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上門來求戰,這還是華山建派以來第一次。
弟子們將平日習武用的平台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都睜大了眼,唯恐錯過了這等大事。
凌克此時還躺在自己房內養傷,聽見門外的動靜,叫了個師弟進來,那人一臉激動,有些語無倫次,但到底是教他聽出了個原委:上次武林大會打敗師父那姑娘上門來叫陣,要和掌門再打一場。
幾個師弟七手八腳把他抬到了木質的輪椅上,一行人就跟著出去了。
練武場建在高處,偌大的一片平台,四周用鐵質欄杆圍了,眾弟子平日就在這裡習武,比試。
竺幽與楊一波相對而立,秋日的風將兩人的衣袍吹得鼓起。
幾縷髮絲隨風飄盪開來,竺幽臉上淡淡噙著一抹笑,一雙杏目中淡淡隔空看著楊一波,極為嬌艷的容顏,看得在場眾男弟子眼睛都直了。議論聲一陣高過一陣,凌克靜靜坐在人群中看著幾步之遙外的絳紅色身影,她依然是那般意氣風發,傾國傾城的一張臉,偏還帶著一股自然而然的英姿颯爽。
此刻她只噙著淡淡的一抹笑,一顰一笑間皆是漠然,縱然眼前站著的是華山派一派之尊,在她眼中也彷彿只是不相干的人。
也是,對於她而言,恐怕從不曾將整座華山,甚至整個武林放在眼裡吧。
視線不經意劃過她身後眾人包圍圈內站著的韓無期,依舊是沒什麼表情的臉,頎長的身影迎風而立,明明是同樣色調的服飾,站在一眾華山弟子中,也輕易與旁人隔離開來。
心裡有一絲苦澀漸漸蔓延開來,他垂下頭,苦笑一聲,就聽自己的師父略有些低啞的聲音傳來。
「出招吧。」
竺幽唇角的弧度大了些,一手向前展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就見楊一波臉一沉,手中劍花飛舞著攻了過來。
幾乎是一瞬之間,劍尖所指之處,竺幽仍穩穩立在原地,眼見得利物逼身,眾人都情不自禁倒抽了一口冷氣之時,她兩指夾著劍尖,向旁輕輕一偏,楊一波本是雷霆萬鈞的力道,竟被她這樣輕輕一夾,劍偏了方向,而她腳步未曾移動分毫,輕輕巧巧,萬分無害。
錯愕,震怒,夾雜著在眾弟子面前的丟臉瞬間席捲了楊一波的心頭。
他臉已氣得鐵青,從他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看到竺幽眼裡細碎而璀璨的光,映著秋日的暖陽,似透著十足的輕蔑與嘲諷。她甚至都沒有拿出腰間的長鞭。
心一沉,楊一波使出了當家絕學,他怒喝一聲:「九轉蒼穹式!」身子急速旋轉,人劍合一,如同一股銀色的旋風直直向竺幽飛奔過去。
凌克手握著輪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突起,不同於身邊眾弟子驚艷的表情,他心裡更多的是震驚。
九轉蒼穹式。華山絕學。他只聽師父提起過,只傳給歷代掌門的殺招,非必要時不可輕易使出。而師父此刻,竟將這招式用在了竺幽身上,用在與他向來輕視的女子的對決中,僅第二招。
師父這是……瘋了麼?
劍尖的寒芒反射著日光,生生刺痛人眼。劍光交織成網,攜著濃濃殺氣,向她席捲而來。竺幽斂了笑容,足尖輕點,人已向上彈起,然而楊一波手中的劍卻只輕輕轉了個弧度,再次迎著她而上,幾番閃躲之後,那劍卻似有了預料般,直襲上她下個落腳點。她一時不慎,臉頰被劍鋒割開,薄薄的一道口子,有殷紅的血珠自傷口低落下來,頰邊一縷斷髮很快被風吹向遠處,一時之間,狼狽無比。
「師父!」凌克大喊,這早已超出了一般的比武,師父赤紅的眼和唇邊的冷笑,從他使出殺招以來,一招一式,招招皆為取竺幽性命。
究竟是怎樣的仇恨,讓師父這一代宗師瞬間殺紅了眼,如同面對不共戴天之仇?
可他的喊叫並沒有生效。楊一波停了一瞬,看著竺幽頰邊的血痕,唇角逸出一抹更為冰冷的笑。抬手,舉劍,凌厲的招式再度上演。
竺幽眼中漸漸有冰冷匯聚,手一揚,腰間長鞭已然在手。她傲然立於日光之下,紅衣烏髮,頰邊的傷口襯得她絕美的容顏多了幾分妖冶。她極淺地勾了勾唇,看著殺意畢露的楊一波,眼中冷光愈來愈盛。「找死。」很輕的一聲,圍在前面的人甚至分不清面前的姑娘是不是真的說過這句話,就見她長鞭在空中炸響,身子向後一軟,纖細的腰呈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向後軟折下去,避開了楊一波的劍,隨後長鞭似游動的長蛇,輕輕巧巧繞上了楊一波執劍的手。
只是極快速的一個碰觸,楊一波很快掙脫開了,許是絕招一擊不得手,他有些急躁,卻也知道不能亂了陣腳,只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亂了的呼吸。可竺幽卻不會給他休息的時間,又是一聲炸響,長鞭繞上了楊一波的腰身。
楊一波愕然,這又是什麼招數,明明很輕易就能掙開,他這麼想著,週身勁氣暴漲,很輕易就將她的鞭子震開。鞭子被他內力一震,越發顯得柔軟,軟綿綿地朝一旁激盪開去,只是一瞬,楊一波正待再度使出殺招,驀然低頭,手已被牢牢纏上。
不似方纔那軟綿綿的力道,他試了試,竟是分毫未動。莫名的恐慌驟然蔓延開來,他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劍脫手,在空中劃了個弧度,落到竺幽手中。
她唇角綻開一個無比明媚的笑,極為認真地撫過手中的劍,低低讚歎了一聲:「好劍!」再抬頭時,眼中卻滿是嘲諷:「可惜跟錯了主人。」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竺幽將手中長鞭繞回腰間,右手執劍,輕輕挽了個劍花,她似是輕笑了一聲,身子一轉,人與劍已然合為一體,像一股銀色的
旋風直朝楊一波攻去。
九轉蒼穹式!
凌克目光複雜地看著竺幽纖細的身影籠罩在一團劍影之後,使出了與師父一樣的招式。同樣標準的姿勢,更為敏捷的身形,還有,同樣濃烈的殺意。
在場的人幾乎是呼吸一滯,看著掌門甚至沒來得及躲過第一下,高高束起的頭髮已瞬間散落開來。
竺幽停在原地,劍尖輕佻地甩著從楊一波頭上挑下來的髮帶,看著楊一波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手指哆哆嗦嗦:「你!怎麼可能!」
竺幽冷冷一笑,將劍往他腳邊一扔,「彫蟲小技罷了。」
這無疑是精彩絕倫的一場比試。
在場的幾個跟著楊一波去過武林大會的弟子看得分明,若是以竺幽這樣絕佳的領悟力和極深厚的功力來說,上次的比試,分明只是她讓著掌門的。
氣氛一時凝重起來,誰也說不清此刻的感受。面前站著的,分明就是一個妙齡女子,她生得那樣好看,但凡見過她的人,都不會忘記。可她竟有這樣好的身手,以及在場所有人都比不上的絕佳領悟能力。華山絕學,這樣輕易就被她破解並學了去,以牙還牙,那恐怕是掌門最引以為傲的招式,可如今,卻輕易敗在了自己的招式之下。
楊一波仍是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披頭散髮,臉色蒼白,那形容太過狼狽,以至於凌克嘴唇翕動,卻再說不出一句話。
而韓無期與竺青站在人群內圍,不同於周圍一眾華山弟子的心情起伏,他們心中所想各異——竺青看到的,是竺幽的又一場精彩表演,她自小就給他驚喜慣了,武學奇才一詞,早已不能用來形容她的天賦。如今,不過是華山掌門自取其辱,白白讓她學了招式過去罷了。
而對於韓無期而言,他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她,她展現給他的,時而狡黠,時而是刻意做出的溫順樣貌,無論哪一種,總而言之不過是個靈動的女子。而如今,她站在這裡,以一柄長鞭挑戰華山掌門,當著華山所有弟子的面,用華山最引以為傲的絕學擊敗了他們最尊崇的掌門,還輕輕巧巧落下一句「彫蟲小技」,一股陌生的情緒自心房蔓延出來,有些澀,又有些甜,這樣一個女子,足以令全天下頂禮膜拜,而她曾那樣柔情似水地依偎在自己懷中,他何其榮幸!
沉默片刻,就聽她輕輕笑了一聲,如銀鈴般悅耳的聲音,響在一地沉默中,異常突兀。
依舊沒有人說話。偌大一片練武場,只聽她悅耳的聲音一字一句宣判:「你輸了。兩次。」
竺幽深深以為,對於楊一波這樣視名譽為生命的人而言,最大的打擊,便是摧毀他的驕傲。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楊一波瞬間面如死灰,嘴唇哆嗦著看著她,說不出一個字。
竺幽上前挽上韓無期的胳膊,對竺青和他笑了一聲,語氣輕快道:「我們走吧。」
三個人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漸漸走出人群,就聽身後楊一波陰霾的聲音響起:「我華山,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擺陣,給我拿下!」
竺幽輕嗤一聲,回過頭淡淡看了他一眼,相比於楊一波近乎瘋狂的目光,她眼裡是沉靜的,帶著無限憐憫,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每一個人聽見:「手下敗將,何足言勇。你堂堂一個掌門人,如今竟連臉面也不要了麼?」
說完就轉頭,三人一路暢通下了山,無人敢攔。
楊一波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在她身後狠狠閉了閉眼,披頭散髮,瞬間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