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三百寡婦鬧事
「是俊嶺啊,看媽這眼睛瞎的,沒認出來是我娃呢。」母親起身取碗要給許俊嶺倒水喝,嘴裡卻不停地說,「你姊妹倆一樣樣的倔脾氣。你妹子硬是要跟你嬸子到山外掙錢去哩,還有花小苗,婆孫仨兒到啥紅魚嶺淘金去啦。擋都擋不住,聽說翠翠、花小苗跟恁嗒鬧事哩,叫公家抓了。都不想,胳膊能扭過大腿雞蛋能碰過石頭山外的人歪的怕怕,你妹子一出去都不回來啦。」母親把水放到桌上,又拿了白糖往裡放,「是不是跟了山外人了。就是跟了,跟了跟了罷,連一點信兒都不給。」
從母親的話裡,許俊嶺知道那個被礦工輪j了的烈女子是妹妹無疑了。其實,前不久他做的那個夢,把一切都說清楚了。唉,都怪他太自私,沒有把翠翠一條褲帶的事放在心上。紅魚嶺死了那麼多的人,都緣於塵肺的職業病,只是洞主們心太黑太黑了,而他名副其實成了幫兇。要是早些把真相大白於天下,就會少死多少人啊!國家已經出台了職業病的相關政策,洞主不管簽了什麼合同,不執行國家政策,他就說不過去。妹妹是無辜的,許俊嶺想他一定要替她報仇。
「不管咋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母親又在嘮叨了,「這是老祖先傳下來的。我只懂事起,你外婆就給我說,夫在從夫,夫去從子的道理。你妹子跑了。守不住了。把娃給人家撂屋裡跑了。」
妹妹跑了、改嫁,母親固然生氣,可如果知道妹妹不在人世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她一定更悲傷。看著風燭殘年的母親,許俊嶺只能委屈從一而終的妹妹了。
「媽,社會都進步到啥程度了,你還是過去那一套。我妹結婚時,比舊社會的童養媳還小。你沒看,守了十幾年寡,還不到三十歲上。」許俊嶺虛張聲勢著說,「我妹可憐沒讀成書,要是我啊,要告你重男輕女哩。」他的話說得夫去從子的母親,有些惶惶然了。
「恁——,我不管了還不行」
「行。」許俊嶺把水遞給母親,讓她喝,「媽呀,我妹出山,到好處去了。等日子過好了,就會回來看你老的。」許俊嶺本想接她去北京,可想到跟杜雨霏已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去受氣不說,還真是個累贅。到口的話卻變成了,「等妹領著女婿認門了,我把你接到北京看**去。」
「**是咱窮人的大救星。」母親語出驚人,「他老人家還好吧」說著,母親轉身十分虔誠地向貼在牆上的**畫像,深情地一鞠躬。
「還好!」**過世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父輩們仍對其念念不忘。許俊嶺忽然覺著,也應該為其他人幹點事情。許俊嶺把自己的被褥拿著搭在垌上的鐵絲上曬著,太陽亮晃晃的卻沒有暖意,被褥在初冬的山風中蕩著鞦韆。他回頭對母親說,「媽,晌午做糊湯麵吧!」聽說要吃她做的糊湯麵,母親開心地笑了。嘴裡訥訥地說,「現在回來,媽還能給我娃做動,就是一碗煎水,也能燒開。媽死了,就沒有人了。」
許俊嶺知道母親年事已高,需要有人照顧。找到村長說了他的想法,村長說,「四怪屋裡娃多炕少,就叫她的二女子跟你媽睡吧。」
「要照看我媽哩,在城裡叫家庭保姆。」許俊嶺說,「也不讓娃白干,每月二百元。等我媽過世了,想到北京的話,我也能找到工作。」
「好說,好說。」村長拿許俊嶺送的酒又招呼起他來,「屋裡的——,」他吩咐老婆說,「炒一盤雞蛋,再炒一盤臘肉,我跟俊嶺好好喝兩盅。」幾盅酒下肚,村長就大談退耕還林的好處,可當問到翠翠、花小苗,還有許俊嶺妹的事時,他叫苦不迭地說,「啥都問不出來。咱這三個婦女,除你妹還有你幫忙外,翠翠和花小苗,都死了男人,怕早就嫁山外了。」
「這事我問過了,他們兩個在看守所裡,我想辦法叫放出來。我妹沒有人了,這事只有你一人知道,千萬別告訴我媽。她受不了這打擊,我說是在山外嫁人了,怕她的家法,不敢回咱泥崗溝。」
「唉——。」村長唏噓了半響才說,「俊嶺,你在北京幹大事,你媽就交給我了,要是出了差錯,就割了頭叫你做球踢。」
第二天,許俊嶺匆匆趕往省城,跟閔鵬商量了半天,便找到省婦女聯合會。聽了他的申訴,辦公室主任說,「我們就是專門保護婦女權利不受侵害的。你反映的問題很重要,我們立即跟下面聯繫,叫他們放人。」
「別把雞毛當令箭。」出了省婦女聯合會的門,閔鵬告訴許俊嶺,「反正也閒著,省報有個哥兒們,問問內幕就知道怎麼辦了。」
他們約出省報那位記者,在古城牆外的一家咖啡廳坐下聊了會兒天,話題轉到商州三百寡婦鬧紅魚嶺的事上。記者一拍胸膛說,「你們商州的女子,那叫烈呀!」他正好是一線採訪的當事人,「有兩個帶頭起事的,被抓到看守所,仍罵不絕口,喊著要還她丈夫。」
「為什麼消息封鎖了呢最近,連全國人大常委會都出台了法律哩。我知道,死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塵肺病。」許俊嶺知情人似地說,「都怪我在北京沒請記者,還說缺乏證據,結果連我妹妹的命也賠上了。」
「問題是,患了塵肺病本身治不好,除非換肺,可那得多少錢啊!所以,大多都被礦主變著法兒給整治得早早死了。」記者說的全是真話,「採訪到真實情況後,我們也義憤填膺。可仔細想,正在開發西部,要是兜出去,就非鬧個國際影響不可。所以,塌方而死成了最好的口實,從而使那些殺人犯逍遙法外了。信不,那些發了死人財的土老帽們,吃喝信用卡,摟著十七八。」
「不瞞你說,看守所那兩個帶頭的,是孟老闆老家的人。」閔鵬喝酒上臉,一高腳杯xo,他的臉及脖子全紅了,「他想請你幫忙。」
「對對對。辦事花錢哩,這我知道,只要把人放了,什麼條件咱都答應。」許俊嶺忙往記者杯裡斟酒。
「問題是,他們倆知道民工死亡的內幕,而且人很執拗。人家要給一筆錢完事,他們不答應。說非要上告,要關了紅魚嶺的礦洞。你想,咱們是窮地方,黃金是扭轉貧窮的捷徑呢。」
「這麼說,沒辦法了」
「除非他倆改口。」
紅魚嶺許俊嶺太熟悉了。跟省教育廳後勤供給處簽了二千四百萬元的電腦供貨合同後,許俊嶺一高興,決定到關翠翠、花小苗的看守所去探監。
閔鵬寫了封信要許俊嶺帶著,說是普九驗收時,紅魚嶺所在的函谷縣縣委書記,跟他有一段交往。許俊嶺拿了信,又租了車,趕到看守所時,所長說什麼也不讓見翠翠和花小苗。無奈之際,許俊嶺想到兜裡閔鵬寫的信,便又找到縣委書記。
縣委書記看罷信,讓辦公室主任叫來了公安局長。公安局長五十出頭的樣子,生得瘦弱,謝頂的頭在開著的燈下泛著亮光。聽了縣委書記的介紹,他笑笑地看著許俊嶺說,「許老闆是名人,我在省報上讀了你捐建電教館的事跡。你說的那兩個婦女,現在還正在偵破。所以,許老闆還是不要看了,等案子結了,就可以探監。」
「其實,紅魚嶺的事我很清楚,國家剛剛出台了關於職業病的法律。不瞞你說,我在紅魚嶺呆過三年,其所以沒跟其他人一樣地死於塵肺病,是我命大,後來上了北京大學,又成了北京人,」
「閔處長的信我看了,這兩個婦女是鬧事的頭兒。」縣委書記斜著頭又打著手勢說,「當然啦,有許老闆你和閔處長出面,我想這個案子應該盡快告破。農民嘛,還是婦女,失去了丈夫能平靜嗎我看呀,教育教育,讓回去算啦。」
「這兩個人聚眾鬧事事小,主要涉及賣淫哩。」公安局長沒有了笑容,「還有一個跳崖了。他們說是尋找證據,可許多民工都承認和其發生過不正當男女關係。」
「那他們怎麼說」許俊嶺有些沉不住氣了,「我可以告訴你,紅魚嶺的金洞主人,個個有命案在身。我離開紅魚嶺進京上學前,叫翠翠的女人,就為了自己的兩個男人,要把民工們不斷死亡的黑幕弄清。後來,她跟搞地下工作一樣在一條褲帶上,記錄了二百多個命案。她要我帶進北京找媒體,揭露紅魚嶺金礦民工賣命的黑幕。我當時答應了,可轉念一想,要是事情鬧大了,縣上的領導吃罪不起,廣西的南丹礦事件知道吧縣委書記判了死刑,縣長判了二十年呢。我一直在想,這事再鬧個國際影響出去,咱中國多沒面子。所以,我搪塞說證據不足。」
「許老闆頭腦清醒,你經營啥電腦。我們縣上要發展多媒體教學哩。回頭,咱們簽個進購合同吧!」縣委書記越聽臉上笑意越濃,最後從他的皮椅上下來,又倒茶水又遞煙。
「嗨,誰知道,他們真跑到紅魚嶺找證據來了。而且,聚集了三百多寡婦呢!是我害了他們啊!」虛榮心沒有使許俊嶺說出妹妹的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