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老頭子後面來到他的門衛室,圍坐在炭爐邊,我這剛一坐下,手都還沒伸出去靠近爐火沾點熱乎,就聽他對我喝道:「就你還坐下了,要不要再給你整點小酒,剝幾粒花生,讓你喝兩盅?」
哎這話說的,我不坐下,難道還站著?他這明顯是話裡帶刺兒。我楞了半響,又把屁股抬起來,問他我這活幹的好好的,他把我弄這來,不會就為了數落我一頓吧?
「行了行了!」他對我擺擺手,又示意我坐下,並且還告訴我,如果掰扯起來,老闆還算是他外甥。讓我別以為被老闆看上了,提拔我當上了車工,就可以有恃無恐。
我一聽,頓覺不妙,這保不準是哪裡得罪了這小老頭,連老闆都搬出來了,想必事情還不小。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我其實並非是老闆看上的,而是老闆娘看上了我。口誤、口誤,更準確的說,是我在無意中撞破了老闆娘一段人鬼情未了的秘密。後來老闆娘便沒少照顧我,還一個勁的在老闆面前說我的好話,最後還真給我爭取到了一個上車床的美差。
我隨即連忙掏出一支煙給老頭子點上,這傢伙是出了名的大煙槍,除了兩杯小酒,就好這一口了。
接過我遞過去的煙,老頭子臉色一變,明顯和善了許多。我點頭哈腰,故作奉承,正欲詢問他到底所為何事,他卻夾著煙打斷我,嘴裡還吞雲吐霧著,說道:「別的也不多說了,你趕緊讓你老爹以後別再來煩我,這有什麼事不能直接找你,非得纏著我,讓我從中間傳話也不嫌累得慌!」
「啥……」我驚得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我老爹來找過你?我……我哪個爹?」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只覺得我四年未歸,行蹤飄忽,老爹一介村民,一輩子也沒出過幾趟遠門,怎麼可能知道我在這裡?
「呦!就你還有幾個爹?」老頭子撇了撇嘴,「或者我是不是該問你娘是幹什麼的?」
「大爺!你這話啥意思呢!」我一揮手,自知剛才口誤,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索性就岔開話題往下說,問他我爹都跟他說了些啥?既然都能找到這來,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我說著突然又想起什麼,訝然道:「老爺子,該不會是你不讓我爹進廠區大門吧?」
「滾犢子!還在這裝!」老頭子一下子就火了,莫名其妙的。「啥玩意兒我不放他進來,你爹是啥,你自己還不清楚,啥門能攔得住他?」
我爹是啥?啥門能攔得住他?我轉了轉眼珠子,哎……我去,你說我爹是啥?不是人,難道還能是鬼麼!
我覺得越來越迷糊了,被他說的暈頭轉向,根本摸不著北。但是看他那樣子也不像是沒事吃飽了撐的,拿我尋開心。便按耐住性子,向他詳細打聽起其中的來龍去脈來。
原來這事說起來發生在三天前,老頭子那天夜裡一覺驚醒,感覺渾身不自在,窗戶沒開,卻覺得屋子裡似乎隱隱有陰寒之氣乍起。
他以前沒少給同村的走陰婆子當過馬腳,自然知道這是遭遇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他下床點了一支煙,又灌了幾口牛黃酒,壓了壓驚,才開始回想夢中的遭遇。但是任憑他如何回想,煙都抽了好幾根,卻是終究只能想起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就是無法貫通全局。
第二天夜裡,他有意找來一隻黑貓,用繩子拴在窗戶鐵柵欄上,又在屋裡放了三個隔夜的饅頭,佈置好了這些他才躺下睡了去。
黑貓通靈,能招魂引鬼,這在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風俗傳說,不足為奇。隔夜的饅頭是孤魂野鬼的最愛,老頭子如此這般,就是為了讓那個找過自己一回的鬼東西,再來找自己一次。
一般人可能會覺得想不明白,遭遇了不乾淨的東西,驅邪避之還來不及,這小老頭怎麼還變著方的要往上撞?
其實這是一個誤區,自己被不乾淨的東西盯上了,如果不是專業人士,無法確保可以完全杜絕它的話,那麼你最好是選擇接受它!
其實也不是什麼鬼東西都生來就有惡意,那句俗話說的好,有的人比鬼還可怕呢!
世上沒有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管什麼都是事出有因,老頭子覺得這個不知哪來的亡靈,既然找上了他,則說明一定是有所求。他這才想要重新再來一次,希望可以將對方的來意以及訴求弄清楚,想辦法不負對方所托,才能順順當當的將它送走!
也就是昨天夜裡,他的「好客之道」終於沒有辜負他的好意,並且這次心裡有了準備,醒來後他也順利的回憶起了夢中的情形。
原來對方只是想讓他幫忙找個人傳個話。這種小事,別說是什麼不乾淨的找上你了,就算是個陌生人,稍微有點樂於助人的精神,我想誰也不會拒絕的。可是天亮了老頭子卻為此泛起了難,因為他和對方之間沒有溝通,他完全是被動接受的,他壓根就不知道對方要找的那個叫司徒通的人到底是誰。
他原本的打算,是準備晚上再設法跟對方接觸一次。但是去食堂打了晚飯回來,正吃的津津有味,幾個不用加班的工友飯後出去溜躂,從他門衛室過得時候,剛好提了我一下。
老頭子一聽「阿通」兩字,起先無意,後來一回想,頓時靈光一現,暗自思忖——阿通那小子會不會剛好就複姓司徒?
就這樣,他囫圇劃了晚飯,便去車間找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弄個清楚。
老頭子的故事說完了,聽得我一頭霧水,你說這都叫什麼事?那意思不就是說我老爹已經不在陽世了,現在已經是一介亡魂了麼!這他娘的明顯是墳頭賣布——鬼扯嘛,我心想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背景,想要捉弄我一番??
可這玩笑開的是不是有點太過了?拿我老爹的生死作章!
我騰的一下子站起來,給他撂下一句就要走。卻不想這老傢伙,雖然上了年紀,身子骨倒還算結實,一把又給我拉了回去。
「怎麼!你以為我一把年紀的人了,在這跟你個小屁孩無中生有?」老頭子眉宇間微微有些怒意,「老子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這種事情,我老爺子還能跟你亂說不成?」
「你什麼意思?跟我玩真的?」我依舊不屑,心想我還沒跟你急,你倒先怒了。
「瞧你這娃說的,什麼叫玩真的?這就是真的!」他說完,白了我一眼。
聽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感覺脊樑骨有些發涼,看他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我這心裡也不免泛起了嘀咕。早就聽其他工友談論過,說這老東西有些陰,以前在農村,他就是個馬腳。
什麼是馬腳?
說白了,就是能給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傳話的人。這種人天生陰氣重,有些走陰婆子替人走陰的時候,需要這種人來搭把手。像他這樣的人,在我們那也叫做靈媒。雖然從小老族長不讓我學,但是小孩子逆反心理都強,你不讓我學我就偏要學,明著不行,剽竊還能不會麼?所以這方面的事,我多少也知道點。
我稍稍冷靜下來,又從頭回味了一番老頭子剛才的話,想著想著,突然打了一個冷噤,連忙又掏出煙來遞給他。
「你……真的不是在跟我開玩笑?」見他伸手過來接煙,我手一縮又立即讓回來一點。
「你說你這孩子!」他身子往前稍稍一傾,順勢抄走我手上的煙,橫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才點上。隨即問我左邊屁股瓣上,是不是有塊胎記?
聽到這裡,我再也坐不住了,當時瞬間那冷汗就下來了。這一點他一個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除非有知情人告訴他!
我心裡上上下下的撲通直跳,思緒一時有些亂,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小時候老爹跟我說過的一句話,旋即浮出了腦海——世上像你這樣靈覺低到完全沒有的人,估計再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了!
靈覺這東西,是一種很抽像的概念,用老爹的話說,就是一個人感知靈力的覺性。那是一種精神力量,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力量,世上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只是各人強弱有所不同罷了。
一般的人,靈覺都處在一個正常的範圍,不高也不低,而處在高低兩個極端的人,則是少之又少,非常罕見,屬於異類。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些人生下來就容易招惹不乾淨的東西,而有些人卻輕易不會被什麼鬼東西糾纏,這就是人與人之間,靈覺高低差異帶來的不同。
而我,則是一個靈覺完全沒有的人。這是一種極端,據老爹所說,像我這種人,真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靈覺是一個通靈師的根本,沒有靈覺你就無法感知到亡魂鬼物,你連最起碼的感知都做不到,還通個屁靈。
難道老爹真的遭遇不測,想要回魂找我,卻怎奈我幾乎沒有靈覺,根本無法與我「溝通」?所以才「托夢」給老頭子這個馬腳代為轉達?他怕我不相信老頭子的話,還特意將我屁股上有塊胎記這一身體特徵告訴了老頭子?
有板有眼,合乎邏輯,全都對得上!我這時不免倒吸一口涼氣,五指狠力的掐在膝蓋上,兩眼駭然的看向老頭子,只感覺渾身上下,被一盆冰水澆了個透心涼。當時的感覺,如墜冰窟,周圍的溫度也好似一下子下降了好幾度,只覺得渾身寒氣刺骨,冷的讓人發顫。
「瞅你這意思,你離家的時候,你老爹還尚在人世?」老頭子抽著煙,偷偷瞄了我一眼,隨即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我……我老爹才五十多歲,身子骨結實的很,我離家那一年,也沒見他有什麼異常。這健健康康的一個人,怎麼能說走就走了?」我顫顫驚驚的回道。
「這我哪知道!」老頭子也一臉枉然,神情中,還隱隱約約透著一股子同情的意味。
從小在老秦家那種神神忽忽的環境中長大,鍛煉了我對於某些事情,異於常人的接受能力。我這時候,還不至於崩潰到喪失思考的地步。
現在撇開別的不說,說多了也沒意思,看來離家四年,我也該回去一趟了。究竟這老頭子是不是亂說,到時候自然會水落石出。我心中如此這般想著,琢磨著不管真假,總之定不能憑這老頭子一言而定。
不過我心中又泛起了疑惑,老頭子所說的,老爹托夢給他,讓他代為轉告我的話。我這思來想去,實在是不明白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