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我太過心急了,不免有些激進,用的「勾當」一詞,很顯然是觸碰到了他敏感的神經。他聲音顫抖,渾身的肌肉都緊縮到一起,像是要爆發了一般。
此時一陣後悔,都怪我自己確實疏忽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裡,一待就是二十年,沒有足夠支撐下去的動力和信念,是根本無法做到的。而這種信念,對於他來說,無疑就是為了自己的族人,一種犧牲小我而為大我的精神。當有人質疑這種信念,甚至是詆毀這種信念的時候,二十年的苦水,便會排山倒海般的一股腦全都湧現了出來。
我提心吊膽的度過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偽平靜,見他鬆了肩膀,才長長的吐出一口大氣。他沒有發飆,卻也能從話音中,聽出很是不悅的意味。
就和我猜想的一樣,那個與他裡應外合的人,正是充滿無數秘密的老族長。他們之間的溝通,就是通過老族長的鬼侍——馬修來完成的。
當年派他進來清理門戶,除掉那打棺材詛咒老秦家的秦昭,也是老族長下的令。說起這個,他至今還恨的牙癢癢。當時老族長並沒有告訴他這地宮進出還有講究,以至於他在地宮裡耽誤了時間,錯過了出去的時機。後來還是那個秦昭,在臨死前將這一秘密告訴了他。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我不免很是擔心。想想也是,他身手不凡,術法造詣又遠在小娘們之上。連他都對這地宮束手無策,孤零零的被整整困了二十年。我們眼下又有什麼籌碼,或者說是希望,覺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完好無損的出去呢!
他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讓我別太擔心,說是當今世上,能破此地宮束魂局的人,別的不知道,但他叫花子肯定是其中之一。我問他為何如此篤定,他卻告訴了我一個駭人聽聞的事情。他說這二十年來,叫花子進地宮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雖然大多數情況下,叫花子都會趕上時間出去,但其中也有那麼一次兩次,是錯陰陽時而出的。
他說的情況令我很是吃驚,叫花子沒事老往這地宮裡跑什麼?而且這也佐證了我一直以來,心中的一個猜測。那便是叫花子到底在世上活了多少年,他到底是多大歲數的一個人?如果真如他當死囚犯時,在公家那裡看見的罪犯信息上寫的年齡,那麼二十年前他叫花子還是個屁大點的孩子呢!那時候他就可以遊走萬丈懸崖,出入這秦家祖殿地宮?
直到現在我還記的很清楚,在安東的那間茅草屋裡,叫花子施展侍通術通靈來馬修讓我們問話。當時馬修就說過,嘲笑他叫花子在世上蕩悠了五十多年,到頭來就找了我這麼個決明子承了衣缽。
我那會兒就開始懷疑叫花子的真實身份和實際年齡了,顯然公家獲得的信息,完全是錯誤的,叫花子怎麼可能才只有二十八歲!
雖然他告訴我叫花子可以打破地宮對於進出時機的束縛,但卻並沒有減退我的擔憂。你拿我當傻瓜呢!他叫花子可以來去自如,而且不止一次兩次進來過,那麼你丫的為何還在這裡?
要按我的推斷,很顯然,叫花子要麼根本沒有放他出去的打算,要麼就是根本沒有破除地宮的局,只是他自身的特殊原因,才造成他可以自由出入而已。
當我將此疑問告訴他後,他輕輕的搖著頭,苦笑著臉。說是他原本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縱然求過叫花子多次,但他始終無動於衷,就是不肯帶他一起出去。可直到現如今,我們闖了進來,帶來了一些外面的消息,他才恍然大悟。
叫花子不帶他出去的原因,不是沒那個本事,也不是見死不救耍冷血。而是因為另一個秦淮河,就是我的老爹,在秦家口將我拉扯成人的那個秦淮河。
從時間上大體可以推斷出事情是這樣的:他奉了老族長之命,不惜背負殺害一族同胞的罵名,進入秦家祖殿地宮清理門戶之後,沒多久老爹就去了秦家口,替代了他在秦家口的一切。借了他的身子,盜了他的名字,佔了他的屋子,還替他收養了一個兒子。秦家口走了一個秦淮河,又回來一個秦淮河,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所有人都沒有發現這個秘密。
當然了,這個秘密也不是沒有人知道。首先第一個知道的人,就是老族長,再其次便是見過兩個秦淮河的叫花子。可是這倆人都選擇了保守這個秘密,老族長沒有拆穿老爹,叫花子也沒有帶真的秦淮河回去。
按照他的猜想,繼續保守那個假秦淮河的秘密,就是叫花子這二十年來,一直不肯放他出去的癥結所在。一旦他出去,假秦淮河的狐狸尾巴就露餡了。我想真假孫悟空的好戲,在現實中肯定是無法上演的。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假一碰面,可謂一山不容二虎,鐵定了假的要敗露。
他原先一直都不知道有人冒充了他,並且就生活在秦家口,直到我告訴他這件事後,他才頓時醒悟。所以他認為既然老秦家已經慘遭滅族,秦家口上下三十多口人,一夜之間暴斃無一倖免。那麼此時此刻,叫花子便再沒了不放他出去的理由。冒充的人已經死了,孰真孰假也沒有人去關心了。他是待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宮裡,還是重新回到大好河山中,顯然已經沒有了區別。
這弄清楚了叫花子確實有可能會破除地宮的束縛,將我們重新帶回世面,我這心也算是落了地。而他說到這個,明顯比我還要興奮。我想煎熬了二十年,他等的可不就是這一刻麼,難怪會拼了命的幫助我們搭救蘇熙。這不僅僅是為了害怕蘇熙的身子被不法之徒竊取而去,其中多多少少也帶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盤。
蘇熙的重要性,他自是心知肚明。只要救下蘇熙,他認為叫花子就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總會進來將我們帶出去的,而那時,叫花子也沒理由不讓他跟我們一起走。想到這裡,我背脊有些發寒,當時他執意要殺死小娘們而留下我,或許也是出於這樣的原因。蘇熙的身子,再加上我這個徒弟,叫花子無論如何,都
會來救我們的。
可他分明已經知道了秦家口全村人的暴斃事件,而我又清清楚楚的告訴他,小娘們就是當世老秦家的唯一傳人。饒是如此他也要為了能確保自己可以出去,而不惜再一次同族相殘,殺死族中後輩。若不是我提供的線索,給帳篷裡那位推翻了秦昭的身份,那麼秦昭秦良亮這爺倆豈不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這時候我覺得離開了不短的時間,擔心蘇熙和小娘們那邊的情況,便將手電原路照回,招呼他邊走邊說。路上我很注意自己的語氣,不想再去擊打他心中不可觸碰的陰霾。只是很平靜的問他,殺死了假秦昭之後都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至於他要與老族長裡應外合,將原本應該阻止的事情,又接著假秦昭後面幹了起來。
「你可知道在那傢伙臨死之前告訴我,這地宮有來無回的時候,我有多麼的憤慨!」他腳下步伐有力,口氣生冷,好似又回到了當時得知這一情況後,震驚不已的現場。
我打著手電在前面照路,沒有接話,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這時候也挺震驚的,原本以為老族長只是近期才中了邪,誰知道這事竟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顯露出了端倪。這秦家祖殿的秘密當世只有他一人掌握,不動刀、不動槍,僅僅只是利用這個秘密,他就牢牢的捆住了秦昭和秦淮河兩個人的命運。而令我更加感到震驚的是,他在二十年後故伎重演,還想用這個秘密,來將小娘們也置於險境之中。
為何看似平淡的日子裡,卻有如此之多的陰暗一面!難道那真的就是我從小長大的村子?那些人真的就是我所熟悉的親人?老爹如果是個冒牌貨,那麼他的真實身份又是何人?小娘們他爹秦昭,究竟死在地宮裡的這個是假的,還是死於車禍的那個是假的?如果當真如我們現在推斷的一樣,死在這裡的才是假的,那麼老族長對此是否知情?明知秦昭已死,回村繼續扮演秦昭的人,老族長認為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在心裡問出一大串的問題,發現每一個都足以媲美一段詭異的故事。當下不禁感歎,這一切何時才能煙消雲散,我究竟何時才能看見被烏雲遮去的陽光?
「你說可笑不可笑……」他乾笑了一聲,一股濃濃的無奈傳出,「明明知道地宮格局的秘密,卻刻意對我隱瞞,毀了我的一生。使我只能每日與自己的影子為舞,以山鼠和穿山甲為食,喝著從岩石縫隙中滲出來的山水。」他頓了頓,長歎一口氣,「原本應該是我該恨的人,到頭來卻成了我這二十年來,唯一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