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收錢的白人妞很有味
許俊嶺的工作很簡單,把一塊塊的牛肉餅在平板電爐上煎好,遞給前面的人夾在熱麵包中,他們再放上西紅柿、酸黃瓜、生菜等等,配上炸土豆條和一杯飲料,就是一份快餐了。工作時幾個人排成一線,流水作業,他在最後面。
威廉五十多歲,他這一天站在許俊嶺身邊在另一個平板電爐上煎牛肉餅,一邊告訴許俊嶺動作要領,什麼時候翻邊,烤好了怎樣把油滴了再遞上去。牛肉餅一放上去就是幾十塊,不停地翻動才能兩面火候一樣,慢了就有一面焦了。午餐高峰期有一兩個小時,櫃檯前面排隊的顧客很多,每次幾十塊肉餅放上去,揮動小鏟不停翻動,剛工作了半個小時,許俊嶺的胳膊就酸疼得抬不起來,翻動速度不自覺慢了。
靠!在國內,從泥崗溝走出來,後來到了北京,過著爺一樣的生活,什麼時候受過這個罪?
威廉在一旁催促:「turnfast(快點翻動)」
許俊嶺頭上冒著汗,抬了酸疼的胳膊堅持著。威廉不時把小鏟伸到他這邊來幫他翻動。有一次他聽錯了擴音器的指令,兩塊肉餅只放了一塊,傳上去被顧客退回來。威廉馬上放下小鏟到前面去道歉,回來指著擴音器說:「listen!(聽著)」
許俊嶺本來就熱,心裡一緊張,背上的汗癢癢的往下淌,工作服都浸出一大片汗漬,粘在背上濕乎乎一片。好不容易挺到午餐期過去,他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威廉卻若無其事,放下小鏟算賬去了。
許俊嶺對面是一個紐芬蘭大學兼職打工的學生,在炸土豆條,他也是今天剛上班的。這時他累得直喘,搖著頭說:「terrible,veryterrible!(真可怕,太可怕了)」看他那樣子許俊嶺只想笑,他還以為自己是最累的呢。想到白人大學生也來賺這點錢,比他還狼狽,他心裡有一種說不明白的安慰。
中間休息半小時,是吃飯時間,職員半價優待。多數人都端了一盤食物坐餐廳裡去吃,許俊嶺到休息室按老闆的交代,在自動計時器上打了工時卡,把帶來的一小瓶牛奶,幾片麵包和一個蘋果幾口吞了。那個出飲料的白人女孩很漂亮,看的許俊嶺胃口大開。
她問他為什麼不到前面去吃,好心地告訴他只要半價,許俊嶺也不說捨不得錢,只說吃不慣。大家回到休息室休息,許俊嶺也不去聽他們談些什麼,靠了牆休息。
收錢的那個女孩子長得是有些白種女人的韻味,許俊嶺對她印象念念不忘,這時她進來,偏走到許俊嶺面前,指了電子計時器問他打了卡沒有。許俊嶺說打了,謝謝你提醒我。又開玩笑說,不打這半個小時老闆也會扣除,心裡卻罵著:「狗腿子,我打沒打關你的事你打工的要你替老闆操這個心!」
許俊嶺原來看她長得甜甜美美,這一下心裡卻記恨著她了。暗道:「騷女人!看待老子得勢有一天幹了你!」
這樣平平淡淡過了幾天,發生了一件小事。晚上用餐的人不多,威廉吩咐許俊嶺和那個炸土豆條的學生,誰得空了就附帶照看一下廚房另一邊的封閉式電油爐,按照前面交代下來的數量把雞或者魚炸了送上去。電油爐是自動計時的,到時候就會發出「嘟嘟」的聲音。
這樣過了幾天,倒也沒事。這天晚上許俊嶺正在煎餅,有人在電油爐那邊喊:「ifsburning!(焦了,焦了)」許俊嶺跑過去一看,七八塊魚已經撈起來,炸過了頭變得焦黑。他指了那個學生說:「他放進去的!」
這時威廉來了,問:「誰放進去的?」
許俊嶺又指了那人說:「他放進去的!。」
那學生走過來說:「不是我,不是我!」
許俊嶺一怔,難道自己記錯了他揚起眉一想,肯定不是自己。他看見威廉注意了自己的神態,心裡一慌,還想解釋。威廉看了看他說:「算了,下次小心點!」
那收錢的白人美女也在一旁說:「下次注意!」
許俊嶺還想解釋,看了威廉不必再說的神態,只好住了口,心裡有氣也說不出,憑什麼斷定就是他!他不是白人,說話不能信!許俊嶺委屈著又在心裡罵自己:「那麼快跑過來幹什麼!想就想又皺什麼眉!沉不住氣吃了啞巴虧,你自己太活該了!你怎麼這麼活該呢你活該得再不能活該了!豬呀,你真蠢得叫做豬呀!」
這樣過了兩個星期,支票發下來只有二百七十多塊錢,算下來每天只有二十七塊錢,比獎學金多不了多少!許俊嶺在心裡算了,每天七個小時,再扣了稅,倒也沒少他的。好不容易謀來一份工作,累得跟牛一樣喘,就這點錢!
許俊嶺開始懷疑「外國老闆寬厚些」這種說法。中國老闆再厲害,還能厲害到什麼地方去!他把這種想法跟范凌雲說了。她說:「你要想辦法偷懶,老闆管你死活呢。」
許俊嶺說:「你比資本家還聰明些,偷懶你以為這是在中國吧。」
她說:「你不怕,下次葛老闆來拿豆芽,我問他一聲。」
葛老闆是新發展的豆芽主顧,在郊區開了一家餐館。沒有辦法,郊區許俊嶺也得去了。
這個星期威廉安排許俊嶺做早班,六點半上班。早班只有一個人做,在九點鐘其他人來上班之前要做完十七件事,這些事都按順序寫在一張紙條上在牆上貼著。威廉指了那紙條問許俊嶺看不看得懂,他說看得懂,心裡想著明天早上帶本詞典來。
許俊嶺很高興,不必在別人的目光下工作,這使他有一種自由的興奮。威廉把鑰匙交給他,他捏了鑰匙想,這老頭倒挺相信人,這麼大個餐館他也放心。
第二天凌晨五點半許俊嶺被鬧鐘鬧醒,掙扎了爬起來,迷迷糊糊煮一杯牛奶沖蛋喝了,推著單車出了門。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來,滲到衣服裡面,把身上的熱氣都捲走了。熹微的星光下伸展著一條白色的路,在一片寂靜中單車擦著雪地發出均勻的沙沙輕響。
騎到半路許俊嶺的手凍僵了,握不穩龍頭也捏不緊剎車。他怕遲到想堅持一下,遇到一個下坡直衝下去,手想捏剎車怎麼也捏不攏去。越衝越快,風在耳邊嗡嗡地鳴響。他想今天要摔個大跟頭了,心裡有一種想跳車的衝動。快到坡底他看見路邊有個大雪堆,就對著雪堆衝去。
單車插進雪堆,許俊嶺往前一衝,身子從龍頭前飛出去,撲在雪堆上,頭埋在雪堆中。他一滾,滾下雪堆,伸伸胳膊跺跺腳還沒有摔斷,他放了心。臉上濕濕的有什麼流下來,他臉已經凍麻木了感覺不出什麼,以為是血,脫了手套在臉上撫一把,只是一些雪水。
許俊嶺把另一隻手套也脫下來,都扔在雪地上,撮了兩隻手在嘴邊呵氣,氣在冷空氣中泛著白色。還是不行,他解開羽絨衣,把雙手交叉了從腰部貼了肉插到腋下,冷得身子一抖一抖的。他夾緊了雙手,蹲下來縮成一團。
風從衣服的縫隙中灌進來,許俊嶺又蹲著轉過去背對了風,把身子縮得更緊。一輛小車開到他前面不遠的地方猛地剎車,後車門打開,一個年輕女人抱了一條狗下來,生著氣往回走,一個男人從前門下來,追上那個女人想拖她回車上去。
倆人推搡著,大聲爭吵。男人把女人摔到地上,女人還是抱緊了那條狗。許俊嶺蹲在那裡喊:「你不能這樣對待她!」
男人四下張望,看不出聲音從哪裡發出來的。許俊嶺又喊了一句,他才發現雪堆邊那兒原來蹲著一個人。他對著這邊叫道:「不關你的事!」把女人拖上車開走了。
許俊嶺心裡估計著時間已經來不及,怕威廉第一天會來檢查,又想起他也不用來,只看他打的卡就知道他遲到了沒有。把貼肉的手指活動一下,能夠彎曲了,抽出來,把羽絨衣拉上,套上手套,把單車從雪裡拔出,心想,這堆雪今天救他命了,對著那堆雪把頭點了幾點,騎上又走。
到了餐館威廉並沒有來,許俊嶺把燈開了,打開冷藏室的門把生菜西紅柿搬出來。忽然想到老闆剝削他太厲害了,撈回一點也是應該的,就摸了一個大西紅柿吃了,想著現在西紅柿三塊錢一磅,這一下吃掉老闆一塊多錢。又把紙盒裝的小盒牛奶喝了一盒,把盒子丟到垃圾桶裡用菜葉蓋了。兩樣東西吃下去,肚子裡冰冷冰冷的。他按了規定的程序盡快地做事,用機器切了兩箱西紅柿,又配了三十多份生菜……等他把事情做完,上班的人就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