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推倒在月下
這時天色開始昏暗下來,許峻嶺說:「這水邊生蚊子,天黑了會有蛇子咬人的。」
她說:「加拿大沒有蚊子。」
許峻嶺說:「沒有蚊子在紐芬蘭看見好大一個的,都帶了骨頭。」
她說:「又造謠了,加拿大得罪了你嗎」
許峻嶺說:「造謠我也是王八,不信到紐芬蘭去,抓幾隻給你看看。不過那蚊子不咬人倒是真的。」
她說:「加拿大蚊子也好靦腆,在家裡小蚊子從紗窗外面透過來,咬得人直跳!」
許峻嶺一隻手在自己胳膊上慢慢地搓,搓下一粒灰疙瘩。又抓了她的胳膊搓著,說:「有灰了。」悄悄把那粒疙瘩擱上去,又搓幾下,把灰疙瘩示給她說:「看,搓出這麼大一顆灰粒子。」
她嚇一跳說:「怎麼會呢,從來沒有的事。」
許峻嶺在夜色中忍不住偷笑著,說:「你自己摸,這麼大一顆,是假的嗎你該洗澡了。」
她手摸到了,受了電擊似的馬上又扔開說:「啊呀,啊呀!」許峻嶺抿了嘴竊笑。
天漸漸黑了,農家房子的燈遠遠地亮著。草叢中的蟲兒在不知疲倦地嗚唱,溪水的輕響在夜中聽得分明,不知名的鳥兒偶爾發出幾聲酷似人聲的悲愴的嗚叫。月亮在雲中輕盈地飄蕩,星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突然拋灑出來,瞬間便佈滿了天空。
許峻嶺抬頭望著月亮在疏淡的雲中穿行,忽然跳起來說:「給你表演一個月亮的節目。」說著擺手擺腳,笨拙地走著同邊步,一邊唱:「月亮走,我也走,月亮走,我也走。」
她笑著跳起來,把許峻嶺推在草地上,雙手在他肩上扑打。又抓緊他的雙肩,衝動地叫他:「孟浪,孟浪!」
他們並肩躺在毛巾毯上,她枕著許峻嶺的胳膊,兩人望著星空,久久的都不做聲。許峻嶺說:「人這一生不能細想,細想就太可悲了,就灰心了。星星這樣都幾萬年了,人還活不了一百年呢。」
她說:「誰能想那麼多,不是自尋煩惱煩惱還不夠多似的
!完了就完了,什麼了不起呢。沒有完還是要好好活一活,想太多是傻瓜。」
許峻嶺說:「太對了太對了,現在才明白了人活著不是為了活著以外的什麼活著。我想得太多,自以為高人一等,心裡還暗笑別人懵懵懂懂過了一生呢,其實再一深想,對的是他們,傻的是自己。可又不能不想!」
她說:「想得多的人做得少,腦細胞都去想了。」
許峻嶺說:「人想多了就覺得沒什麼事值得去做了,都太渺小了。」又望了天,覺得心中有無限湧動,又說不出來。
許峻嶺牽了她的手在草地上慢慢地走,她說:「都不知道自己活在哪年哪月了,腦子裡像洗了一樣,煩惱都洗乾淨了。其實心裡知道煩惱還放在那裡,沒有動呢。」
許峻嶺說:「別說那些,好不容易出來玩一天。」
她說:「不知道以後還有機會沒有。」
許峻嶺說:「機會多的是,天上明天會扔個炸彈下來把我們炸了嗎」又說:「我去七八天就回來。」
她說:「給你買了熏腸、蘋果,路上小心點。」
許峻嶺把她抱起來說:「你這麼好。路上我可真得小心點,家裡還有人等我回來呢,是不」
她說:「誰知道呢」
許峻嶺說:「我知道呢。」說著俯了身子吻她。她急促地說:「孟浪,孟浪!」雙手摟了他的脖子,臉貼緊了他。他左手托著她的腿,隔著裙子也感到了一種滑膩,一幅幅圖畫在他腦中飄來飄去,卻捉不住。
許峻嶺衝動著,在她耳後跟吻了一下,她身子在他懷中一顫,說:「癢。」
許峻嶺頭腦熱了說:「今天在路上你罵我什麼」
她說:「誰罵你了!」
許峻嶺說:「又不承認,又想不承認!你罵我的嘴。」
她說:「你的嘴好痞的,早就該撕掉。」
許峻嶺說:「要說痞我到處都痞,比起來嘴還算最文明的。」說著左手動了動。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放我下來。」
許峻嶺把她放在毛巾毯上,她抱著膝不做聲,抬頭看月亮。許峻嶺也抱了膝不做聲,抬頭看月亮。月亮在雲中走得飛快,雲層輕薄,波浪似的被月光照得分明,也擋不住月光,只在月亮上留下一點淡淡的陰影。在月光中許峻嶺感到了一種氣氛,含糊著詢問似的說:「嗯」
她也含糊地回回一聲:「嗯」
許峻嶺握了她的手緊一把,再一次「嗯」了一聲。她把手收回去,抱了雙膝呆呆地盯著月亮,雙手慢慢摸索下去,拔了幾棵草在手上搓揉,揉碎了又丟下,又摸索下去拔了幾棵,在手中搓揉,呼吸越來越急促。
許峻嶺說:「月亮也回答不了你心裡的問題,再說月亮也批准了。」
張小禾也不看許峻嶺,發抖似的說:「我的心跳得好快。」
許峻嶺把她摟過來說:「真的嗎看看!」說著攀了她的肩手一點點移下去,觸著那柔軟的一團,「真的跳得好快!」就捏住了。
她忽然一頭撞過來,頂著許峻嶺的胸,把他推倒,身子順勢倒在他身上,急促地說:「孟浪,孟浪!」
許峻嶺手扯一扯她的裙子說:「不要了好嗎」
她說:「都這樣了你認為要不要還有什麼區別嗎」
許峻嶺翻身過去,她喘息著說:「我還是投降了,我還是投降了。」
許峻嶺貼在她耳邊說:「我不是好人,今天我已經在心裡演習過多少遍了,我不等了,我等不了了。」喘著氣不再說話。
月亮靜靜地窺視著人間。
客車開出多倫多,許峻嶺又猶豫起來,覺得還是應該晚一天走,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昨天晚上九點多鐘,許峻嶺載著她摸黑往回騎。他在夜風中騎得飛快,她在後面說:「慢點,有人追你嗎」
許峻嶺和她說話,她不怎麼搭理,只是說:「小心騎車。」到家裡她先洗了澡,睡衣裹了身子出來。許峻嶺在水房門口等著,摟了她吻著,說:「等我。」
她奇怪地望許峻嶺一眼,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說:「今天晚上……」她眼微微閉了,抿著嘴羞羞地一笑。許峻嶺想她應允了。就去洗澡,一邊想像著今晚將多麼美好。洗了澡出來,看她的房門關著,正想去敲門,她打電話來說:「孟浪,我好睏了。」就把電話掛了。
許峻嶺拿著電話若有所失,可頭一觸著枕頭就睡著了。早上起來他去敲她的門,沒有聲音,以為她早早地去了學校。到廚房一看,他要帶的幾樣東西都用塑料袋裝了放在桌子上,摸一摸蘋果並不冰涼,想著是她昨晚又出來收拾好的,又想著可能她今天起得特別早,放在外面已經很久了。
狐疑著許峻嶺又去敲她的門,還是沒有動靜,他不甘心又打了個電話,也沒有人接。算一算再不走到蒙特利爾就天黑了,實在不能再耽誤,背著包出了門。客車開出了多倫多許峻嶺有點後悔,有了昨晚上那一幕,這事情又不同了。含含糊糊也沒個明白話,就跑了出來。又抱怨她出去那麼早,也不留張條子。
客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駛,許峻嶺眼睛木然地望著路邊永無止盡的矮樹叢。鄰座是一個黑人姑娘,一上車就掏出耳機聽迪斯科,嘈雜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許峻嶺耳中,身上那香水味也嗆得他難受。
他皺皺眉,也做不得聲,想著如果是過道那邊那個金髮少女坐在旁邊,感受可能會不同些。又想到也難怪白種人對有色人種有心理歧視,連自己心裡都有呢,其實黑人社會地位還高過華人。
這樣想著又覺得回去是對的,在這裡混什麼混,精神上要窩囊一輩子。一時心裡下了堅強的決心,回去再和張小禾講一次,哪怕哭著求她呢。
事情到了這個分上,男人的自尊再委屈一次,為了自己的感情委屈一次,也不算沒有志氣。許峻嶺想像著自己把話再一次說了,身子慢慢蹭下去,就跪在那裡了。她坐在床上不知所措,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突然她撲過來,兩人倒在地毯上滾來滾去嚎啕痛哭。她一次一次地抹著眼淚,微微地點了點頭。想到這里許峻嶺鼻子一酸,拚命睜了眼屏住呼吸,望著客車上的錄像,把眼淚壓了下去。三十幾歲的人了,男人呢,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