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婦人眼前一黑,整個人險些昏厥過去。
江虎兒雙眼也瞪的溜圓,一把捏住江不壽的手臂:「爹,我們不能眼看著魚兒就這麼死掉啊」
江不壽皺著眉頭,一手捋了捋八字鬍,在面對著比他高出一頭多的兒子面前顯得有幾分滑稽,豆子大小的眼睛也瞇成了兩個點,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按照以往的經驗,雖然對人一生所經歷的事無法一一推斷,但是死生宿命卻是不可變更的,事關自己的兒女,此前他曾仔細為魚兒推斷過,魚兒一生無憂,順風順水,雖然小波折不少,卻也是一個好命格,活到七八十的高壽不成問題,可如今天象驟變,實在是不合常理。
抬著頭,盯著一顆閃爍不停的小星,江不壽猶豫不決,自古以來,強改天意,只會遭受無妄之災熹。
「爹!你到底在猶豫什麼,真不知你成日算來算去在算些什麼,眼下妹妹分明性命之憂,你卻猶豫不決,只顧念那些沒用的東西,既然如此,那就當做沒你這個父親好了!」
江虎兒自幼同魚兒一同長大,對這個妹妹更是百般寵愛,加上一直不喜父親整日神神叨叨的裝神弄鬼,一時更是惱怒。
「混賬!穴」
江不壽怒斥道,江虎兒冷哼一聲,別過頭。
「老爺」
中年婦人也含著淚,欲言又止。
「婦人之見!魚兒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坐視不理,只是逆天改命,終究是會遭到報應的,我只怕這報應最後報應在我們江家頭上。」江不壽歎了口氣道。
中年婦人同江虎兒對視一眼,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這些天象推演的事情她一個婦道人家是不懂的,虎兒倒是曾學過一些,可因著心裡一直厭惡,便也沒有學成,唯有魚兒倒是對此一道有些興趣,造詣不俗。
「準備羅盤,符紙,燭台。」江不壽猶豫了許久,最終轉身道。
江府中的下人動作很快,熟練的將東西準備好,在空曠的院子裡擺上貢台,江不壽盤腿坐在一隻黃色蒲團上,一手拿著羅盤,在漫天星光之下,神神秘秘的運運轉著。
江虎兒站在一旁,眼見父親開始動作了,不由得也耐下性子等待著。
沒多久,江不壽的額上便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只是嘴裡依舊嘟嘟囔囔的念叨著什麼。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終於回來:「找到了,找到小姐的下落了」
江虎兒一把緊緊抓住來人的衣襟:「魚兒在哪?」
來人重重的喘息著,嚥了口唾液:「在西廠,小姐被抓到西廠去了。」
江不壽睜開眼,看著天上的星星,沒有開口。
江虎兒道:「我這就去西廠,救魚兒。」
「切忌千萬不要惹惱了九殿下。」江不壽囑咐道。
江虎兒重重點頭:「孩兒知道」,一手扶著腰間的佩刀,轉身飛馳出去。
江不壽卻沒有移開目光,盯著天空中幾顆漸漸成勢的星,一動不動。
「老爺,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利?」中年婦人開口問道。
江不壽搖搖頭,沒有說話,如此天象,實在是有些詭異。
若是按照書上記載所說,帝王星該是眾星環繞,可是此刻天象所示,眾多君主王侯圍繞的卻是一顆名不見經傳的小星。
江不壽蹙起眉頭,捏著手指一面推算著,看著那黯淡的小星有些不解。
看了一會沒看出什麼端倪,便捻起兩根手指,沾了些紅色的硃砂,在眉心一點,而後再次看向天際。
原本黯淡無光的小星瞬間放出刺眼而驚人的光芒,與之前所見大不相同,此刻看來,此星雖小,卻好似凝實了所有光輝一般,無比閃耀,就如同將所有的光澤壓縮再壓縮,凝練再凝練,才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除此之外,整顆星上蒙著一層血霧,也正是因為這層紅色的光澤,才隱去了她那刺目的光輝,也使得他之前認為這顆星平淡無奇。
江不壽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收回目光,心情有些不定,天上群星閃爍,可是這世間的運格卻與三年前他所推演的大不相同。
再次抬起頭,看向那肉眼看實在有些黯淡的小星,心道,亂世將至,難道是禍世妖孽?依照周圍的星盤推演,此星定為女子。
江不壽的心頭被壓上一塊重重的石頭,就好似之前的一切能夠悉數握在手中,可眼下一切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天象會變成這樣,也沒有人知道每個人的命格將會走向何處。
江虎兒一路策馬飛奔,就在將要衝進西廠時,整個人飛身而下。
「什麼人!」
臉色粉白的西廠太監像是惡鬼瞧見了食物,抬手將他攔下。
面對著九尺多高的威猛男子,顯得有矮小的太監卻並沒有產生懼意。
「在下江虎兒,想要面見九殿下,懇請兩位公公通報一聲。
江虎兒抱拳道,隨後塞上了幾張數目不小的銀票。
兩名太監的神色明顯好了不少,對視一眼道:「九殿下如今身有要事,咱家奉勸你還是換個時間來才好。」
江虎兒心頭焦急:「在下今日也真的是有要事求見
見九殿下,還請兩位公公通融。」
太監掃了他一眼道:「咱家的話可是說在前頭了,若是九殿下怪罪下來,咱家也幫不了你。」
話落,另一個太監便進去通報了。
地牢
北棠妖正閉著眼靠在軟椅上假寐,魚兒整個人已經虛脫不已,一雙眼渙散無神,沒有一絲光亮,十根手指上插著尖細的鐵針,從指甲處開始,呈現黑紅色的痕跡。
每動一下,原本虛脫的魚兒就如鯉魚打挺一般,整個人再次僵硬起來,只是與此前不同的是,那些撕心裂肺的喊聲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沙啞而乾涸的嗓音,彷彿每多說一個字對她而言都是痛苦。
一名太監手中拿著一條帶著鐵鉤的鐵鏈緩緩走上前來,魚兒的眼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懼色,只剩下空洞和麻木,好似沒有知覺一般。
不過如果仔細去看那雙單純無害的雙眸,便會發現在那奄奄一息的背後,潛藏著深沉的恨意。北棠妖轉動著手上的玉石扳指,挽挽,是不是你也曾這樣撕心裂肺的吼叫,亦或者只是緊咬牙關的隱忍,如此冰冷的刑具,你是該有多疼啊。
緩緩睜開那雙靈動的眸子,看著魚兒那木然的雙眼,北棠妖眼中閃過一絲憐惜和痛意。
魚兒一怔,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定定的看著男人的臉頰,因著這突然間溫暖的眸子,眼眶一紅,原本乾涸的淚水再次翻滾了上來。
是不是他對自己終究是有一點在乎的?是不是他並非一點也不在意自己,並不是沒有心的
北棠妖只是輕歎著,想到挽挽身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就會覺得自己的心都痛了。
想到此處,不由得想起了雲國公府的國公夫人和雲落霞,收回思緒,手指輕敲著軟椅的木質扶手,不知在想些什麼。
就在這時,門再次被打開,天已經有些泛亮,東邊的天色被一抹紅霞染成了火一樣的顏色。
西廠統領走過去低聲詢問後,走到北棠妖面前躬身道:「殿下,欽天監江大人之子江虎兒求見。」
魚兒緊閉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一定是爹爹收到消息了,一定是。
「請。」
沒多久,身高一丈九的江虎兒就衝了進來,瞧見正被穿著琵琶骨的魚兒一下就紅了眼,一下子就撲了上去。
「滾開!你們在做什麼?」
太監們沒有立即還手,只是安靜的等待著北棠妖的吩咐。
「魚兒,魚兒怎麼樣?是哥哥哥哥來救你了」江虎兒的聲音有些哽咽,看著滿身血痕的江魚兒顫抖不已。
有力的手臂使勁扯動捆住魚兒的鐵鏈,整個刑架都開始晃動,只可惜,西廠的東西可不是都是精鐵打造,可不是隨隨便便的邊角廢料。
準備了一路的措辭和神態,終究是在見到自己妹妹這一刻,化為虛無。
「哥哥」魚兒睜開眼。
江虎兒這個體態威猛的男人一瞬間就紅了眼圈:「魚兒,別怕,哥哥來救你了」
魚兒用力的點著頭,勉強扯出一絲難看的笑意。
過了半晌,江虎兒回過神來,穩住心神,恭敬的跪在北棠妖面前:「求九殿下放過家妹一命,魚兒年少無知,還請九殿下大人大量,饒她一次。」
「若是本宮說不,你要如何?」好聽的聲音卻帶著說不盡的殘忍。
江虎兒身軀一震,目光悲切,一頭重重磕在地上:「九殿下!我江虎兒願為你做牛做馬,只要能饒過魚兒一命,你讓我做什麼我都肯做!」
北棠妖不再看他,抬眸看向西廠統領:「繼續。」
「是。」
太監手中力氣一大,整個鐵鉤已經扣在了魚兒的鎖骨上,一聲沙啞的叫聲傳來:「哥哥哥救我」
江虎兒紅了眼,卻沒有被衝動沖昏頭腦:「住手!」
太監的動作微微一頓,只聽江虎兒繼續道:「九殿下做這一切只怕是為了挽妃娘娘,若是今日魚兒出了半點岔子,想必我江府中人會不惜以身犯險,改了挽妃娘娘的命盤!」
整間地牢一瞬間就靜了下來,危險的氣息從面前這個高貴的不染纖塵的男人身上一點點擴散開來,充斥到每一個角落。
江虎兒雖然也感到恐懼,卻深知挽妃是他致命的弱點,當即底氣更足了一些:「末將深知宮中戒備森嚴,挽妃娘娘身邊必定高手如雲,末將也知自己力量微薄,無法不能傷及挽妃娘娘分毫,可是殿下不要忘了,家父並非常人,我江家世代能人無數,想要改變一個人的命格雖為難事,卻並非做不到,如果家妹出事,末將以血立誓,定要挽妃娘娘命喪黃泉!」
江虎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這一番話的,只知道說完的時候,週身的血液彷彿都僵住了,肌膚能清楚的感受到血管裡拔涼的血液,恐懼深入每一個毛孔,蔓延至自己的四肢百骸,冷汗順著脖子就那麼淌了下來。
北棠妖坐起了身子,狹長的眸子瞇了起來,眸色很淡很淡,有一種刻入骨髓的涼薄,紅唇微勾:「給江姑娘鬆綁。」
西廠統領掃過地上的江虎兒,應聲給江魚兒鬆開了鐵鏈。
因著沒人攙扶,少了鐵鏈桎梏的魚兒一瞬間摔落在地,貼著冰涼的地面,身上的痛瞬間被放大了百倍。
手中的
銀針也因著這劇烈的撞擊,再次深深沒入指尖。
魚兒微張著嘴,噙著淚水,將一隻手指裡的銀針拔了出來,銀白色的細針上被血跡染紅了一寸多長,魚兒看著銀針上的血跡,淚水再次不控制的落了下來。
好疼,真的好疼疼的她的靈魂都在顫抖。
「多謝九殿下大恩大德。」江虎兒鬆了口氣,果然,人都是有弱點的,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九殿下又如何?看來這挽妃倒真是好大的本事。
北棠妖輕笑一聲,站起身來,蹲在魚兒面前看著那張斑駁的小臉,淺笑道:「你有一個好哥哥。」
魚兒哆嗦著沒敢回話,此刻這個男人在她眼裡就是魔鬼,北棠妖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一旁的西廠統領迅速帶人將魚兒扯了起來,不等江虎兒反應過來,魚兒已經被拖到了十米開外的一個大凹槽。
驚恐之中,魚兒向下看了一眼,瞳孔驟縮,整個人險些直接昏厥過去。
西廠統領冷笑一聲,直接將她的身子甩了下去,魚兒撲騰著兩隻扭曲的手,拚命的抓著西廠統領的手不肯鬆手:「不要不要求求你求求你」
「哼。」
西廠統領一點點扒開她的手指,可剛扒開了這隻,魚兒卻拚命的又抓住那隻,整個身子懸空的吊在凹槽上面,唯有兩隻手始終扯著西廠統領不放。
一個不慎,西廠統領險些被她一併拽了下去,看著凹槽裡的那些東西,頭皮一麻,一個眼色過去。
一旁的太監再次拿來了烙鐵,毫不猶豫的烙在了魚兒的兩隻手上。「啊!」隨著這聲,是一聲落地聲。
江虎兒瞳孔一縮,大步衝了過去,看著凹槽裡的東西,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
一條條花斑蛇纏繞在魚兒身上,張著鐵鉗的蠍子看不見眼睛,兩隻鉗子卻在一點點嵌食著魚兒的皮肉。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蜈蚣和手掌大小的老鼠,在魚兒身上穿梭而過。
江虎兒摀住嘴,險些吐了出來。
魚兒在下面瘋了一般的驚叫著,一雙眼裡是說不出的恐懼,兩腳拚命的踢開那些蠕動的東西。
「魔鬼你這個魔鬼」
江虎兒對著北棠妖嘶吼道。
北棠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輕輕勾起嘴角道:「我一向不喜歡別人的威脅。」
江虎兒顫抖著說不出話來,他自幼歷經坎坷,在邊關更是見過屍橫遍野,也知道什麼叫血流成河。
可是卻從沒有一刻,如此恐懼,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這一輩子都將屈服在這個男人面前。
不是誠服,而是因為畏懼,這畏懼將會讓他一生都不敢生出叛逆之心。
魚兒的皮肉被一點點啃食掉,尤其那些散發著淡淡腥氣的傷口更是成了這些毒物的覬覦的美食。
「啊!哥哥哥救我」
江虎兒看著那成片成片的,讓人頭皮發麻的東西,看著那被撕扯的痛不欲生的妹妹,捏緊了拳頭,想要跳下去。
西廠太監立即上前將他攔住,北棠妖卻開口道:「讓他去。」
江虎兒看了北棠妖一眼,握緊手中的刀,只聽男人再次道:「上來,就可以活著出去。」
江虎兒不再猶豫,縱身跳了下去,刀光劍影在地牢的牆壁上倒映出來,美艷至極。
北棠妖只是淺淺的喝著茶水,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盞茶的時間後,一隻血淋淋的手扒在凹槽的邊緣上正費力的向上爬。
西廠統領向下掃了一眼,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這江虎兒倒是真的爬了上來,還將江魚兒背在身後,倒是個人物,再向下一點看去,卻發現江虎兒的一隻腳已經被啃食的只剩半隻腳掌,甚至一條鮮紅的花斑蛇還掛在上面。
北棠妖不為所動,似乎對於他能爬上來的結果早有所料。
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江虎兒的大半個身子終於探出了凹槽,兩條手臂上缺了不少皮肉,血淋淋的,是生生被扯下去的。
江虎兒一下將魚兒甩了出來,自己一刀斬斷腳上的紅斑蛇和蠍子,也爬了上來,重重的喘著粗氣。
魚兒已經徹底昏迷過去,白嫩的臉蛋此刻已經面目全非,被咬的地方也開始發黑,明顯下面的這些東西有毒。
「解藥給他。」
北棠妖淡淡的開口。
江虎兒有些詫異,卻還是接住西廠統領扔來的解藥,先給魚兒服下兩顆丹藥,而後自己也吞下兩顆,暫時壓製毒性。
拍了拍魚兒的臉頰,喚了幾聲,魚兒緩緩轉醒,看著面前熟悉的臉龐,一下子撲到他懷裡,看樣子嚇的不輕。
江虎兒低聲道:「快走。」
魚兒回過神來,一點點從地上爬起來,卻始終站不起來來,看向江虎兒少了半隻的腳掌,整個人如遭雷劈。
看看自己身上,雖然傷口不少,可是因為哥哥的保護,卻一切安好,眼淚噙在眼眶,卻沒有再落下來。
週身的劇痛,在這一刻,都變得麻木起來。
就這樣,在震驚中,魚兒竟然順利的站起身來,瞪著一雙眸子,將江虎兒攙扶起來,一點點走向
向門外,目光落在北棠妖的背影上,蠕動著唇,最終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江虎兒卻是對北棠妖踉蹌道:「多謝九殿下不殺之恩。」
「好好活著,從今日起,挽妃若是少一根頭髮,本宮都會算在你們江家頭上。」
幽幽的話比地牢更陰森,讓所有人心頭一緊。
魚兒含住喉間的鮮血,攙扶著少了半隻腳掌的江虎兒走了出去。
兩人一路走出,沒有人阻攔。
魚兒咬著牙,拔下指尖的銀針,甚者面目全非的手指攙著江虎兒,一步步走向江府,虞輓歌,我不會放過你的,不會放過你的!若非是你,我不會是這樣的命運!
天色微亮,初陽灑在兩人身上,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暖意,偶爾有早起的行人見著,還以為是見了鬼,嚇的不輕。
留下一路血跡,當兩人蹣跚著走到江府時,江府夫人直接昏了過去,江不壽瞧見自己兒子失去的腳掌,垂眸不語,滿眼悲痛,強要留下一條命,又怎麼會不付出代價,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代價這麼快就報應在自己兒子的身上,禍福尚可避,可是天命難為啊
而此刻,北棠妖依舊坐在地牢中的軟椅上,神色晦暗莫測。
斬草不除根並非是他的作風,只是江府的推演之道確實不容小覷,若是真的趕盡殺絕,他不得不擔心江虎兒的話,江不壽真的豁出性命去,狗急跳牆,去動挽挽的命盤,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心中惱火。
若是今日江虎兒說的是改動他的命格,他一定一舉將他們都送上黃泉!
可偏生江家拿挽挽的命來威脅他,他就覺得怒不可遏!
手中的茶盞被男人捏的炸裂開來,鮮血橫流,北棠妖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每當想到一個人可以左右別人的命運,他就覺得荒誕可笑,更可笑的是,他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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