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脂般的皮膚一點點裸露在空氣裡,女子緩緩摘下面紗的動作在眾人的腦海中無數遍回放。
薄紗扯下,從她的指尖滑走,調皮的在空中打了個轉,而後飄落在玉階之上。
大殿中一片寂靜,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面頰之上。
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不見一絲瑕疵,眉如遠山,眼似星盤,紅唇嬌艷,當真是傾城絕色。
不過大多稱得上當世美人的女子都少不了這樣一幅好容貌,英雄美人,若是美人不美,何來演繹一段傳奇,所以這些就久居宮闈的達官顯貴們皆是見過不少絕色美人恁。
只是讓人移不開眼的還屬那滿身的氣韻,一雙黑眸沉寂的好似掀不起絲毫波瀾,縱然是面前海水翻湧,掀起萬丈波瀾,似乎依舊無法打動那雙只剩黑暗的眸子。
可偏生,那璀璨的黑,如漩渦一般讓人沉淪,又像是引人墜落的無底深淵,帶著屬於她的冷,她的魅,她的狠決,她的無情,悄然掠走你所有的一切,打碎你引以為傲的東西。
沉寂,只剩沉寂,帶著些許的壓抑,可詭異的是,縱然她沉寂的彷彿隨時能夠沒入塵埃,可偏偏大殿的燈火和琳琅滿目的珠寶玉器,奪不去她身上的光芒耽。
她的臉上沒有笑容,亦是沒有初封皇貴妃的得意,神色間似乎帶著幾分冷意,紅唇只有一絲淺淺的弧度,讓人忍不住傾覆了這河山,只願做那烽火戲諸侯的周幽之王,來博得美人一笑。
碧雪本在向杯盞裡倒著果酒,可當瞧見面紗下的女子後,雙目欲裂,目光死死落在虞輓歌身上,整個人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端著的手腕始終忘記放下。
紫紅色的汁液散發著淡淡的酒香,順著酒壺一點點落在玉盞之中,漸漸的,玉盞盛滿,晶瑩的液體一點點溢了出來,落在紋飾著芙蓉的香案上。
順著芙蓉的圖案,紫紅色的液體填滿了雕刻出的淺淺的溝壑,再次溢了出來,順著香案,一直滴落到碧雪碧色的衣裙之上。
直到衣裙被打的通透,碧雪依然沒有從這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怎麼可能?不可能?
怎麼可能是她!她明明親眼看著她化作灰燼,她明明親手挖出她的雙眼的,怎麼可能?
縱然碧雪曾經懷疑過挽妃就是虞輓歌,但是從心底卻是始終不信的,畢竟當初她是親眼見著她死在自己手上的,若說她又活了過來,她是決不會信的!
手中的酒壺彭的一聲掉落下去,打翻了盛滿汁液的玉盞,碧雪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心頭不可抑制的恐懼著。
郝連城的情況亦是沒有好上多少,當那面紗摘下,他整個人便不受控制的站起身來,在整個大殿之中顯得十分突兀。
歌兒是他的歌兒
不,不可能她已經死了那個跋扈可恨的女人已經死了虞府的人都已經死了
似有所感,虞輓歌的目光落在了郝連城身上。
對上那雙沉寂的黑眸,郝連城只覺得其中的光芒如一道道利箭淬著森寒的毒液,向著他射來。
額上的青筋暴起,一雙素來平靜的眸子此刻裡儘是慌亂,兩隻手竟然覺得無處安放。
到底是輓歌還是婉歌?他分明從她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難道她沒死
看著她直視而來的目光,郝連城一個踉蹌,不敢直視,心中莫名的慌亂,想要避開,可是雙眼卻好像釘在了她的身上一般,無論怎樣也移不開視線。
虞輓歌的眼中漸漸泛起一抹冰冷的笑,郝連城,時隔三年,我們終是再見了。
這三年,我不折手段,殺人無數,出賣自己,背棄情誼,將靈魂賣給魔鬼,為的就是再次站在你面前。
看著那眸子裡的冷笑,郝連城整個人踉蹌一下,不由自主的走了出來,磕絆在香案上,糕點和果蔬被打翻,發出清脆的聲響,跌落在地面上的紅毯上,精緻可愛,香案搖晃了幾下,最後又穩穩的落下。
緩緩探出手,不受控制的想要觸碰那熟悉的面孔。
歌兒你又來夢裡看我了歌兒你不是恨著我麼,為何如今卻這般冷漠的看著我
郝連城只覺得心口一陣陣抽痛,無數個午夜夢迴,那個他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女子一次次出現在他的夢裡,他冷笑著看她,說著羞辱的言語,不屑一顧著,卻總是在她轉身時,忍不住想要將她緊緊攬在懷裡。
肖湘羽摀住一張小嘴,眼中湧出一片水霧,紅的像隻兔子,看著那熟悉的面孔,整個人都陷入巨大的驚駭之中。
是輓歌姐姐麼?是她麼她沒死?
如果她沒死,是不是會怪罪她嫁給了郝連城,是不是會怪罪她死後竟也背叛了她
看著她那沉寂的眼,肖湘羽的心也劇烈的跳動起來。
北棠妖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就是這些一個個曾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人,最後卻不約而同的背叛了她,將她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仰首,又喝下一杯酒,有幾分醉意,一手緊緊捏著酒壺,掌心鮮血染紅了上面的青花。
他的心好疼,帶著一種瀕臨窒息的疼,不為自己,是為她,這疼讓他恨不得立刻扯下這一殿的虛偽,拔出長刀,橫劈了這煩悶的一切,讓鮮血來平息這一切。
帶著碧玉扳指的手亦是輕顫著,握住酒壺的手更
用力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人殺的多了,竟是愈發的想要出手殺人。
北燕帝最先打破這詭異的寧靜:「看樣子,太子殿下同挽妃很是相熟?」
郝連城這才眨動泛酸的眼,收回僵硬的手,強迫著自己的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故作平靜的開口道:「並非是同挽妃娘娘相熟,而是挽妃娘娘同本宮的一位故人實在太過相似,情之所動,竟使得本宮失態。」
南昭的使臣們回過神來,一個個心頭也在震驚著。
這不是虞府的輓歌麼?不是已經死了麼?怎麼會出現在北燕?又怎麼會成為北燕名噪一時的寵妃?
北燕帝點點頭:「原來如此。」
虞輓歌開口道:「不知太子殿下的故人姓甚名誰?同太子殿下是何關係?若是又機會,本宮倒是希望能見上一見,倒是不失為天大的緣分。」
沙啞的聲音不同於女子的嬌柔,亦不如女子的嫵媚,卻出奇的和諧,讓人心神寧靜。
郝連城在衣袖中的手仍在顫抖個不停,避重就輕道:「本宮的故人以逝。」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可惜。不過太子殿下見到本宮如此激動,想必同這位故人關係匪淺,能得太子殿下的器重,也是這位女子的福分。」
聞言,郝連城的臉色白了不少。
遇見他是她的福分麼?呵呵還真是諷刺,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陰謀就是因為認識他,她滿門盡毀,這還真是天下的福分?
「挽妃娘娘嚴重了」郝連城努力平靜著自己,卻依舊心潮澎湃。
碧雪依舊死死的盯著虞輓歌,嚥了口口水,失控一般的衝出來:「不!不是你就是虞輓歌你就是她你怎麼會沒死?怎麼會沒死!不,她死了,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已經死了!」
虞輓歌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失控的碧雪。
從前的碧雪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但是不知為何,這幾次接觸,她都明顯察覺到碧雪不如之前沉穩,若說是因為她的緣故受到影響,這影響未免太大,甚至連一個人的冷靜和頭腦一同剝奪了。
隨著碧雪的突然現身,場面一時間有些尷尬,北燕帝也蹙起眉頭,看著這位在南昭頗有盛名的太子妃,有些惱怒。
「不知碧雪姑娘在說些什麼?」虞輓歌淡淡的開口,看著那雙猩紅的眼。
碧雪衝上玉階,幾乎要衝到虞輓歌面前,虧得侍衛反應極快,將她攔在三步之外。
從她的角度,可以清楚瞧見虞輓歌的每一根髮絲,這是她這分明就是她
「虞輓歌!虞輓歌!你怎麼會活著,怎麼會活著!!」碧雪扯著嗓子嘶吼起來,眼中閃爍著猙獰的恨意,像是一頭惡狼,一旦侍衛鬆開,她相信,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撲上來,狠狠的咬住她的脖子。
虞輓歌只是冷笑,心中卻升起一抹悲涼?這個曾經和她背對著背並肩作戰的女子,這個陪她一起招搖過市耀武揚威的女子,這個濃艷的是天際另一抹霞色,揚言要和她一起光耀南昭的女子,竟然如此恨她。
虞輓歌的眼有些酸澀,卻沒有閉上眼,數年相處,她竟然始終不知她是如此的恨她!是可悲還是可笑!
北棠妖這時開口道:「太子殿下,本宮真是不得不懷疑貴國太子妃是不是有麻風病,數日接觸下來,倒真是駭人。」
不少人紛紛點頭附和,碧雪這些日子來的表現確實太過失態,而這眼下的反應,更像是瘋了一般。
碧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轉過頭怒視著北棠妖嘶吼道:「她是虞輓歌!是虞輓歌!」
北棠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帶著嘲諷和涼薄,根本不做理會。
倒是雲國公這時站了出來開口道:「想來太子妃是誤會了,挽妃並非姓虞,名字倒是輓歌,姓雲,名婉歌。溫婉的婉,歌舞的歌,想必陛下為挽妃娘娘所取封號婉睿,便是取的這婉之一字。」
碧雪不信,腦中不斷的湧現出各種鮮血淋漓的畫面,看起來有些駭人,時時刺激著她的神經。
「我不信!!我不信,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郝連城的心頭一沉,有些複雜,走上前,鉗住碧雪的手臂:「閉嘴。」
碧雪有些慌亂的轉過頭,對上那雙棕色平靜的眸子,心頭升起一抹懼意:「別過來你別過來,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面對著虞輓歌時的瘋狂和恨意,在面對著郝連城的時候卻變成了一種驚惶無措的恐懼,是的,是恐懼。
虞輓歌神色不變,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
郝連城扯著碧雪的手腕,將她從玉階之上拖了下來,不經意間抬頭看向虞輓歌的方向。
幾人之中,倒數湘羽最是平靜,縱然她的驚訝不比兩人少,但她更多的則是激動,甚至於虞輓歌在她眼中看到了點點掩飾不住的興奮,可是當目光觸及湘羽身後奶娘懷中的孩子時,心頭的激動卻又一點點褪去。
郝連城命人將碧雪帶出了大殿,拱手上前一步開口道:「碧雪近來情緒不穩,還請陛下和挽妃娘娘不要怪罪。」
北燕帝臉色依舊,虞輓歌卻是笑道:「想必那是南昭陛下的皇孫吧?」
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虞輓歌所說的方向,湘羽有些緊張,也回頭看向自己的孩子,伸手將他抱在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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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郝連城有些遲疑的答道:「是本宮之子。」
虞輓歌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那個孩子,白嫩的皮膚上染上淡淡的紅暈,一手摟著湘羽的脖子,一手裹著拳頭,回頭看向眾人,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四處打量著。
「真是靈巧可愛,太子殿下有福了。」虞輓歌淡淡的開口。
郝連城微怔,湘羽卻抱著孩子走了出來,走到玉階之下將懷中的娃娃輕輕放下:「競軒,去,讓挽妃娘娘抱抱。」
小小的孩子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母親,又轉頭看了看玉階之上的虞輓歌,而後咧嘴一笑,流出一滴口水,便邁著小短腿爬了上去。
眾人不禁笑看著這滑稽的一幕,湘羽也站起了身,在遠處靜靜的看著。
南昭的朝臣對此並不贊同,畢竟是北燕嫡親的皇室血脈,名正言順的皇太孫,若是這挽妃娘娘真同那個女子有所關係,亦或者這個女子想要對皇孫不利可如何是好?
湘羽的心中也是有些忐忑,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認為她是輓歌,也許是慰藉,也許是期盼,也許是直覺,也許是執拗,她就是這般認為。
縱然她會覺得自己背叛了她,可是她依舊相信她不會傷害她的孩子,那個驕傲而任性的女子,跋扈卻善良著。
半盞茶的功夫,小小的娃娃終於觸摸到了虞輓歌的裙擺,肉呼呼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扯著那金色的裙擺。
彎下身子,將這孩子抱了起來,仔細看著他的眉眼,水汪汪的眸子像極了湘羽,挺拔的鼻子和溫和的唇角倒是像了郝連城,雖然平凡了些,卻是個漂亮的孩子。
虞輓歌的心情有些複雜,面前的,是她曾深愛的男人和她最好朋友的孩子,感受著溫溫軟軟的身子,似乎只有純淨的孩子才能讓她感受到一絲溫度。
小小的孩子張開雙臂:「抱~」
奶聲奶氣的聲音逗樂了不少使臣,小小的孩子像是樹袋熊一般掛在了虞輓歌的脖子上,光滑的小臉一點一點湊了上來,對著虞輓歌,吧唧,親了一口。
流出的口水不小心留在了虞輓歌臉上,遠遠看去,一片晶瑩。
虞輓歌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也親了親他的小臉,目光溫柔。
眾人都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沒有人出生打擾,金鑾殿上,一身光輝的女子彷彿要在這裡定格成永恆。
北燕帝拍手招進了舞姬,這孩子似乎也十分喜歡虞輓歌,一直黏在她身上,笑個不停。
歌舞昇平,卻人人心思各異,推杯換盞之中,不知又有多少陰謀生成。
一直到宴會結束,虞輓歌將孩子交還給湘羽,湘羽看著她欲言又止,可人多眼雜,終究是說了聲謝謝。
虞輓歌回到挽月宮不久,正在桌前摘下耳墜上的黑玉耳墜,就聽聞小盛子在門外輕聲道:「主子,湘羽側妃前來拜訪。」
虞輓歌手上的動作一頓,湘羽,此刻,你想對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