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蘇熙不動聲色低聲回道,話音中略帶哽咽。但從她一問就回的態度中看,彷彿對這個問題並不需要多做考慮,回答起來顯得頗為的輕鬆。
她起先沒有明言同意我問她一個問題,而這時候卻又立即回答了我,顯然是在等著看我問什麼。剛剛我還在糾纏她與小娘們的事,這邊廂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毫不相干的問話,她自然無需感到壓力。
其實對於她的答案,我心中也早已有了數,只不過就是想聽她親口再證實一遍罷了。現在來看,她和司徒武侍或許一早就知道小娘們沒得救了,開棺也就是為了救出遺體而已。所以對於開棺一事,蘇熙是持贊同態度的,否則她也不會跟我去龍抬頭局主動借身子給司徒武侍,幫助我與它溝通。
既然這樣,蘇熙就不會明知我在與司徒武侍配合施術開棺,而故意跑到我身後去搗亂。可這地宮裡就只有四個活人,現在死了兩個,也就剩下我和蘇熙倆人僅此而已。那麼當時站在我身後的人又是誰?那傢伙有影子,絕對是個活人沒跑。
我下意識的往週身的黑暗裡環視了一眼,只覺得背脊有些發涼,深邃的暗影中,似乎真的有一個人。緊接著我忙抬頭對著空氣,用河母之靈感知到的方位,問司徒武侍當時在棺材裡,它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知不知道有個人來過我的身後。
很快它就通過蘇熙中轉傳來消息,說是術共體在沉浸於術時,是沒有自主意識的,它完全不知道當時還有這麼一茬發生過。這句話的後面還跟了另外一句,它像是猜到我會怎麼想一般,告訴我那絕不會是我師父來了。
這地宮裡沒有外人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叫花子完事回來,見我們正忙著,便跟我開個小玩笑。可他雖然平時沒個正經樣,關鍵時刻倒也還不失一代宗師的風範,眼下出了小娘們自裁這麼大事,他是斷然不會沒心沒肺的挑這麼個節骨眼來戲弄我的。那麼既然司徒武侍斷言不是叫花子進入了地宮,則說明這地宮裡,原本除了秦淮河以外,還有一個人。
我正琢磨著,一陣陰風從身旁穿過,風馳電掣只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我自知是司徒武侍離去了,它可能聽我說起此事,想起了什麼線索要去查看。
錯落的棺材林間,一眨眼就只剩下我和蘇熙兩個人了,我抽了抽鼻子走過去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著滿臉淚痕的她,我下意識的掏掏口袋,卻發現什麼可以遞給她擦擦臉的東西也沒有。觸景生情,看著躺在地上的小娘們遺體,我忍不住的又傷感起來,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但我知道眼下危機未除,絕不是可以肆意揮淚的時候。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提起一口氣,一手按在小娘們的胸口,一手握住刀柄。我不忍去看,閉起眼睛把刀子拔出了小娘們的體內,快速的在自己的褲子上蹭了蹭才睜開了眼。
拔了刀子,傷口頓時洞開,鮮血外湧,原本已經干的差不多的襖子,又濕潤了。蘇熙問我幹什麼,言語中不乏責備的意味。但她是轉眼又察覺出了是自己太敏感,這人都已經走了,不能總把刀子插在心窩子上吧。那樣也是對遺體的一種不尊重,不過我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層打算。
眼下既已判斷出這地宮裡還有一個不知名的人躲在暗處,想想都讓人背脊發涼,實在不得不防。雖說他當時也沒有做出任何對我們不利的舉動,但不可否認,他並不想讓我知道他是誰。就沖這一點,我絕對有理由相信,此人來者不善。即使沒有加害我們的險惡用心,也最起碼心懷鬼胎,不知意欲何為。
正在這時蘇熙猛然一抖,我也感到了背後一股強烈的寒涼之氣逼近。是司徒武侍回來了,它還給我帶回來一條線索,那就是它剛才出去問了地宮入口之外看守的老鬼,那傢伙說不曾放任何人進來過。
這下就更加確定了我的推斷,那人就是原本在這地宮裡的,只是一直隱藏在暗處,我們沒有發現而已。就像我們剛進來那會兒,不也不知道這地宮裡還有一個秦淮河,若不是他主動現身,估計到目前為止我們也很難發現他。話說這地宮的規模,我還不曾一探究竟,它到底有多大,對我來說還是個迷。
手下攥緊了刀子,提高警惕,我又問司徒武侍。按理說就算這地宮再大,它游一圈下來估計也就是眨眨眼的一瞬,怎麼可能連這裡還有一個人都弄不清楚。而它卻告訴我,由於在這裡它無法使用鬼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除了可以瞬間移動以外,並不比我這個大活人有更多的特殊能力。
我用刀子從被我們撐開掉落在地上的棺材蓋板上,卸了一大塊下來點燃用以照明,然後關了手電節約電力以備不時之需。我心中暗忖,不管那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現在既然摸不透對方底細,索性也就只能被動防禦。
我脫下外套給小娘們蓋上,將蘇熙攙扶到一邊,她現在精神狀態還是很差,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一樣無精打采。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我把這地宮裡可能還有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一事告訴了她,要她小心提防。畢竟這棺材林錯綜複雜,我們現在置身其中,全憑我一雙眼睛兩顆眼珠子肯定是看不過來,我需要她也幫忙看著一片方位。
等看見蘇熙對我木訥的點點頭後,我才起身回到棺材邊,藉著燃起的火勢往裡看。這一次主要是將小娘們留在棺壁中的第一句話仔細瞅了瞅,我總覺得這句話裡暗含了一些他走上自殺道路的影子。
陽世五百年興一王,陰曹一千年出一聻;歲歲百鬼鳴,朝朝陰陽律,赳赳老秦已歷千餘年,而今誰是陰曹聻境主——我看著有些頭大,不僅僅是看不懂,最主要那筆畫最多的一個字,我壓根就不認識。
當下便打開手電對著那個字,扭頭問蘇熙:「這個字怎麼念?」
「不認識。」蘇熙喃喃的回道。
「連你都不認識!」我頓覺驚訝。蘇熙可是正兒
八經讀過書的人,屬於改革開放後,新中國第一批青年女大學生。那化水平,在我看來就是活脫脫的女版紀曉嵐。連她都不認識的字,小娘們這跟我半斤八兩的鄉下土老鱉是怎麼會寫的?
「不是不認識。」蘇熙看我陷入難處,立即改口,「這是個多音字,我只是不知道它在這句話裡,應該如何發音,並且我也不知道它代表什麼意思。」
蘇熙說完,心中一股躁動,還沒等我解讀出司徒武侍傳遞過來的電報,蘇熙就搶先一步開口說道:「聽見了,它說讀建(聻),這個字據我所知還可以與尼同音。」
「那它是什麼意思?」我看著蘇熙問道,其實是在問司徒武侍,因為蘇熙已經明確告訴我她不懂這個字的意思。
「虧你還是在老秦家長大的,難道就沒聽說過鬼死為聻的傳說?」司徒武侍語帶譏諷的回道。
「鬼死為聻!」我驚出聲來,當下完全合不攏嘴。
這也沒法不驚,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我知道鬼也會「死」,但此死非彼死,不過是人們一種形象的比喻罷了。你可以把鬼看成是一種精神力,那麼既然是虛無縹緲的存在,它與空氣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高度凝煉。這種凝煉不是普通的人類對於空氣的壓縮,它是超脫了物理法則的存在,是一種冥冥中自生的力量。
一旦這種凝煉被打破,鬼作為一種精神力的存在就將蕩然無存,也就是俗稱的「死亡」。世上玄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以獵殺鬼物的玄門高手數不勝數。自有活人歷史的那一刻起,人鬼殊途的定義就不曾動搖過。企圖強行違背陰陽兩界生存法則,逾越雷池的鬼物,從來就沒有得逞過。
如果鬼「死」之後,還有另外一種存在,變成了司徒武侍口中所謂的「鬼死為聻」,那不是在打那些驅鬼老道們的臉。合著你自恃人鬼殊途的大旗,喊著維護陰陽和平的口號,秉承斬妖除魔的遠大抱負,卻是從來就沒真正的幹過人家,不過就是扒去了人家的一層外衣而已。
「得了,算我才疏學淺外加還孤陋寡聞,我這麼問你吧……」我已沒了耐心,對司徒武侍開門見山。「你說小娘們是為了成就我,讓我別辜負了他托付給我的使命。我問你這使命是啥,你卻指引我來看他留下的這句話。現在遺言我也看見了,不認得的字也虛心請教了,現在可以告訴我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嗎?」
這邊剛問完,我正集中注意力感知司徒武侍的回話,蘇熙突然驚叫了一聲。我一扭頭,只見她抬手指著對面一口棺材,頭卻是剛剛從身後扭轉回來,顫慄的支支吾吾在那喃喃囈語著:「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