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身旁已經空了。
竺幽揉著惺忪的睡眼起身,房間裡空蕩蕩的,她有些發愣,又看了看窗外刺目的陽光,突然就想起了尚被關在獄中的弟兄們。
真是豬啊!她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頭,這樣的情況下還睡到那麼晚。
正火急火燎地起身穿衣服,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她愣了一愣,看到是韓無期,背轉身去飛快穿好了外套。
眼神無意瞥見梳妝台上的鏡子,自己頂著一個鳥窩頭,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她飛快低了頭,在心裡苦笑一聲,這下好了,形象什麼的,果然就成浮雲了。
「早上看你睡得沉,料想昨日太累了,就沒叫你。」
聽到他清朗依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極慢地轉過身,卻仍是低著頭,低低嗯了一聲。
然後,眼前就出現了一塊白色的布巾。
「洗把臉吧。」頓了頓,又道:「不必不好意思,早上都看到過了。」
竺幽紅著臉接過,偷眼看他,他已重新走到桌旁坐下,方纔他進門時沒注意,原來他端了一堆東西,清粥小菜,明明是很普通的菜色,偏偏看著讓人食慾大動。
迅速洗乾淨臉,又對著梳妝鏡草草將長髮梳好,她在桌邊坐下,端詳著面前的早飯,正想挽回些面子,調侃幾句,無奈肚子很自覺地就叫了一聲。
韓無期失笑,遞了一碗粥給她,茶色的眸中笑意盈然。
她仍是裝得一本正經的,一臉『既然你這麼勤快我就勉為其難嘗一下』的表情,接過粥,夾了些菜喝了兩口,眼睛就要冒出光來,「沒想到鎮上的客棧連早飯都這麼好吃!」激動之下,很自然就吃得快了些,差點嗆了。
韓無期在一旁看著她,唇角有掩不住的笑意,明明就很想,還非要找一堆理由,這個女人,真是好可愛。
吃飽時,面前的幾個盤子已經空了。竺幽看了一眼韓無期碗裡,倒是也空了,就心安了些,腦子裡卻不由自主浮現出初到百草谷那一日的早飯,那念頭越來越強烈,她狐疑地看著韓無期問道:「這頓早飯……不會是你做的吧?」
韓無期淡淡看她一眼,「不然呢?」
竺幽覺得,自己真是撿到寶了。
到底是惦記著寨子的事情,吃完飯沒多久,她就想起了這一茬。韓無期像是能看穿她的想法一般,小二剛收拾了東西出門,就開口問她:「之前你哥哥信中說了會在鎮上等,你有跟他聯繫的方式麼?」
竺幽看他一眼,隨即點點頭,打開窗,吹了一個悠長的口哨。
韓無期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不多時,一隻白色的鴿子從窗口飛進來,停在她手上,黑豆般的一雙小眼睛看了竺幽一會,才俯首在她掌心蹭了蹭。
「它倒是認主。」他淡淡說了一句。
竺幽卻難掩得意之色,「當然。」伸手順了順鴿子的毛,這才將寫好的字條塞到了鴿子腳上的一個金屬的小筒中。又輕輕拍了拍它的背,鴿子抖了一下翅膀,又飛了出去。
韓無期靜靜看著她專注看著窗外的側影,神色莫辨。
約見的地點就在客棧內。
竺青天青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正是客棧內人極多的時刻。小二吆喝著上菜,一邊忙得腳不沾地穿梭在大堂中,周圍喧鬧聲眾多,並沒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中的他們。
竺幽遠遠揮了揮手,竺青便帶著熟悉的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信步走了過來。落了座,端起茶輕抿一口,眼睛不動聲色地在竺幽與韓無期身上看了一圈,隨即放下茶杯,拿起桌上擺好的筷子就要開吃。
竺幽啪的打了他的筷子一下,恨鐵不成鋼道:「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就惦記著吃。」
竺青無謂地笑笑,繞過她的筷子轉而去夾另一邊的菜,「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韓無期也笑了,按下竺幽的手,「不必急於一時。」竺幽這才瞪他一眼,自己也拿起了筷子。
竺青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心下幾分瞭然,投給竺幽一個促狹的眼神,在遭到她一個白眼之後才收回目光。
「到底怎麼回事?」
外頭吵吵鬧鬧,反倒是留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出來。
竺青又夾了幾筷子菜,這才臉色一正,娓娓道來:「事發時我並不在寨中,只是回來時經過鎮子聽說木蘇山的山賊窩被端了,我趕回寨子一看,早已是一片狼藉。」竺青難得繃著臉,回憶起那天的情形,怎可用一個「兵荒馬亂」形容?
寨子裡鍋瓦瓢盆散落一地,平時乾淨的地面上,數十個紛亂的腳印。他只思索了片刻,迅速往百草谷發了封信,就趕到了鎮上,略打聽一番,就知道了個大概。
「安寧寨立寨十多年,一夜之間被端了,原因呢?」
竺幽眉頭緊鎖,寨子成立的初衷原本就不是為了打劫,雖寨中部分人原本是附近的散盜沒錯,可師父將他們收入寨中後嚴令禁止再肆意搶奪平民百姓。更何況,每次打劫為富不仁的商賈,都是挑的離寨子很遠的地方。
而她也知道,師父成立這個寨子,原本就只是為了將後山那個巨大的校場做一個完美的掩護。
她神色中探究之意明顯,竺青會意,沉聲道:「具體原因還不知道,寨中人全
被抓了,但寨子倒是沒被破壞多少。」
竺微微鬆了一口氣,就聽他繼續說道:「聽說是有人向官府檢舉,倒是有件事很奇怪——」他瞥了竺幽一眼,「有人說前幾天在這裡見過華山派的人。」
竺幽一愣,心頭有股火慢慢燒了起來,從胸腔的位置,一直蔓延到眼中,她繃著一張臉,眼中怒氣迅速聚集成熊熊大火。
「……那時竺幽以『安寧派』的名義參賽,可後來經我調查,那安寧派根本不存在,竺幽竟是一個山賊頭子,她那寨子,名叫安寧寨。」
楊一波那晚的話猶在耳畔,他原本只是想讓無期拋棄自己吧,可當日被無期冷聲駁回,想必是心有不甘,於是策劃了這麼一出。
「可恨!」竺幽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皆震了一震。
四周人有些疑惑地看過來,竺青臉上掛著笑,四處敷衍道:「兄妹倆意見不合,吵了幾句,大家別放在心上。」
倒也沒人再注意這邊了,韓無期覆上竺幽的手,在她手背輕輕按了按。
竺幽冷靜下來,手卻仍握拳不放。
百草谷回華山的路並不需要經過這裡,他堂堂一介掌門,無故出現在這麼個小地方,事情已經脈絡分明。
她看一眼韓無期,他似乎在思索,手仍按住她的,像是在安撫。沉吟片刻,她看向竺青道:「見整個寨子的人都抓了,官府沒有貼告示抓寨主麼?」
竺青搖頭,「你平時不常露面,而且石柏已經將寨主之名一力承擔下來,那檢舉的人似乎也不方面露面,官府又沒有證據,就先將他們關著,還沒有定罪。」
話雖如此,眾人在獄中受一番折磨已是無可厚非的了。
石柏、大黑、二黑、梅娘等人的臉一一在她面前閃過,五年的時光,他們對於她早已是親人般的所在,如今卻因為她,卻被無辜牽連,平白遭受無妄之災。竺幽眼中的光芒漸漸平息下來,突然反握住韓無期的手,微微一笑道:「無期,我需要你的幫助。」
韓無期看著她,緩緩勾起一側唇角,應了聲好。
府衙內。
縣令獨坐後堂,手中執一杯從安寧寨中挖來的女兒紅,嘖嘖讚歎了幾聲。
宋齊國向來明令規定江湖人士不得干涉朝堂事,但此次畢竟算是他管轄區內的山賊窩,山賊麼,能有什麼好人。況且,華山乃名門大派,有他主動提出相助,這次的行動簡直是如虎添翼,很輕鬆就將寨中所有人捉拿歸案。
而至於華山掌門說的寨主未曾抓到,要他一定要多加防範,他倒是無所謂,畢竟這是他的地盤,那楊一波第一次到這裡,道聽途說做不得準,更何況那一眾山賊一口咬定石柏就是寨主,反正已是政績一件,此事到這裡也該劃上個圓滿的句號了。因此他雖答應了楊一波,卻並未放在心上。
他已修書通報了上級,誰說他買來的官銜,向來無能的,這次他倒是要挺直了腰桿去請功。酒味醇厚,他喜得眼睛都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