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躺了差不多整天,晚上室友打水回來,對我說:「底下有人找你。」
「是誰?」
「不認識,一個男的,長得還挺帥的。」
我有些害羞,拿被子蒙過頭,說:「我病了不舒服,就說我不在。」
宿管阿姨不會放任何一個男生進樓棟,原來我覺得宿管可討厭了,現在我全部希望就寄托在宿管上,幸好還有宿管阿姨,不然蘇悅生要是能上樓來,我可沒別的辦法攔住他。
室友大約以為我在跟男朋友吵架,以前她和她男友掉花槍的時候,我也幫她傳過話,所以她很快下樓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寢室門被推開的聲音,想必是室友回來了,所以我問:「他走了嗎?」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突然覺得不對,女孩子雖然穿高跟鞋,走路的聲音也不會這麼重,我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果然是蘇悅生。我一看到他,就不自由主往被子裡一縮,彷彿那被子就是個殼,我就是只蝸牛。
幸好蘇悅生沒上來掀被子,不然我可就真不活了。我悶在被子裡,聽見他問:「要不要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臉上發熱,哪有為這種事情去醫院的,他在床前站了一會兒,又拿過一張椅子坐下來,我心裡發急,又擔心室友回來看見,於是叫他:「你走吧!」
「你把被子揭開,我看一看你就走。」
我仍舊蒙著頭,也不肯答話,過了幾秒鐘,被子被揭開了,他半躬著身子看著我的臉,看得很仔細,好像在看什麼重要的文件似的。我板著臉說:「現在看也看了,你可以走了。」
他說:「我們結婚吧。」
我愣了一下,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雖然我知道將來我們一定會結婚,但我還沒畢業呢。
我說:「別鬧了,等會兒我同學回來了。」
他鬆了口氣似的:「那你不生氣了?」
當然生氣,早上要不是他膩膩歪歪,也不會害得我曠掉整整半天的課。尤其回到寢室,熟悉的校園環境提醒了我自己,我還是個學生,我覺得愧疚,好像自己做錯了事。但這愧疚沒法跟人說,就覺得懊惱。
我和蘇悅生鬧了幾天的彆扭,主要是我覺得彆扭,他每天還是會給我打電話,我在學校不肯出去,他就來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讓宿管阿姨破例,但有時候他也上不了樓,只能托室友替我捎東西上來。他辦事情特別周到,昂貴的進口零食總是買一堆,每個室友都有份,漸漸同學們都知道我男朋友很體貼,總來學校看我,室友們都被那些零食哄得很開心,老在我面前說他好話。
我跟蘇悅生拗了幾天脾氣,最後他還是把我哄好了。他著意賠小心,一而再再而三,我也不好意思老給他冷臉看。只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食髓知味,蘇悅生就想天天能和我在一起。
那時候我太年輕,實在不能理解他的熱情,迴避敷衍的時候多,實在跑不掉也會讓他稱心如意,那段時間他好像上癮似的,天天琢磨讓我搬出來跟他一塊兒住。我那時候脾氣很壞,很不願意遷就他。
我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你怎麼這麼彆扭呢?難道將來結婚了你也不跟我一塊兒住?」
我裝作滿不在乎:「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何況,我跟你還不一定會結婚呢。」
也許這句話把他刺激到了,他立刻說:「那我們馬上就結婚。」
我還以為他是開玩笑,說這話的時候是週三,等到週五的下午,他就在校門口等我,送我回家。我挺不願意搭他的車,我想他說是送我回家,待會兒在車上一定會說服我週六週日想辦法出來見他,我老往外跑,我媽會起疑心的。
結果一上車,他就遞給我一個小包,我好奇地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他的戶口本。他說:「我前天回了一趟北京,把戶口本拿過來了,你也把戶口本拿出來,明天咱們去民政局登記,我打聽過了,週六他們也上班。」
我都傻了,他拉住我的手,往我無名指上套了個戒指,說:「本來應該隆重一點兒,可是我一想你又不見得喜歡單膝跪地那一套,所以……」他大約是看我傻呆呆的,所以把我拉過去吻了吻我的額頭,「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我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素面光圈,鑲著一點碎鑽,是我挺喜歡的樣子,尺寸也剛剛合適,可是……我哭笑不得:「我都還沒畢業呢,再說結婚怎麼能這麼兒戲……」
「怎麼兒戲了?」他說,「我連戶口本都偷出來了,怎麼能叫兒戲呢?你要覺得不夠隆重,今天晚上我也訂了餐廳,要不到餐廳我再求一次婚?今天晚上吃完飯我就送你回去,你趕緊把戶口本偷出來,明天我們去領證。」
「那不行的。」
「你不願意嫁給我?」
他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話,叫我怎麼答呢,其實我自己心裡還一團亂。我都還沒有畢業呢,結婚對我而言,真是太遙遠的事情了。
看我沉默不語,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自嘲般地笑了笑,他說:「你還是喜歡程子良。」
我被這一激,直覺得血往頭上湧,眼圈發熱,鼻尖發酸,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著我,我並不喜歡程子良,我自己明明知道,那一切已經結束了,他也明明知道,但他知道怎麼讓我難受,他說這話,就是想讓我難受。只有你愛的人,才會知道怎樣才能傷害你。
我把臉仰一仰,說:「你要是這麼覺得,我們就分手好了。」
我下車甩上車門,沿著馬路往前走,初夏的太陽曬在裸露的手臂上,微微生疼。我走得很快,一會兒工夫就拐過彎,前面就是公交站,搭公交到我家,還得換乘兩次,但沒關係,我可以先搭公交到地鐵站。我牙齒咬得緊緊的,這時候才覺得嘴唇疼,原來我一直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我鬆開了,有公交車來了,我視線模糊,眼睛裡都是眼淚,也沒看清楚是多少路,就自顧自跑著追上去,也許是我要搭的那趟,不,不是我要搭的那趟我也得上車,馬上上車離開這裡。
我沒有追上公交車,因為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我回頭一看是蘇悅生,下意識想要甩開他,他的手指用力,硬生生拉住我,我不願意在馬路上跟他拉拉扯扯,就說:「放手!」
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聲音啞得可怕,他的聲音十分瘖啞,彷彿帶著某種鈍痛似的,他說:「我錯了。」
「你放手!」
他硬把我拉進他懷裡,我把他胳膊抓紅了他也沒放手,他說:「對不起,我錯了。」
我扁了扁嘴,很委屈。
他說:「你叫我怎麼不在意呢?七巧,只有在意的時候,才會做錯事,說錯話。」
我覺得挺難過的,我說:「你以後不許再提他。」
他點點頭,答應說:「以後我再也不提了。」
大約是擔心我生氣,晚上在餐廳的時候,蘇悅生真的又求了一次婚。非常隆重,懷抱鮮花單膝下跪,問我是否答應嫁給他。
整間餐廳都被他包下來,雖然沒有別人看著,我也覺得怪難為情的。我說:「等我考慮考慮。」
「那就考慮一晚上吧,明天我們去民政局。」
我嘴上沒答應,其實心裡已經鬆動了。
等晚上我媽睡著了,我就溜進書房開保險櫃,書房保險櫃裡全是些證件,什麼房產證、股權證,還有我和我媽的戶口本也擱在裡面,我也不敢開燈,就按亮手機屏幕照著保險櫃的按鈕,我媽跟我說過保險櫃的密碼,但我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來偷偷摸摸拿戶口本,所以手心裡全是汗。
幸好戶口本就放在最上面一格,我一摸就摸到了,打開看看沒錯,就揣進懷裡,然後關上保險櫃,溜回自己房間。
那一晚上我都沒睡好,老做噩夢,一會兒夢見我媽發現我偷了戶口本,大發雷霆,一會兒夢見我把戶口本弄丟了,蘇悅生急得衝我直嚷嚷。
等我被電話吵醒,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蘇悅生打來的電話,他催我:「怎麼還沒出來?我已經在街口了。」
我胡亂爬起來洗漱,匆匆忙忙還記得化妝——其實也就是塗了點口紅。衣服是蘇悅生替我挑好的,他說登記要鄭重一點兒,所以昨晚送給我一條紅色的小禮服裙子,有點像旗袍的樣子,但又沒有旗袍那麼老氣,裙擺上斜斜繡著一枝花,很素雅卻又很喜氣,照例又十分合身,聽說是在北京替我定制的。
我又歡喜又惆悵地想,他這給女人選衣服的本事,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幸好,以後都只替我選了。
我把裙子穿上,沒忘記配套的紅寶石耳環,然後從枕頭底下拿出戶口本,還有那枚戒指,也被我從枕頭下拿出來戴上,我媽還睡著沒起床,所以我順順當當就從家裡溜出來了。
蘇悅生在小區出來拐彎的那個街口等我,今天他也穿得挺鄭重,領帶顏色正是我裙子的顏色,明顯是精心搭配好的,看到我踩著高跟鞋遙遙地走出來,他就朝我笑。
在路上我們倆都沒怎麼說話,蘇悅生開車開得特別慢,一邊開車一邊還說:「早知道就該叫小許送我們。」
我也覺得,我手心裡都是汗,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