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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雲低垂,天地間似是被潑了濃濃的墨,陰鬱而晦暗。燕子打著旋兒的從湖水上掠過,似是一場大雨將至的模樣。
只不過這樣陰沉的天氣,並沒有讓夏日的悶熱停歇下來。四面無風,越發讓人悶悶的不耐煩。
霍延泓站在煙波致爽殿外,眼前一汪碧綠的湖水,漾著連綿的碧波。他手裡握著一張信紙,如劍一般的眉目緊緊凝著在一起,很是憂鬱。遠遠的望過去,長身玉立。竟讓人驀地生出些冷清蕭索之感。有稜有角的俊朗容顏,被迷霧重重疊疊的蓋住,一絲笑容也沒有。
「陛下,眼瞧著就要下雨,柳大人還在偏殿候著……」尹航生怕吵擾了皇帝的思緒,小心翼翼的進言道。
霍延泓不言不語,仍舊滿眼煙波的盯著一汪碧水。這時,雨點落在湖裡,在頃刻之間,越下越大,惹起無數漣漪。可皇帝卻還如此站在原地,似是在深思什麼一樣。
尹航頭上出了冷汗,趕緊讓人拿了傘,撐著咱在皇帝的身後,也不大敢在霍延泓的視線範圍內出現。心裡琢磨著,京裡又來了什麼信兒,惹得皇上又跟三九寒天一樣,臉上儘是風霜凜冽的模樣。
「陛下,陛下……」尹航剛喚了兩聲,霍延泓驀地回首,眼神涼涼的睨了他一眼,便又重新看向了湖心。
這一眼,嚇得尹航肝膽俱寒。自打皇上來了木蘭,整個人都越發不正常起來。往日話語極少,便是當著這些隨行的后妃,也鮮少有歡欣開懷的樣子,笑容太過刻意與寡淡。尹航如此想著,心裡越發同情起皇上。就算對著一眾跟來的后妃都不甚上心,如此,卻仍舊不得不每日換著一個的寵幸。
他心裡實在納悶兒的很,皇上是圖個什麼,惹得自己成日這般鬱鬱寡歡的不痛快。
霍延泓不曉得這樣靜靜的站了多久,才慢慢的回身,與尹航道:「這裡下的雨這樣大,不知道宮裡下沒下雨。」
尹航偷眼打量著霍延泓的神情,心想著,得勒,皇上這是又在心裡記掛雲氏了。他硬撐著不說,一聽見雲氏有孕,便又失魂落魄,茶飯不思了。「這個,宮裡離著木蘭遠著呢,奴才約摸著。也許會下雨,也許未必。若是下雨,京中能涼爽一些。宮裡的諸位娘娘小主,也舒坦一些。若是個艷陽天也好,看著那暖日融融,心裡也高興呢!」雲千雪往日裡最喜歡晴天,霍延泓聽見尹航這樣說,抿唇幽幽道:「晴天才好!」
尹航撐不住,不露痕跡的抿嘴一笑,小聲道:「皇上,柳大人都在偏殿等著呢。此番若是順利,咱們也能早日回京。」
霍延泓默默的回身,靜謐的盯了他一刻,很快,闊步走進了雨裡。尹航連忙跟上去,一邊為皇帝撐著傘,一邊道:「陛下可等等奴才吧,淋了雨著了涼,得讓多少人心疼。」
霍延泓才不等他,走的飛快。出了煙波致爽殿,便要往松風齋去。只是剛一踏出院門口,冷不防的撞上了一個宮女。那宮女手裡提著食盒,舉著傘頂著大雨,也不瞧前面的路。霍延泓快步走在一眾隨侍之前,忽的從院子裡躥出來,也沒瞧見她。一把傘撞在霍延泓的身上,碰了個滿懷。
尹航跟在後面,瞧著皇上被撞,立時急了。讓人將那跌倒在地的宮女按住,怒斥道:「哪兒的混賬宮人,眼睛張到後腦勺兒去了嗎?陛下過來,也不知道避開。往哪兒撞呢!」那宮女被這話嚇了一跳,按在地上也不敢動彈。
這雨下的極大,滿地生煙。
宮女方才被皇帝撞得跌倒在地,臉上衣服上便都沾了泥水。此刻傾盆大雨將她整個人澆的濕漉漉的,很是狼狽。那宮女被嚇得不輕,怯生生的抬眼,十分無助可憐的說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婢是顧妃宮裡的宮人,奉命來給皇上送點心來了。」
皇帝聞言,立時有些不耐煩起來,冷聲道:「朕不是叫她往後免了這些勞什子的事兒嗎?若當真閒,就想些旁的打發時間。」
宮女眼裡含著淚,很快的垂下頭,委委屈屈的道了一句是。這番楚楚的樣子,倒是惹得霍延泓一怔,似有些過意不去,道:「得了,你回去吧。」
小宮女如逢大赦的脆脆應下,立時叩頭謝過皇帝。霍延泓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什麼,回首對跟著自己的尹航道:「給她一件宮裝。」這番話說完,三步並作兩步,很快的離開了。
那宮女原本以為惹皇上動了怒,就算死罪能免,怕是也活罪難逃了。誰承想這麼輕易的過去了,是千恩萬謝恭送了皇帝,也不勞尹航派過來的人費心,很快將撞翻的食盒收拾好,提著快步回了顧臨怡住的金蓮映日去了。
今次伴駕隨行的一眾妃嬪,沒人只帶了四個宮女與兩個太監。如此,還是精簡了人數的。這送吃食的宮女,並不是顧臨怡宮中最得力的人。此番出門,顧臨怡將最得力的兩個留在了宮中照看。只帶了一個貼身心腹宮女卉春和未央宮裡的太監總管良安。剩下的宮女,多半都是平日裡勤勤懇懇,敦厚老實的人。
「菡萏讓你好好的去給皇上送點心,怎麼這幅狼狽的樣子就回來了?」
衛菡萏剛進院子,便被另外兩個當值的宮女攔住了去路。
她唯唯諾諾的縮著脖子,抬手用濕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臉,怯生生道:「兩位姐姐讓一讓,容我換身兒衣裳,進去給娘娘覆命!」
水鳶嬉笑的看她狼狽不堪的樣子,道:「太后賜下來的坐胎藥還在小廚房裡溫著,娘娘剛小憩醒過來,你換過衣服,一併給她拿過去吧。」
衛菡萏聽著水鳶這話,不禁一顫。想起顧妃往日裡對坐胎藥的態度,不免有些不安,想要推脫,囁嚅著
著說道:「有勞兩位姐姐去送一下那藥,我總不能這樣進屋子。等換過衣服,怕是再耽誤娘娘用藥。」
水鳶冷著臉,譏諷的一笑道:「不礙的,左右娘娘往日對這些藥也是從不上心。你換下衣服,再去也趕趟。」
因著衛菡萏平日裡性子和軟,顧妃宮裡任何一個人,都能欺負她一番。她不敢回絕,再難的活兒也只能應下來。如此,這些人便愈加得寸進尺。好活兒都是爭著搶著的去,那不好的活,都要推三阻四,到頭來就都落在了衛菡萏的身上。
便如給皇帝送點心這上,顧妃也曉得皇帝從來不吃這一套。卻是聽她母親漢陽大長公主的提點。說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只要在衣食住行上真心的去關懷皇帝、體諒皇帝,總有一天能讓皇帝覺出她的好。
只不過皇帝對她此番從來不為所動,顧妃即便是煩了,也不願意讓皇上說她不過是做的面兒上功夫,有始無終。起先讓卉春日日送去,皇帝不給好臉兒,她也心疼自己的貼身宮人,便讓了旁人去送。這樣費力不討好的活計,誰都不願意接,只得落在衛菡萏的身上。
衛菡萏換過衣服,背著人哭了一回。才慢吞吞的將那坐胎藥送去顧臨怡的屋子裡。
此時,顧臨怡一身秋香色的家常撒花衣裳,隨意的靠坐在貴妃榻上。尚未瞧見衛菡萏,只是聞著那濃重的藥湯味道,便蹙了眉。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厲聲道:「本宮不是說過,不許將那藥再端進來麼?以後這藥,通通給本宮倒掉!」
衛菡萏聽見顧臨怡這聲音,嚇得花容失色,噗通一聲跪地道:「奴婢,奴婢……」
倒是卉春極快的進前,將衛菡萏端著的坐胎藥接了過來,睇了她一眼,低聲道:「你先出去吧!」
衛菡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逃似的退了下去。
卉春將那坐胎藥放在小桌上,忍不住勸顧臨怡道:「這藥是太后賞下來的,叮囑了隨行的妃嬪,一日不落的喝。木蘭比不得宮裡,人多眼雜的。娘娘就算心裡不痛快,也萬不能讓旁人察覺。」
顧臨怡看見那藥,便想起從前在鳳寰宮中,端敏皇后逼著她喝下的那碗藥。一時有些惱怒,揚手,彭的一聲,將那碗藥掃到地上,打的四散。她這一拂,手掌被灼,燙的生疼,下意識「嘶」的一聲,深吸了一口氣。閉目,自眼眶裡滾落了一行清淚。內心是無比的酸楚與痛苦。
卉春被驚得,連忙去瞧顧臨怡的手,見已經紅起來,忙讓良安取了燙傷藥過來。
顧臨怡伏在貴妃榻上,痛不欲生的絕望說道:「喝這東西有什麼用?這麼些年,本宮喝進肚子裡的東西還少嗎?一碗接著一碗的喝,這五臟六腑,都是藥湯的酸臭味了,可有什麼用!」她說著,有些撕心裂肺的低吼,反覆道:「有什麼用?」
卉春含淚,小聲勸解道:「聽說太后賜的這坐胎藥極好,純昭容不就是因為喝了那坐胎藥的緣故,懷上的孩子嗎?」
顧臨怡一雙手捂著雙眼,眼淚順著指縫兒湧了出來,嗚嗚的哭道:「本宮就是成百上千碗的喝下去,喝水一樣的喝下去,肚子還是癟癟的。本宮永遠不能有孩子了!本宮……」她說著,越發心灰意冷,「本宮還有以後嗎?本宮這輩子,算是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