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小冤家呀小冤家
許峻嶺說:「還有我的心,我一生都愛你,忠於你,還不行嗎你不信拿條手帕來,我這就切了手指寫份血書讓你收了,可以不」說著站起來到廚房去拿刀。她拚命抱了許峻嶺的腰,嗚咽著:「我信了,我信了。信了還不行嗎」
許峻嶺說:「你還要怎麼樣呢,一個女的你的心到底有多大是只天狗要把天地都吞了才夠嗎」
她說:「我的心也不大,還沒有你大。可是我就是不能回去。來一趟多難啊,現在都移民了,倒要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留在這裡等什麼,也許沒有什麼可等。」
許峻嶺說:「等什麼你不願說,等著過高級日子。」
她說:「那我也不能說一點都不是。憑著來一趟這麼難,半條命搭在裡面,我也不能這麼就回去了。我家裡還瞪了眼望著我呢。為了我出來,全家的錢都用光了。」
許峻嶺說:「我明白你跟了我回去是為感情作了犧牲,我這心裡明白,我會在這一生中給你回報。現在是考驗你的感情的時候了。」
她說:「也可以這樣說吧。如果我把這個話對你說呢」
許峻嶺說:「張小禾你好固執!我還有什麼辦法說服你沒有」
她馬上說:「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
許峻嶺也拿了那支圓珠筆,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說:「我有個想法,不知對不對。」
她說:「你的想法反正都是對的,因為是你的想法。」
許峻嶺一笑說:「感情這個東西,誰說是萬能的呢男女有了愛就夠了嗎在絕對真實的感情之上還有一個絕對真實的現實。」
她說:「看了你說我早就想說這句話了,只是說不了這麼好。」
許峻嶺說:「感情是瓷的,現實是鋼的。瓷那麼硬也碰不過鋼。」
她望了許峻嶺,眼神憂鬱而淒涼,說:「怎麼辦你到底最後說一句。」
許峻嶺鐵著心說:「跟我回去,你答應了我你就是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
她平靜地說:「到底還有第二句話沒有」
許峻嶺不做聲。她伸出雙手做了個掐的動作,說:「恨得我啊,恨不得就這麼掐了你的脖子,從裡面擠出一句話來。」比畫著雙手掐攏去。
許峻嶺說:「你不要逼我,讓我最後想一想。」
她說:「你想吧,想好了告訴我一聲。我自己也最後想想,明天我就寫封信回去,向家裡要求一下,看他們怎麼說,也許就讓我順著自己的感情走了。信來回至少二十四天吧。如果二十四天以後還沒有希望,就沒希望了。」
許峻嶺說:「一定要聽你家裡的嗎說不定你家裡考慮問題也不那麼周全。」
她說:「我爸爸想問題想得深遠。」
許峻嶺說:「不相信!至少在這一點上,你對你爸爸的崇拜和對我的不崇拜同樣是沒有道理的。」
她說:「我暫時還不這樣想。」
許峻嶺說:「張小禾,今晚我都不認識你了,好狠啊!」
她說:「這樣是我嗎我是這樣嗎被你逼成這樣。人呢,就是沒有辦法不狠心,人沒有辦法。狠得自己心裡疼起來,也得咬緊了牙忍著。好殘酷的世界,人沒有辦法,人別無選擇。我倒想天天甜甜蜜蜜親親愛愛呢,可是行嗎總有個夢醒時分。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又何苦一往情深,你說,又何苦」
許峻嶺說:「你都把我看成什麼人了,壞東西」
她說:「心裡壞不壞,結果也是一樣,把苦給人受。倒不如心裡也是一個壞,乾脆跟那個人一樣,我心裡還不會像這樣刀子在一刀刀地割。」
許峻嶺心裡一個冷戰,站起來雙手扶了她的肩說:「張小禾,張小禾。」
她坐著不動,仰起臉望著許峻嶺。許峻嶺避開她的目光,喃喃地說:「張小禾,張小禾。」
她忽然「噗哧」一聲笑了。許峻嶺說:「你笑什麼,你笑什麼,好怕人的。」
她笑著笑著,閉了雙眼,擠緊了,眼角出現一線眼紋,下唇也慢慢捲進去,咬在牙齒之間。許峻嶺看見一絲眼淚從她眼角滲出來,就用手輕輕抹去。又有淚不住地泌出來,他擦也擦不完。她身子不住地顫抖,牙咬著下唇一陣一陣地用力。
許峻嶺心裡發抖,雙手也抖起來,震顫著說:「還有二十多天呢,還有二十多天呢。」她的頭慢慢垂下去,手輕輕移開許峻嶺的手說:「你睡去吧,我也困了。」
許峻嶺在淚水模糊中看見她唇下一排淡紅色的牙齒印,又看見一絲血從嘴角流出來,不忍再看一眼,捂了眼睛嗚咽著跑了出去。
張小禾對許峻嶺熱情依舊,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許峻嶺不敢再提這件事。好多次他都懷著一種悲壯獻身的心情去設想在加拿大掙扎下去:就在餐館打工一輩子嗎找個地方開家理髮店嗎真的就去了北方小鎮開家小餐館嗎在那種悲壯心情的推動下,許峻嶺心中幾乎就要轉了過來,準備接受這樣的現實,最終在細想之下還是否定了。這種種選擇與他的內心的要求相距實在太遠了。他去唐人街租了《渴望》的錄像帶來,每天晚上等她寫完了作業,就一起看一兩個小時。
許峻嶺在心中一天天數著日子,盼著她家的信早點來,又怕信來得太快。他說:「這時間好折磨人的。也不知道你家裡收到信沒有,都快十天了。到南京的信可能會快一點。」又說:「你爸爸媽媽是開通的人不呢」
她說:「在別的事情上是夠開通的。這件事誰知道呢」
快有兩個星期的時候,她情緒突然低沉了,錄像也不看了,有一次看見她偷偷地抹眼淚。許峻嶺問:「是信來了嗎」
她說:「這麼快,怎麼可能」
許峻嶺想著也不可能,說:「南京的信怎麼這麼慢呢」
她說:「信你就別問了,不看我也知道他們會怎麼說。」
許峻嶺說:「那我完了。」
她說:「完不完要問你自己。」
許峻嶺抓了她的手說:「跟我回去是要你下地獄嗎?老子掐死你!」說著用力握她的手。她疼得「哎喲哎喲」地叫,我鬆了手,她說:「你下毒手,不叫我活了嗎」
許峻嶺揪了她的耳朵說:「冤家,冤家,天下這麼大,怎麼就碰上了你。」
她說:「冤家路窄這話真的沒錯一點:」
許峻嶺說:「也別等你家的信了,你今天就判了我的死刑吧!你家的信等得我太難受了,還有十二天!」
她說:「我倒要問你一句,你的想法改變了沒有」
許峻嶺不做聲,她說:「別說這個,說也說不出個結果,挺煩人的。」
過了兩天她的情緒又正常了。許峻嶺在心裡算計著,是不是真的到北方去看看,也許真的就到一個鎮上辦家餐館去,先看了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又想起自己到多倫多差不多兩年,只去過千島湖、蒙特利爾和尼亞加拉瀑布,也該去別的地方看看。
一動心思就忍不住了,這天早上對張小禾說:「在這裡乾等著那封信我過不得,我明天去北方玩幾天,回來等你的判決。」
許峻嶺沒說看看能不能辦個餐館的事,他想真有可能了,回來再告訴她,給她一個驚喜。她說:「你也該去看看。」
許峻嶺馬上就去灰狗汽車站買了一張通票,一百三十八塊錢,十天之內可以在安大略省和魁北克自由地乘車。他把票拿給她看了,她說:「也真該去看看,老是呆在多倫多有什麼意思。」
許峻嶺說:「多倫多有意思的地方又不敢去,夜總會幾百塊錢瀟灑一次,只敢蒙在毯子裡想一想。」
她說:「說不定有一天你可以自由出進,你又不去爭取!」
許峻嶺說:「明天我要去了,今天你該給我一個安慰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到時候就鑽進來了,我那麼老實,總是忍忍忍的吧!」
她笑著搖頭,嘬著舌尖吐出一個長長的「不」字,又說:「誰叫你那麼固執」
許峻嶺故意生氣說:「還有條件,還有條件!」
她說:「便宜了你,我怎麼辦」
許峻嶺笑了說:「反正到時候我不走,一倒下去就睡在那裡了。」她撒嬌似的說:「知道你不會的。」
許峻嶺說:「我不會,我真的不會,到時候你看我會不會。」
吃了中飯她背了書包去學校,下午有兩節課。許峻嶺吻了她,放她去了。走到樓梯口她望了許峻嶺遲疑著想說什麼,又一笑,下樓去了。出了門,過幾分鐘又回來說:「今天我早點回來,你別出去了。」說完頭也不回,「咚咚」地下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