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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千雪腦仁兒一跳一跳,令她方纔還在混沌中的思緒,頓時清明起來。她正預備撐著身子坐起來,卻是被李香薷忽然按住了,道:「小主如今有孕在身,不易驚動!」
李香薷這番話,似是平地一聲驚雷,讓雲千雪有些回不過神,顫顫的問她道:「你說什麼?」
「小主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了。」李香薷面上帶著清潤溫柔的笑意。
雲千雪有些驚疑不定,似是完全不能相信一般,怔愣的問道:「我,我這幾月明明來了月信。」
李香薷抿唇,一邊拿著扇子小心的替雲千雪扇著風,一邊輕聲細語的答道:「那不是月信,小主漏紅了。前日小主昏過去,是何等的凶險啊,腹中的這一胎,險些不保!」
雲千雪聽著李香薷這話,心裡很是驚恐,迅速的撫上平坦的小腹,兀自道:「現在呢?孩子保住了嗎,無礙了?」
李香薷點頭,寬聲安慰雲千雪道:「吃了安胎的藥,又連著熏了兩天兩夜的艾草。雖說還有些不安穩,卻總算是暫時保住了。」
雲千雪聽見「暫時」二字,大是驚異,有些回不過神來,怔愣的問:「怎麼是暫時保住?」她說著,還要掙扎著坐起來。
她如今是滿腹疑團,她是怎麼從冷宮出來進的頤寧宮,腹中的這個孩子,暫時得以保全這樣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她這一孕,實在來的太突然,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且驚、且喜。
李香薷瞧出了雲千雪眸中浮動的不安與焦灼,忙叮囑她道:「小主如今有了身孕,胎像又不安穩。可不好太過勞心。」她扶著雲千雪坐起來,在她的腰間塞了兩個鵝絨軟墊兒,道:「那日小主在屋子裡暈了過去,小回子便立時來尋奴婢查看。診過脈之後,奴婢便發覺,小主您有孕了。立時去回稟了和敬夫人,和敬夫人又稟報給了太后。所以小主現下躺在頤寧宮的偏殿裡,這是太后的恩典!」
李香薷簡單的說完,雲千雪才依稀記起兩日之前的事兒。她眼中帶著些許陌生與不適,又環顧了一圈這頤寧宮繁華綺麗的殿閣。四面雕樑畫棟,玉雕金砌。讓她覺著,冷宮裡的那些日子,如夢一場。
見雲千雪不說話,只是癡癡的環顧四周,李香薷又道:「方纔太醫院的左院判來過,小回子送他去了。綠竹姑娘不放心小主的藥,親自看著呢。還有,太后已經讓人給皇上送了信兒。小主如今有了身孕,想來不必再回冷宮。」
雲千雪恍然失神,李香薷的聲音不知不覺中變得有些飄渺。她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從冷宮出來。她把手伸進香軟的被子中,一隻手極保護的撫在小腹上。那裡曾糊里糊塗的有過一個孩子,而如今,又有一個孩子到來,讓她實在措手不及。
「你方才說,暫時保住了這個孩子?這暫時,是怎麼一說?」雲千雪的臉色有些蒼白,一番話落,彎彎的黛眉,緊擰在一起。
李香薷不禁垂首,面上帶著羞愧與倉皇,囁嚅道:「因著,因著娘娘原本身子就弱,前次小產傷了底子又沒有補回來。成孕之後,娘娘整日處在憂思之中。加上冷宮的日子艱苦,還有……」她哀哀一歎,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竟落下了眼淚,支吾著,緩緩吐言,「還有寒食散。」
雲千雪一言不發的坐在榻上,心想,這孩子來的是時候,也當真不是時候。雖然暫時解了她的窘境,卻到底是在她最不宜有孕的時候出現的。
「你怎麼還有臉在這!」綠竹端著藥碗進門,瞧見李香薷跪坐在床邊的腳榻上,惡狠狠的呵斥道。
李香薷往日對綠竹,從來都是漫不經心的清傲樣子。從不肯受綠竹的白眼,最會以牙還牙的。如今竟一語不發的跪在雲千雪的面前,也不回駁綠竹,由著她尖聲狠厲的罵她。
倒是雲千雪有些聽不下去,阻了綠竹道:「說的再多,我吃進去的那些寒食散也吐不出來了!」
綠竹雙眼微微紅腫,快步進前,撥開了跪著李香薷。她下手很重,李香薷不意之間,便被她推得趔趄跌坐在地。綠竹將藥碗放在床邊的楠木嵌螺鈿三腿半月桌上,看也不看李香薷,而是轉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主子總算是醒了。」她說著,捧了安胎藥到雲千雪的眼前,「主子快趁熱喝了,用了安胎藥,這胎必定就安穩了!」
雲千雪未接那藥,閉目,心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無所適從,極為緩慢的,疲憊的說道:「李姑娘,你先回去吧。」
綠竹聽了雲千雪這話,不屑的回身,道:「聽見沒有,主子讓你回去冷宮,不是出去。別賴在頤寧宮不走了,主子胎氣不穩,你是罪魁禍首!」
李香薷並不反駁綠竹這番話,而是緩慢的跪直了身子,對著雲千雪拜了一拜道:「小主心裡怨恨奴婢,也是應該的。便是小主立時想要奴婢的性命也使得,但請小主……」
「回去吧,」雲千雪清清冷冷的開口,沒容李香薷往下說。綠竹見李香薷身子一顫,嘴唇微微開合,還要說什麼。忙上前將李香薷拽起來,拉扯著往外趕。李香薷原本就心虛理虧,再不敢多說什麼,默然的回了冷宮。
雲千雪有孕從冷宮出來,便留在了頤寧宮中調養。太后叫了御醫細細的為雲千雪調理身子,又時常打發踏月三不五時的來瞧雲千雪恢復的如何。如此精心照拂,雲千雪這一胎,才總算是安穩下來。且不說以後能不能留住,眼下,算是暫時的一切無虞了。
這一通調養,便是數日匆匆而過。
待雲千雪身子好轉,木蘭那邊也傳回口諭。皇帝並未言語什麼,只是請皇太后與和敬夫人自行處置……於此同來的,還有純貴嬪有孕,晉封為從二品昭容的意旨。
皇帝口諭傳回來的那日下午,太后才終於宣召了雲千雪。多日的調養,讓雲千雪瘦削的臉頰,豐潤了一些。面色,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慘白憔悴。她穿著一身月白繡翠竹青梅的衣裳,不施粉黛,髮髻首飾也是極為平常素的玉質。讓人瞧著,分外楚楚可憐,清麗可人。
皇太后閒適的歪在暖閣榻上,也是一身家常的薄衣,瞧著平實又慵懶,卻仍舊帶著幾分太后該有的雍容與肅穆。
見雲千雪進門,她微微坐直了身子。也不讓她行禮,而是讓踏月扶著她坐到了她的對面兒。
「身子還好?」太后啜了一口茶,緩緩嚥下,才開口問道。
雲千雪低垂眼眸,恭順的道了一聲:「是。」
太后略一揚眉,抬眼淡淡的打量著雲千雪。波瀾不驚的面容,沉肅如幽潭般深不見底,慢慢的開口,說道:「哀家有一句話要問你。」
雲千雪斂容,靜靜答:「是,知無不言。」
太后一笑,眼角的細紋似是游魚劃過一般,細細打量著雲千雪面上的神情,「哀家要告訴你,淅兒之死與你當初的假死,是一樣的。」太后這番話無波無瀾,很是平靜。似是再說一樁平平常常的閒事一番。
可雲千雪的眉心卻忍不住遽然一動,面上是掩不住的震驚與惶惑,怔怔的看著太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后對她面上流露出的驚動神情,似乎頗為滿意。又懶懶的開口說道:「你頂著雲千雪的身世回宮,無非是因為你姑母與蘇家的淒涼下場,哀家答應你,必不會袖手旁觀。如今,你若是點頭,哀家即刻叫人送你出宮與淅兒團圓。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太后這一句說的尤為緩慢,尾音拖得極長。
雲千雪只覺著心口怦怦直跳,腦海裡驀地浮出那年春日,梨花翩飛下,霍延淅溫潤清朗的神情。端的是公子如玉,世無雙。只不過一晃眼,匆匆而過,似是舊日的夢一般。讓人既是唏噓,又是恍然。
她並不敢抬頭去看太后的臉色,心裡的思緒,在這一瞬間千回百轉。那樣的情緒,在這夏日的午後,涼爽的深宮暖閣之中,被染上了一股滾燙而洶湧的躁動,抵在心裡難言的悸動直衝進一片空白的大腦中。整個人被莫名又複雜的情緒圍困,四面激盪,碰撞著四肢百骸。似是要從身體裡跳脫出來,將她整個兒撕個粉碎才算完。
可這樣的情緒,只不過停留了半刻。很快,便被雲千雪心裡漫過的涼意而取代。轉瞬,已經變成死寂的沉靜。方纔的錯愕和難以置信,悉數變成雲千雪唇邊停留的諷刺笑意,「我,已經不是青萼了。」
太后幽沉的雙眼盯著雲千雪,見她沒有刻意隱瞞,而是模稜兩可的說了這樣的一句話,那面上的笑容,愈發冷冽起來,「雲千雪也好、青萼也罷,左右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到底,心還是那顆心,腦袋還是那顆腦袋。你來告訴哀家,你這個雲千雪與青萼有什麼不同?」
雲千雪的心頭微微一震,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太后的話。
太后卻是瞇目一笑,輕哂道:「哀家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同!所以從見你的第一眼,哀家便知道,雲千雪就是蘇珞。你的心沒變,哀家如今樂的成全你與淅兒的姻緣。何況眼下,皇帝對你已是無心,生死不問。這個孩子,哀家聽御醫提起,說是留不了多久了。你倒不如落了他,出宮去吧。一輩子安安穩穩的,豈不更好。」
太后說著,讓人捧上了一碗濃濃的湯藥進前,幽幽道:「青萼,從前你為了淅兒,罔顧你姑母與蘇家上下。如今你已經沒有那許多羈絆。喝下這碗東西,你可與淅兒真真正正的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