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欠款?!」
賈赦一愣,看了一眼乾錦帝,才猛然想到人說的是怎麼一回事。
說起來,勳貴欠款大都是因太!祖皇帝仿舜巡之事,眾臣接駕把銀子花的跟流水一般,然後「哭窮」向國庫掏銀子,以表示自己真身家清白,沒怎麼貪污,更是虧空了!其實吧,接駕皇帝,勳貴都是私下裡賺得潑盆滿貫。而且,原始的開國勳貴乃是論功封爵。論的自然是戰功,戰功多也意味人攻城掠地搶到的財物多!
發的戰爭財起家,這家底厚的流油,但也容易被人抓住小辮子,所以大都琢磨著廣置業讓家產由暗轉明。反正,其他家他不知道內裡,就是賈家,他祖母在世之時,家業明面上完全清清白白,聯合隔房宗婦,發展祭田,族學,而後他坐山吃空也能幾輩子衣食無憂(當然這要建立在賈家上下不貪污一針一線,尤其是當家主母沒弄私房錢的情況下)。不過,看著司徒錦手握奏折,臉色越來越冷,很識相的閉嘴。
上面那位爺,也南巡過,兩次,甄家接駕。因奉聖夫人而新榮暴發之貴狠狠地展現過甄家的巨富。立壓了當年太!祖出巡。
一時靜謐,偌大的承清宮,恍若無人,唯有夜風吹拂,燭光搖曳映著地上斑駁的人影。
「赦兒,日後若是皇帝說起還款一事,你要偷偷私下歸還,但不能一股腦兒全還了!還一半,還要弄出砸鍋賣鐵的模樣,剩下的分期還款,最好還要加上利息,這般一來,皇帝心裡總會還記得你,咱們不求高調,平平穩穩的渡過賈家改門換戶的年代!」
耳邊忽地回想起老婦人語重心長的話語,司徒錦眉目一挑,單手扶額。
有了賈赦的記憶,縱然賈赦不理事,但臣子間的貓膩也看得多。君臣思維的對換,給了他不同的人生體驗。狠狠地深呼吸一口氣,拚命的安慰自己:無關對錯,只是君臣立場不同!但無疑,作為被欺騙的人,他忍受不了。
眸光不其然的瞥見御案上的奏折,都是黨派互構陷:勳貴,朝臣,子嗣,如今都是一團亂麻。
鹽政,士子南北之爭,金陵世家……這火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已經在江南熊熊燃燒了。
政務失去掌控的感覺。
眼眸緊緊一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司徒錦眼眸狠戾一閃而過,而後瞇起眼,似笑非笑的看著縮在擎天柱子後面的賈赦,眸子裡有火苗跳躍,不如火上澆油一把!
賈赦眼皮莫名的跳動。
==
過了幾日,泰寧帝在御醫再三確診下,拿到了龍體安康痊癒診斷書。
於是,眾位朝臣聞風跪奏皇帝上朝,三王自歎愧對父皇隆恩,而後請皇帝親政。
泰寧帝默默的表揚了三個兒子,又高度讚揚了一番朝臣,兩日之後,正好乃是十五朝會,皇帝龍輦緩步來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賈赦經過沒日沒夜的緊急加訓,儀態已勉強合格。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戴權上前一步,一揮拂塵,尖銳的調子立即飄揚在殿中。
「臣,有本要奏……」話語落下,當即便有閣老大學士將近日發生的事情以及如何解決,一一道來。
賈赦坐在上面,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正真皇帝下面站著呢。端著茶盞,一口一口的細細品著,莫了還幽幽打量著戴權,拖著下巴蹙眉思索,不知道能不能讓人上些瓜子點心。
茶喝太多,沒味了!
約莫平常的政務說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各方有所爭議,也就是有利可尋,有權可奪得事情,瞬間朝會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皇上,臣私以為此事萬萬不可,科舉選士乃是國之大事,但是也斷沒有因這一屆便興建考捨,眾人都是如此九日過來,怎麼輪到他們就萬般身嬌肉貴?況且,國庫空虛……」
聞言,賈赦眼眸閃過亮光,而後逡巡了一圈朝臣,重點打量了一眼司徒錦。看人面色如冰,眼眸如刃,就知道被氣得不輕,該他出場了!於是放下茶盞,清清嗓子,輕擺一下袖子,偷偷整整衣冠。
他赦大老爺其他不會,但好歹也是梨園常客,演戲難不倒他。
抬手打個響指,鑼鼓響起!
沒有配樂,不怕。
賈赦靠上鎣金御案,從桌上抽出幾封折子,咻咻瞄準,往前砸去。
帝王特權,想砸就砸,就是這麼任性。
那些折子嘩啦啦的落地,歪歪扭扭的橫躺在地,發出啪的響動,把眾臣嚇的一愣。
賈赦強撐著一股怒氣,僵著臉,一字一頓揚長聲調,「諸位大人拳拳愛民之心,到真讓朕佩服的五體投地。歷屆士子……」邊說,眉目一挑,露出凌厲的刀芒冷冷的斜睨了一眼五皇子。
心裡不由感慨,這娃好歹想出一條不著痕跡獲得士林好感度的法子——修葺考捨!卻被他無良爹用來成為勳貴還款的導火線。
真是深表同情,深表遺憾!
「真是不當家不知財米油鹽貴!」賈赦冷哼一聲,「國庫的錢,乃是民生之用,備百姓過冬之款,任何人都動不得!不過……」下巴揚起,賈赦目光移到桂勳所在之地,眼眸閃了閃,露出一絲「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感歎,「朕隱隱還記得幾月前戶部侍郎提過國庫之中有眾多的欠款,戶部尚書,還了多少了??」
話音剛落,滿殿靜謐,勳貴甚至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誰也沒有想到泰寧帝會忽地當庭提出歸款一事!畢竟泰寧帝對老臣桂勳一向恩厚有加。就算之前有戶部人員提起此事,但不亞於泥牛入海,毫無後續。
殿上滿滿當當烏壓壓一片站著朝臣們,人人神色均是詭異萬分,無數雙眼睛都偷偷朝殿中的皇帝探去,心裡各種琢磨。
人生頭一次迎來萬眾矚目的光線,賈赦微不可查的有些發慫,手縮進宮袖中,眼眸微垂,想要避開眾人視線的打探。
司徒錦眼皮莫名的跳一下,抬眼,雖離中極之位稍遠,但是心裡悶哼一聲,不用想也知曉賈赦的心理,眉頭不禁一皺,出列,躬身道:「皇上,」
不急不緩的,不鹹不淡的一聲,恍若浮萍定根,溺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賈赦縮進宮袖的手微微一動,握拳!眼眸一瞇,手指輕敲案沿,學著泰寧帝的習慣性動作,發出嗡嗡的響動,深呼吸一口氣,挑眉道:「賈愛卿,有何所奏?」
「臣忝居一等神威將軍多年,毫無建樹,於國於家無望!」司徒錦出列,躬身,緩緩道來,先前皇帝念舊尋老臣後裔說話不啻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於是砸鍋賣鐵也要還了欠款!
看著說到激動處,下跪匍匐在地,深切陳述自己幹的不靠譜事情,賈赦心裡萬般不是滋味,不禁咬牙道:「賈卿家,你的改過自新,浪子回頭之心,朕感受到了,朕還記得當年老國公之颯爽英姿,豪氣……」他有這麼無能嗎?什麼馬棚將軍諢號,都是嫉妒他,都是!
朝臣略微眉頭一簇看著「賈赦」感激涕零的模樣,而後聽帝王回憶往昔,心理默默一鬆。泰寧帝還是優厚老臣桂勳的,之前每提起歸還,可真還款又有幾人?!
於是不少勳貴出列,開始哀聲陳說想當年,重點表明家中沒有餘糧一事。
賈赦不由瞇了瞇眼睛,揮揮手,當即戴權便恭恭敬敬的呈上紫檀木盒。
手指輕敲著木盒,裡面厚厚一疊勳貴朝臣所欠的欠票。賈赦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朕曾經也提過幾次,當時念著爾等家業為難,但是如今……」故意拉長了語調,斜眼看了一眼哭得不能自抑的四王八公們。
心裡不由一陣厭煩,刷刷十幾個一塊哭,這份量,難怪皇帝不喜結1黨1營1私呢~
司徒錦目光緊緊的跟隨著賈赦。他那日不過是想考校一番,看看臣子思維的賈赦會如何解決戶部老大難的問題,但是忽地心裡湧出一股不詳的預感,眼皮跳動的愈發快起來。
一時間,有些擔心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世英名!
嘴角一撇,面上一暗,賈赦冷眸一掃,一字一頓,「艱、難、度、日?!老牛,你家三孫子前月上醉仙樓豪贈一千白銀買了越女軒新出的步搖搏美人一笑,柳愛卿你家侄子可是梨園常客,陳瑞你小孫子才十二就懂□□搶頭夜了,戚卿家剛娶了第十八房小妾……」
被點到的勳貴一一錯愕垂眸,頹然不解。
「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韓奇,張家輝……」一一掃過之前還稍帶暗喜神色的朝臣,賈赦嘴角一勾,緩緩道來。誰家豪賭,誰家買古玩,誰家鬧事縱馬。他雖然是勳貴派紈褲圈子裡混的,所交都是身份地位相差不多的開國後裔,且家族在政治上相互守望的,對朝臣派紈褲看不上眼的,畢竟發家時間沒他們長,家底沒他們厚,卻要跟他們搶奪美人。可圈子也是有共通之處,稍有風吹草動,也知曉!
江山代有紈褲出,別管你勳貴朝臣清流,誰家沒個不省心的娃!
他想不到什麼好主意,但是大家都是一個圈子混的,知根知底,這種時候直接翻老底就行了,誰叫紈褲最愛一句話--「你敢,我爹是某某呢!」
嗯,他當年橫行京城,報祖父名號,特管用!
「這些都是在外大名鼎鼎之輩,朕不知你們既然家中無銀,又是清高不與民爭利的,子孫豪擲千金的底氣哪裡來的?半個月之內歸還欠款,否則……」賈赦拿起木盒直接朝大殿中央砸過去,嘩啦一聲,木盒碰地,盒蓋微開,露出一疊泛黃的白紙。
「朝臣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賈赦微微喘氣,他沒想到這盒子有這麼重。他日後就算被皇帝威脅,也不幹這麼蠢逼的事情了。
這皇帝也矯情,整頓賈家,面對哭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家奴,毫不留情。
到了自己這,欠債不還,還惦記祖輩恩情。
說白了,不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難怪,要他來收拾。
赦大老爺,混不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