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隔壁有人行非禮
人慢慢都回來了,三五個一群坐在沙地上,咬雞腿雞翅膀的聲音響成一片。十幾隻西瓜一時都吃完了,有人就去扯香蕉吃。黃憲吃完了扛著攝像機四處照照,一邊喊:「雞骨頭瓜皮罐頭筒請大家裝在塑料袋裡。」
范凌雲和一群人坐在一塊大塑料布上,幾個人有說有笑,有幾次她被誰逗樂了,昂起頭來笑。幾個男的對她似乎還很慇勤。許峻嶺看著心裡還有點高興,也並沒有嫉妒的意思。黃憲從他身邊走過,用嘴努一努一圈人說:「徐麗萍就在那裡,看那些人。」
徐麗萍是國內一個很有名的電影演員,頭像都上過掛歷和畫報封面的,光彩照人。早就聽說她在多倫多,卻沒人知道她在幹什麼,憑什麼活著。許峻嶺這才知道她也來了,冷眼望過去,幾個男的烘雲托月似的圍著她,那一圈人只有她一個女的,那些女學生們都躲開她。
有人走過去卻插不進那一圈人去,就在旁邊慢慢繞上一圈,然後走開。許峻嶺覺得徐麗萍那張臉就像一本打開的書,正被人細細地閱讀。他看徐麗萍對周圍注視的渾然不覺有點做作,那種沉靜高雅目不斜視也有點虛張聲勢。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沉得住。
許峻嶺看著那些人個個懷著心思轉來轉去,又遮遮掩掩怕人察覺,覺得非常好玩。有人從那圈人中站起來,跑到這邊來拿烤雞牛肉串,馬上又有人從容地走到那裡,慢慢地在那空檔坐了。其他人不敢再起身,就嚷著:「多帶幾隻翅膀過來。」
又有人叫:「拿一把香蕉過來。」
那人拿了雞翅膀,見自己的位子被人佔了,一臉的不高興,噘嘴擠眼嘲諷地一笑,也不理叫的人。又有個男的拿了一些雞翅膀牛肉串過去,遞給幾個人,又遞給徐麗萍,順勢就靠近她在圈子外面坐了。
然後大家在草地上圍成一個大圈坐了聯歡,擊鼓傳花。花就用一個可樂筒代替。有幾個人得了可樂筒不慌不忙傳下去,許峻嶺疑心他們心裡已經有了個節目,想得機會露一手。
擊鼓的人得了暗示,第一輪可樂筒傳到徐麗萍手中鼓聲就停了。有人嚷著要她把自己演過的電影來一段,她說沒有對手配戲,問唱歌行不行。她打算唱《沙家濱》中「智斗」那一段,問可有誰能唱刁德一和胡傳魁。
馬上有幾個人舉手報名。許峻嶺聽了覺得她唱得很一般,可有幾個人拚命鼓掌。這樣過了幾輪,黃憲又宣佈自由表演,好些人搶著站起來表演,倒也熱鬧。接著又是遊戲,把二十幾個氣球扔在圈子中間,兩個人一組把腿綁在一起,看哪一組踩破的氣球多就算優勝。
許峻嶺對遊戲沒有興趣,低了頭去拔那些草,在手中搓揉了,滿手的綠汁。又選了根長的草莖,在草叢中挑起一隻大螞蟻,讓螞蟻在上面來回地爬,爬到左邊他用右手捏著那根草,爬回來到了右邊他又換只手。心想:「這根草也夠這螞蟻先生爬一輩子了,人忙忙碌碌這一輩子跟個螞蟻也差不多。」
忽然有人在喊:「快來看落日!」有幾個人就往沙灘那邊跑,許峻嶺跟著也跑過去。只見萬頃波濤托著天際一輪夕陽,透著殷紅,圓圓的從湖那邊一直照過來,畫出一扇金色的波濤。天上的雲被燒得通紅,幻出人獸鬼各種形態,一會兒又變了。幾隻江鷗在夕陽中輕翔。
草地上的遊戲停止了,只有幾個孩子還在嬉鬧。沙灘上坐了一大片人,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每個人的臉都被夕陽染紅,顯出莊嚴凝重的神色。夕陽漸漸下沉,有一半已溶入湖水之中,湖面露出紅透的半圓。湖水一**推上沙灘又落下去,發出清晰的輕響。
許峻嶺心中有什麼湧上來,又退下去,知道了自己在時間中凝望,它正迅速離他而去。他想像著夕陽那端有身著甲冑的勇士們揮刀躍馬衝過來,裹挾著一片隱約的嘈雜聲,黑色披風瀟灑地向後飄著,高舉的刀在夕陽中金光閃閃。又想像著那端是遠古洪荒般的一片死寂,夕陽那半圓的中心有一個小黑點從浩渺的湖面上由遠而近,一下一下擊水聲漸漸清晰,是穴居人的獨木舟。
等夕陽收了它最後的光線,在一瞬間完全沉入湖中,湖面變得蒼茫渺遠。大家紛紛站起來,仍沉默著朝那邊眺望。然後,拍一拍身上的沙,踏著暮色歸去。
許峻嶺對張小禾說話時多了一點嚴肅,不再在話中夾帶著什麼。有時他覺得已經完全說服了自己,為了這顆驕傲的心他必須放棄那種前途渺茫的嘗試。可有時又感到內心有一種力量在反抗著這種驕傲,反過來向自己證明那種說服是一種虛偽的自我欺騙。
許峻嶺的變化張小禾也看出來了,她說:「孟浪,你最近心情不好」
許峻嶺解釋說:「窮人心情總沒法好。」
她說:「那也不會總是窮。」
許峻嶺又跟她說笑開玩笑,用玩笑來掩飾兩人之間那種欲進欲退若即若離的關係。事後他又恨自己不能堅持那一點淡漠,倒好像是欠了她什麼似的要表現出那種熱情。
許峻嶺不知道她是否明白那一點淡漠的意義,他總覺得她心裡是明白的。如果明白了又裝作接受了他的解釋,仍舊帶著一點主動坦然地和他來往,她心裡就有那點意思了。她有自信,有優越感,這樣她才能忽略他那麼點驕傲,那一點淡漠。他總想猜透她的心,卻總也猜不透。
這天晚上下班回來,許峻嶺聽見她房裡有男人的聲音,高一聲低一聲的。這麼晚還有人呆在這裡,他心裡一時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許峻嶺心中的憤怒一躍而起,雙手捏了拳對那扇緊閉的門做出威脅的進攻姿態,一拳一拳虛著用力打過去。可馬上又意識到自己並沒有這種憤怒的權力,信心在頃刻間瓦解,只恨自己以往太自作多情。
他輕手輕腳走到她房門邊,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唧唧噥噥的又聽不清,便想像著他們是說著情話。許峻嶺對自己的舉動非常慚愧,幹什麼呢他乾脆放寬了心在過道裡走,故意弄出點響聲,又把水房門關得「砰」地一響,似乎在提醒著張小禾,以後你也不用再在我面前做出那點溫柔,你的事我都知道。
許峻嶺洗了澡,刷了牙,捧了高陽的《玉座珠簾》坐到床上看。眼睛盯了書,心裡卻想像著隔壁那一幕會有了什麼進展,不堪的畫面都浮到了眼前來。耳朵也分外的靈,捕捉外面的每一點響動,一忽兒覺得有一種輕微瑣細飄忽不定的靡靡之聲,一忽兒又覺得是一種隱約含糊難以細辨的嘖嘖之聲。
許峻嶺忽然心跳加快,支起身子仔細分辨,又是一片沉寂,讓人懷疑聲音竟是發自他自己的內心深處。他心想:「老子今晚陪你們倆了!」打算等著,看那人走不走。又輕輕開了門探頭一望,隔壁燈還亮著,又放心了一點似的。好幾次他想把耳朵貼到牆上去聽隔壁的動靜,被羞恥感阻擋了。在毯子裡他用一隻腳踢了另一隻腳一下,心裡說:「關了你什麼屁事呢,要你這樣操心!」賭氣地熄了燈去睡,翻來覆去哪裡又睡得著。
許峻嶺忽然猛地一驚,好像聽見有個聲音在喊「孟浪」。他跳下床,立在黑暗中側耳聽了一下,分明聽見張小禾又叫了一聲。他赤著腳衝了出去,聽見張小禾房中有一陣響動,她在喊著:「出去!」
又似乎有人捂了她的嘴,她沉悶地喊著:「孟浪!」
許峻嶺推了推門,推不動,把門拍得「砰砰」的一片響。裡面又一陣響動,張小禾在喊:「孟浪!」
這一次許峻嶺聽得非常清楚,拍著門叫:「張小禾!張小禾!」
響聲到了門邊,門把手響了一下,許峻嶺推推還是不動。那個男人的聲音也聽得清楚:「小禾,小禾,聽我說,聽我說最後幾句。」
張小禾嚷著:「鬆開我!」
許峻嶺退一步準備用赤腳踹門,門又響了一下,他撲上去把門推開一條縫,裡面有人用力抵著。他把赤腳塞到門縫裡去,裡面的那個人用力推門壓得他的腳骨頭都要斷了似的。許峻嶺心中火氣騰騰地燃上來,用身子猛地一撞,門開了,只見一個很高壯的男人正抓著張小禾的雙肩從門邊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