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上中天。
整個鎮子靜悄悄的,一片寂靜的黑。
三個黑影悄悄摸到了府衙後方,一個接一個翻了進去。
白日裡竺青已扮作小廝混進來摸清了地形,此刻接著昏暗的月光,一路暢通無阻便到了牢外。
牢房門口倒是有幾個衙役站得筆直,頗敬業。
竺幽悄無聲息地摸上前,出手迅疾如電,點了幾個穴道,那兩名衙役便軟軟倒了下去。
向身後兩人做了個手勢,一行三人便繼續往牢房內探去,遠遠地便聽到有人的聲低喊音傳來,夾雜著幾個衙役圍著喝酒的聲音,高高低低,歡笑聲不絕。
「沒想到那麼個破寨子,倒是藏了這麼些好酒!」
「是啊,縣令大人這回可算了立了功,出手也真大方,賞了我們兩罐女兒紅,嘖嘖,這酒真香啊!」
「誒,我說,那華山掌門怕是與那寨子有仇吧,千里迢迢來這裡就為借官府的手除掉那山寨。」
「這與我們就無關了,反正我們這回也算是坐享其成,哈哈!」
竺幽握緊了拳,果然是楊一波。
她回頭看了一眼韓無期,映著前方隱約的燈火,她的眼睛格外的亮,夾雜著怒火,更顯明澈動人。
韓無期輕輕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包粉末,放到了竺青手中。
這藥還是上次程復妄圖潛入傅秋房中將她帶走時用的,名喚「醉煙紅」,可讓人瞬間失去意識。程復雖屢次敗在他手下,但他研製的亂七八糟的藥倒是很多,且功效確實很好。他懶得重新配製,就複製了一份一樣的出來。
竺幽武功高強,但論起輕功,在場卻是竺青最好。他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身形如鬼魅般一閃,已穩穩立於房梁之上。
下面的幾個衙役仍喝得暢快,有一個甚至拿了個杯子搖搖晃晃走向關押石柏的地方,搖頭晃腦道:「你這山賊,釀酒技術還不錯,老實交代,你可還藏了其他的,我可以考慮向縣令大人美言幾句……」
自己藏了多年的美酒被人搶了去,還到他面前耀武揚威,這什麼官府,分明比他們還像強盜!石柏氣得破口大罵,眼神卻突然一閃。
那衙役尚未察覺到什麼不對,一副酒足飯飽的樣子,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
而他身後,竺幽眼疾手快從角落裡抓了只肥碩的耗子向他們一側扔過去,到底還是有些警惕性,那幾名衙役動作一停,紛紛抬頭望去,渾然不覺頭頂處有人精確無誤地將藥粉用短管吹送到了酒罈中。
見是只耗子,幾名衙役又回過頭來相互嘲笑了一番,一杯酒下肚,皆軟軟趴到在了桌上。
那衙役說了許久的話,可面前的「山賊頭子」卻再也不接話,也覺得有些無趣。正要回過身去再倒杯酒,身後竺幽手指輕點,他毫無防備地就倒了下去。
見三人從陰影中出來,石柏低低喊了一聲:「寨主!」
牢房中關押的只有安寧寨眾人,原本聽那衙役自說自話都忍著怒火,此刻聽他一喊都站了起來,面前的黑衣人摘掉面巾,可不是寨主和竺青麼!還有韓大夫!
竺幽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眾人卻忍不住輕聲歡呼,又七嘴八舌擔憂道:「寨主,那狗縣令還在找你呢,你貿然出現在這裡會不會不安全!」
竺幽一笑,「有寨主我在這,你們還怕什麼?」
一旁,韓無期已從衙役身上搜出了鑰匙,遞給竺幽後,一一將牢房門打開,眾人湧出來,被關了幾日,都有些狼狽,有的身上還帶了傷。
看清了他們的情況,竺幽手摸上二黑已結了痂的手臂,笑容冷下來,「他們對你們用刑了?」
二黑無所謂地抽回手,「只是些皮肉傷,想逼問我們寨主的下落,但我們都一口咬定了石柏就是寨主。」髒兮兮的臉上,藏不住的得意神情,像是做了無比偉大的事。
影影綽綽的燈光下,眾人雖狼狽不堪,但面上的神情卻是一致的開心。哪怕是被用刑,哪怕是被折磨,他們想到的仍是護著她。
竺幽眼眶有些熱,迅速睜大眼將眼淚憋了回去,嘴咧得大大的,「先出去。」
繞到先前進來的牆壁處,韓無期與竺幽先一步飛躍出去,竺青留在院牆裡面接應,有些功夫的自己就借力上了牆,而沒有功夫的,則由竺青帶著出去。沒一會功夫,眾人就都安然到了牆外,在竺幽的指示下,一路有條不紊地向城郊而去。
鎮中遙遙傳來更夫的聲音,安寧寨眾人七嘴八舌地圍著他們,過了許久,竺幽做了個手勢,才安靜下來。
暗淡的月光將每一個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長,此處是一片樹林,遠離鎮子,僻靜得很。
竺幽一一掃過面前這些人的臉,石柏,是師父生前的得力助手,在她接手安寧寨之後,也一直幫著她處理寨中事務。其實她這個寨主並不稱職,是他為她解決了很多後顧之憂。
梅娘,負責照料寨中眾人的起居,自己初來安寧寨時,便是她時刻關心著自己,讓自己很快融入了這個集體。比起寨中這群漢子,她帶給她的是極為細緻的關心。
二黑,向來對她極為崇拜,雖功夫學得不行,但總愛跟在她身後。
他們早已是她家人一般的存在,那些話,她要如何才能說出口?
可她不得不說。今日不說,也遲早會有那麼
一日。
竺青飛身上了最高的一棵樹,取了個包裹下來。
「諸位。」她仍是帶著笑,出口的話卻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眾人都安靜下來。
「這次是有奸人陷害,讓安寧寨被整個抄了,是我對不住大家,害大家被連累。」
眾人馬上就要說話,卻被她一個手勢制止了。淡淡的月光下,她絕美的臉上帶著笑,那笑容淺淺淡淡,眼神卻是萬分的堅定,眼中有細碎的光,大家彷彿又看到了初來安寧寨時,那個堅強的小女孩。
「安寧寨已經不安全了,」她將手中的包裹打開,語氣輕鬆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大家日後就找個地方安安心心過普通人的日子。」
眾人眼中有不安、疑惑、難過的情緒交錯,還是石柏最先開口:「寨主,我們可以換個地方重新扎根啊!」
竺幽搖搖頭,笑容明媚:「我不能再做你們的寨主了。」
二黑:「為什麼?」
她突然就有了那麼些羞澀,手輕輕握住一旁的韓無期,低著頭,聲音也輕了些,「嫁雞隨雞,你們難不成希望無期離開百草谷,來我們這山寨當壓寨相公?」
韓無期眉一挑,看向身旁低著頭的女人,嫁雞隨雞?
眾人都沉默了。竺青笑著開口,「寨主說得對,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次安寧寨被抄,大家肯定不能再在這裡出現,還不如各自好好過日子去,寨主大婚那天,讓她請大家到百草谷喝喜酒。」
竺幽別過臉去,心裡澀澀的,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也從來沒有把握能處理好。
「是,等大家安定下來,就送個消息到百草谷,以後隨時可以來見她。」竺幽抬頭,對上韓無期含笑的眼,他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安心,接著道:「大婚之日,各位一定要到場。」
韓無期淡淡的嗓音響在寂靜的夜裡,有一股渾然天成的信服力。
石柏終於笑著開口,「寨主也是為了大伙好,都精神點,我們等著喝寨主的喜酒呢!」
「是啊,寨主你可一定記得通知我們!」
又是一陣七嘴八舌,竺幽眼眶有些紅,卻強忍著不在他們面前哭出來,嘴角始終掛著笑,安靜而倔強。
竺青將包裹中的銀子分發給眾人,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隨風聲遠去,韓無期靜靜地看著身旁的竺幽,她始終笑著,雖然眼神裡有憂傷,卻完美地用堅強偽裝。
她心裡,該是比任何人都難受的吧。
自己心裡,她佔據的那一處愈發的柔軟,他想立刻將她擁進懷裡,用最溫柔的聲音告訴她,從今往後,她再不用這麼堅強,只要將自己交付給他,就好。
心裡的衝動越來越強烈,卻礙於在眾人面前不得發作,逐漸幻化為一隻年幼的獸,用並不鋒利的爪子一下一下撓著他的心,不疼,卻很癢。許久,他低低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笑了。
自己果然是,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啊。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送走了眾人,竺青雙手環胸看著竺幽,面上是熟悉的似笑非笑。
直到前方再看不到眾人的背影,竺幽才收回目光,手指在腰間長鞭上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唇角卻淺淺彎起,聲音也似融入夜色中,「去華山。」
竺青不置可否,她那樣的表情……是真的動怒了啊。可是……他看向一旁一直沉默著的韓無期,竺幽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夜色下他的臉看得不甚清楚,只有那雙眼眸,一直靜靜地看著她。
「無期,我……」她思忖著該怎麼開口,對面的人深深看她一眼,感覺到她柔軟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他眸色沉沉浮浮,終是無奈笑了一下。
「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