會對一個外人解釋,也怎麼能對一個外人解釋。
我疲憊地半躺在沙發裡,只覺得厭煩,和程子良交往的時候,是程子慧反對,那時候我就覺得厭煩,我總不能一輩子跟程子慧鬥智鬥勇,可是到了今天,蘇悅生的父親似乎也十分反感我們的交往。
我躺在沙發裡怔怔地出神,一直發呆到了我媽回家,今天她提前回家了,我聽到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就站起來,我媽氣沖沖走進來,我心裡不由一咯登,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媽已經一耳光打在我臉上:「你怎麼就不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