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惜命從小就是肩負著復國的重任長大的。
其實說實在的,她活的真的很累很累,早就倦了這種刀口舔血卻又見不得光的日子,她的師父不是不知道,可他卻告訴她若沒有她一人的犧牲,就將會有千千萬萬人犧牲。
因此,取名惜命——永惜此命。因為它不是你一個人的命,它是所有復國志士的命。
但她真的累極了。有時行軍打仗打倒某些山清水秀的小村子,小集鎮,戚惜命就忍不住想去看看那些普通的女子是怎樣過活的,是不是當窗理雲鬢,是不是對鏡貼花黃,是不是呵手試梅妝。
還是一如她般,雞鳴一聲三更鼓,拂曉即起,每日每夜看著戰友離去,自己血染沙場。
她今世是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世人皆讚她風姿灑脫,顏如美玉,為當朝女子之楷模,舉世無雙矣。可是又有誰知道她的高處不勝寒,體味得了她的清寂入骨。
可是就算有再多的苦難,她也不曾也不可以如尋常女子一樣泣淚,因為她是天下間最高貴的女人——梟羽帝姬。
將來復國後,她就是更加高貴的梟羽女帝。
梟羽帝姬呵!梟羽女帝呵!多麼高貴的身份!戚惜命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幽暗如墨玉的眼底一片冷然。
黃金鑄造的華貴龍椅上的皇帝見戚惜命進了殿後就一言不發,安靜得有些詭異,心底不由得打起了嘀咕。
這戚惜命,莫不是被消息洩露這件事嚇傻了?
當然,這只是皇帝一時消遣惡搞的想法,他才不會自大的認為眼前這個從屍山血海中爬起,白骨堆裡站出的凜冽女子會被這嚇倒。
那也太侮辱他看人的眼光了!
他現在真正擔心的是戚惜命究竟還有沒有厲害的後手,然他防不勝防的後手。
他曾經深入研究過戚惜命行軍打仗的路數和她御下十萬的手段,自然瞭解一些她的為人,知道以戚惜命那種謹慎入微的心思,是不可能不留後手的。因此他真正害怕的是戚惜命打算來個你死我活,魚死網破。
破陣騎雖只有十萬,但各個驍勇善戰,以一當十,實不可小覷。要是硬拚雖然他會贏,但那也是一場慘勝,得不償失。更何況,周圍有不少野心勃勃的君主,他冒不起那個險。
戚惜命啊戚惜命!你叫朕拿你怎麼辦呢?
皇帝帶著惋惜又欣賞的目光看向殿下的螓首美人。
若你不是前朝的梟羽帝姬,是前朝的餘孽,朕必要你以女子豪傑的英名流芳百世。
看見麼?這就是皇帝,欣賞是欣賞,欽佩是欽佩,可只要一威脅到他的地位,動起刀子來還是一點也不手軟,管教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千古以來,便就如是。
戚惜命又不是死人,自然早就注意到皇帝那**裸的毫不加掩飾的欣賞又惋惜的眼神,心裡嘿嘿冷笑:
又在作勞什子的死?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的那點小算盤?
戚惜命毫不避諱的直直迎上那目光,近乎挑釁的一笑,以女子少見的極為清越的妙音一字一頓道:「臣莫不是來遲了,錯過了什麼好戲?」
言罷,目光轉向地上那攤尚未乾涸的殷紅血跡,以表疑惑。
皇帝半闔這精光內斂的龍眸,頭輕靠在僵硬冰涼的椅背上,隱有幾縷銀霜夾雜於長髮間,看上去極為疲倦的樣子,他像是不耐煩的揮揮手:
「沒什麼,只是個死諫要朕封戚卿家你為護國夫人的罷了。」
戚惜命聞言眸光一閃,緩緩度步至殿中央,立定腳步,又環視了週遭一圈大臣,接著又抖了抖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這才玉手抱拳,螓首微垂,一派恭敬的樣子向皇帝請安,全不復之前的吊兒郎當。
「那不知陛下可封了臣?」
「哦?」皇帝龍眸中精光一閃,眉梢微挑,拖長了尾音似是不敢相信道:「戚卿家真想做這個護國夫人?」
戚惜命,你是越來越讓朕看不透了呀!
「那倒不是!」戚惜命抬眸咧嘴明媚一笑,艷如陌上春陽,饒是皇帝見慣了各色美人,也不由的一怔。
可皇帝畢竟是皇帝,很快回了神,但看到殿下臣子們尚在沉迷的樣子,不由得心中微惱,暗自啐了一句:「紅顏禍水!」
「不過聽聞我朝歷代只有一位護國夫人,可當真如此?」戚惜命溫言笑道。
「當真如此。」
「那我朝此代護國夫人可是琉璃大長公主?」
「正是。」
「是否我封了護國夫人,琉璃公主的護國稱號就要被收回?」
「那是自然。」
「這就好。」戚惜命似領了靈虛一指明悟了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接著道:「三年前,臣在十里坡單槍匹馬救出了陛下,而陛下當時許了臣一個願,不知您可還記否?」
皇帝神思一轉,就想起了戚惜命所說的那件事。
那是一件不怎麼光彩的事。三年前,他得到八百里加急密報,說是邊關重地十里坡有叛賊謀反,且有狂妄猖獗,恣意擾民,視為一害。今剿匪不力,希望他可派兵增援。
他開始自以為剿匪士官只是誇大其情罷了,並沒有放在心上。小小的一方叛匪罷了,竟還值得大軍壓境?
這剿匪士官怎麼又是一個白白浪費米糧空領俸祿酒囊飯袋?
不成想幾天後又是一飛八百里加急密報,他這才不得不重視起這件事來。
這群叛匪委實不怎麼好對付。剿匪士官的確不是酒囊飯袋。這是他御駕親征是被劫持時的想法。你說說,一幫子叛匪文韜武略,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這是要鬧哪樣?
正當他絞盡腦汁思索著怎樣脫困時,忽聽得一聲仰天馬嘶,聲若洪鐘霹靂,直破雲霄。
他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一紅衣騎士身姿若弱柳翩躚,胯下是一匹少見的胭脂駿馬。那女子揮舞著銀鞭自天盡頭處打馬而來,比洛神更美。
只是,這麼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真能對付得了一群身強力壯的叛賊?要是被抓的話真的不會拖累他?
可當她與人一交手,他就什麼也不擔心了。
戚惜命神功蓋世!起碼不會武功的皇帝陛下是這麼認為的。
後來戚惜命將他救下便要離去,並未向他索要任何東西,是他自己不願平平受了人家的人情,便許了她這個願。
而她當時也只是隨口敷衍了過去,不想到而今她居然還是記得的,並且今日還要討了去。
皇帝細細的想了下去,忽然想到了什麼。
既然戚惜命是前朝的梟羽帝姬,那她的一切都將是非常可疑。為什麼他一被叛匪捉住,戚惜命就出現,還不偏不倚的於數十人之中先救出了他?況且自被救回朝後,他就封了戚惜命為剿匪大將軍,派她全權處理十里坡叛匪一事。
她將叛匪招了安,那時想想沒什麼不對。但如今看來,那些叛匪指不定就是與戚惜命是一夥的,同樣是前朝的餘孽。
怪不得被招安後的叛匪,不,應該說是破陣騎對她這麼忠心耿耿,從將令而不知有君令。
好你個戚惜命,今天就要看看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自然是記得的。」皇帝淡淡抬眸,嘴角勾起一絲古怪的笑意。將頭從椅背上抬起,坐正了身子,似是要洗耳恭聽。
戚惜命聞言眉頭一舒,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放下心頭已久的擔心。
這便好,就怕你不認賬。
「那臣今日便要陛下還了這個願!」戚惜命忽然一掀衣袍,單膝跪地,是從未有過的恭敬姿勢:「請陛下恩准!」
皇帝眼中精光一閃,沒有直接回到,反而是饒有興趣的反問:「戚卿家有何求?何苦如此繞彎子,不妨直說出來,朕是這一國之主,說出口的話自是金口玉言,不可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