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熙還沒說完,我就撥開她的手打斷了她,轉身便要走,臨走之時還給她扔下了一句話:「我不想再聽你說下去了。」
我深知她口中的「已經晚了」意味著什麼,但我不願讓自己去這樣想,更不想聽她如此說。轉身之際,我看見蘇熙臉上掛滿了一種悲涼的意味,好似結果她已然知曉了一般。她並沒有對我馬上要去做的事,流露出哪怕是一丁點的期許,完全是一副旁觀者的無所謂態度。
這讓我隱隱生出一絲不悅,但是我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孤身一人離開了。我回到棺材前,深呼吸了一口氣,屏氣凝神,高度集中起注意力。準備好了後,我暗自運氣,調動渾身的神經,用右手打出了剛剛才學會的敲門印。然後心中開始回想司徒武侍留下的口訣,並且按照湧現出的記憶,在心中默念了起來。
雖然看不見,我也知道術法開始啟動了,司徒武侍已經完成了另一半結印,人鬼合印已然完成。第一次接觸這種人鬼陰陽術,那感覺很奇妙,就像是有無數只小蟲子,背負著極小的冰塊在體內蠕動遊走。身體運氣遊走後產生的燥熱,加上一股寒流的湧動,冰火相撞,整個人都開始躁動起來。
按照司徒武侍的計劃,在完成合印後,此時它應該已經穿入了棺材裡,開始了敲門。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始終集中精神,保持敲門印的持續效力。這就跟當時秦淮河施展鬼壓床時,一直保持著半張鬼臉印一樣,必須持續到術法成功加載完畢為止。中途不能停歇結印,否則就將功虧一簣。
鬼壓床是一種壓迫術,由施術者和術共體(也就是鬼物)合作完成,其最終目的是製造出一種無比強大的壓迫力量。其術法對象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甚至是一些虛無縹緲的存在。當時秦淮河治那鬼主時,術法所指,就是那鬼主。他是借鬼壓床喚起的強大壓迫力,強行壓制了那鬼主的行動,才迫使它停止出棺的。
換到眼下,小娘們開棺後鑽了進去,然後在秦淮河這個術共體的配合下,再一次施展了鬼壓床。而小娘們這次的鬼壓床對象,則是棺材蓋板,這也就是司徒武侍為何告訴我,就算給我一桿鐵錐,我也別想撬開棺材的原因所在。
而我現在由司徒武侍充當術共體整出來的鬼敲門,則是一種抗壓術,可以說就是專治鬼壓床的術法。它的術法原理和鬼壓床基本大同小異,其目的都是製造出一種強大的力量。只不過一個是正向力,一個是反向力,兩者之間是天生的死對頭罷了。
要想抵消仍未解除,還在繼續運作的鬼壓床附加在棺材蓋板上的壓迫力,就必須用鬼敲門之力,反向摧之。但是人鬼陰陽術雖然威力可觀,並且術法流程也不繁雜,你甚至可以說尋個術共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你卻無法忽視它極長的持續加載時間。
從當時秦淮河施展鬼壓床的時候來看,這個時間著實不短,他幾乎是在那鬼主就快突破棺材蓋板的一剎那才完成了術法。而我眼下要做的,就是和他當時一樣,一直保持單手半印的穩定和持續性,給術共體贏得成術時間。
對於需要利用運氣去幫助肢體扭動才能催生出的結印,是很折磨人耐力的,更不要說還得連續結印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若非術法造詣高深者,通常都是很難做到的,這也是這一類術法的修煉門檻,並不是人人都能練的起。
可我一介門外漢,連最基本的運氣都沒修煉過,就更談不上什麼術法造詣了。但說來也真是奇怪,我眼下保持敲門印,似乎並不覺得像理論上那樣難如登天,只要集中精神和注意力,好似並不難辦到。
雖說我還不明白為何現如今我這個門外漢突然就可以運氣了,但是有一點還是不容忽略的,那就是我恰似只有氣,而沒有運。往白了說,就是完全無法領會運氣的法門,只是用自以為是的方式,在強行調動體內遊走的氣。這樣的結果就是對於體力的極度消耗,沒多一會就感覺筋疲力盡,堅持的很痛苦。
我對於自己的體力多少還是有些信心的,那麼眼下最大的威脅,就剩下持續的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了。為了摒除雜念對心智的擾亂,我閉起眼睛,也刻意的不去聽周圍可能發生的任何響動。
度秒如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算是有意迴避,但眼睛你可以閉起來視而不見,耳朵卻沒法關閉,所以最後我還是聽見了一絲棺材板撐開時發出的嘎吱一聲。
心下頓時掠過一絲欣喜,這是法術開始起作用的前奏,說明由我和司徒武侍喚起的鬼敲門之力已經開始抗拒鬼壓床了。這多少讓我大感希望,覺得曙光將至,當下便不再去想,只全神貫注的集中精力繼續維持單手打出的敲門印。
又過了一會兒,我開始汗流浹背,隱隱有支撐不下去的徵兆,保持敲門印的右手,好似已經安全失去了知覺,麻木不仁。就在這時,我一個走神,對周圍掠過一絲感知,突然就感覺身後彷彿站了一個人。
通常心智不堅定的人,時常都會有這種錯覺,總感覺身後有人。這其中不乏有些情況是鬼物作祟,但絕大多數還是錯覺使然,而我眼下和這兩種情況都不同,是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了身後有人,並且還是個活人。
這地宮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秦淮河已死,小娘們被困棺材,蘇熙倒是在我身後休息,但我已經囑咐過她,我想應該不會是她冒然過來打攪我。並且她也說過,她是自願將身體出借給司徒武侍來幫我的,其想打開這口棺材的目的是與我一致的。
那麼這個人是誰?這無疑令我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一時間體力透支後汗濕的後背,又被一股子涼氣霸佔了去。
我睜開眼睛快速的瞄了一眼面前的棺材,蓋板已經撐開接近一半的程度,眼看著即將大功告成,這關鍵時刻,說什麼也不能動搖,否則就前功盡棄了。小娘們在棺材裡的情況,每增加一秒鐘,都會成倍的增加死亡係數,我是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放棄的。
可是眼角的餘光依舊沒能騙過自己,開始鬼敲門之前,我將手電筒置於身旁的一口棺材頂部斜照過來。而此時我身側另一邊的光影中,除去我自己的影子以外,竟然還有一道人影。因為角度的原因,我無法看清整個人影的全貌,只能瞥見一隅,但那也足夠我確定身後有人了。
這道人影宛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正抵在我的心窩,心中的恐慌伴隨著陣陣寒意,就像沸騰了的開水,灼燒著我的全身。我沒敢分神去扭頭,害怕這樣會完全走神後撐不住敲門印,甚至連思考都沒敢去做。當時走神後,造成氣斷,無名指本由運氣催動的扭曲,瞬間回位時帶來的劇烈疼痛,依舊如噩夢般迴盪在心頭。
此時此刻,我必須保持鎮定,來人已經在我身後,這時候做什麼都晚了。如果對方想要欲圖不軌,我也無可奈何,與其做無用功,還不如聽天由命。我只希望對方可以等我救出小娘們之後在動手,哪怕想要取我性命都可以。
我重新閉起眼睛,把一切都交給老天爺,全身心的投入到保持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敲門印上。體內透支下滲出的汗水,再一次蓋過了心頭的寒意,身體又開始燥熱起來。
一切都恢復平靜,除了身後的確有人的強烈感覺外,並沒有生出任何事端。那個人就好似是個看戲的,還是個沒買票的逃票戲迷,只想在我身後偷偷的看著我在這裡演一出動都不能動的獨角戲,就已經心滿意足了。這個人就跟我一樣,彷彿也定住了身子,一動不動,既沒有打擾我,也沒有其他任何舉動。
最後雖然有心不去關注,但我還是聽見了棺材蓋板轟然倒塌的巨響,在寂靜的地宮裡,宛如驚雷乍起。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直緊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得到了解脫,我鬆開右手的敲門印,也不去理會手指傳來的麻木和痛感,猛的就甩過頭去。
眼中是錯落的一口口棺材,除此之外,並無他物,令我好一陣錯愕。手電光不及的棺材林深處,是一望無際的深邃,彷彿剛才身後有人一事,不過就是我體力不支下產生的錯覺罷了。但是轉而想想剛才親眼所見的那道人影,我又打消了這樣的念頭,心中一時間對於虛幻和現實,著實有些分不清楚了。
還有更重要的事在等著我,縱然心有疑惑,也來不及多想。我放下此事,又趕緊回身看向打開的棺材。一眼看過去,兩手一抬就蓋住了自己的嘴巴,我平生第一次生出如此絕望的念想和無以復加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