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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佛與魔 文 / 昌如

    可能是師徒之間有些感應,當玄奘餵藥時,道通雖在昏迷之中,竟然乖乖地將藥吃了下去。玄奘鬆了一口氣,便叫朵耶去休息,由自己來照顧道通。

    道誠、道信探頭探腦地往屋裡看,見朵耶出來,忙小聲問:「怎麼樣了?」

    朵耶擺擺手,和道信一起走了。

    一個時辰後,藥勁上來,道通的燒退了許多,呼吸、脈搏也都平穩些了。玄奘累了一整天,到這時也覺困乏,便坐在道通身邊打坐。

    道誠來了幾次,他不敢打擾師父靜修,回去睡覺吧卻又睡不著,就這麼坐立不安地折騰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道信便起來了,他一面急急地去找師兄道誠,一面吩咐朵耶趕緊給師父送茶。

    此時道通已經醒來,正乖乖地吃師父喂的粥,朵耶見了,不禁喜道:「玄奘哥哥,你果真有些法術!」

    「這可不是什麼法術,」玄奘道,「對了,道誠道信呢?還沒起來?」

    「他們都在門口,沒有您的吩咐,他們可不敢進來。」朵耶笑道。

    玄奘點點頭:「我現在要給道通身上擦些藥,你先出去,喚他們兩個進來。」

    「好的。」朵耶輕快地飄了出去。

    道誠道信進來時,玄奘正小心地替道通解開衣服,一僧一俗兩個年輕弟子趕緊過來打下手。

    「等一會兒,為師要到宮中去見王,」玄奘一面給小弟子上藥,一面說道,「你們兩個留在這裡照顧道通。」

    「師父,」道信有些不放心地說,「那個國王反覆無常,不是什麼好東西。您現在去見他,他會不會害你?」

    道誠也有同樣的擔心,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焦慮。

    玄奘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給道通擦完藥,又小心地替這孩子蓋上薄被,這才徐徐說道:「人病,以百草醫治;蒼生有病,我輩當如百草之一葉,以草芥之力翻宇宙之志。佛門有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師父……」道通叫了一聲。

    「道通,你聽著,」玄奘溫言道,「如果以後再有人跟你說師父死了,你不要相信他的話。師父不會死的,就算師父離開了這個娑婆世界,也是去兜史羅宮聽菩薩講經去了。」

    「弟子記住了。」道通說。

    「可是師父……」道誠畢竟是個成年人,可不像道通那麼好哄,想到這些日子發生的事,總覺得有一千個不放心。

    「別再說了!」玄奘站起身,嚴厲地說道,「為師這是入宮去見國王,又不是去下地獄。你們兩個,給我好好地呆在這裡,守著道通,不准再聽風就是雨了!」

    「是,師父。」兩個弟子垂下了頭。

    阿克多替玄奘牽來了馬,不解地問道:「法師昨天出去的時候,怎麼也不騎馬?」

    玄奘歎道:「我聽說那個峽谷中有些地方太過窄迫,便以為馬是通不過的,所以才沒有牽。現在想來,也幸虧當時沒有騎馬,不然,銀蹤很有可能會死在那裡。」

    說到這裡,他伸出手,輕撫著銀蹤白亮的鬃毛:「玄奘自上路以來,已經不知道犧牲了多少匹好馬了,但願銀蹤能陪伴我走完全程。」

    「法師你就放心吧,」摩咄湊趣地說,「銀蹤看起來就有福相,活脫脫就是普賢菩薩的白象轉世,一定能馱法師到達佛國的!」

    「借達官吉言了。」玄奘笑了笑,一躍上馬,出寺而去。

    國王大發雷霆——這兩天,他已經數次出爾反爾了,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庫赫,庫爾!」他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說,「你們不是說,大唐法師死了嗎?你們不是說,連屍首都找不到了嗎?你們不是說,火神的詛咒很靈驗嗎?現在怎麼說?」

    「大王息怒,」庫赫看了玄奘一眼,哆嗦著說道,「臣的弟子確實看到大唐法師走進那座峽谷,緊接著又看到大批畜群,所以,所以……」

    國王冷哼一聲:「你的弟子平常從不到那裡去,昨天去做什麼?莫非是要暗害法師?」

    「不不……不是的,大王……」兩位祭司顯然從未見過大王發這麼大脾氣,聲音也有些顫抖起來。

    「不是什麼?」國王越想越怒,「你們的心事本王難道不知?你們不想看到大唐法師破了死屋的詛咒,所以他必須死!是不是?」

    「大王……」庫赫、庫爾被說穿了心事,「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臉色也變得一陣紅一陣白的。

    就在這時,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怎麼回事?」國王問。

    「稟大王,」一個侍衛跪下道,「宮外來了很多牧民,他們說,他們的馬全都莫名其妙地害了病!」

    「莫名其妙?」國王的臉頓時黑了下來,「帶幾個上來!」

    「是!」侍衛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就帶了幾個牧民上來。走在最前面的竟是那個自稱自己是佛教徒,要求玄奘為他烈火涅槃的百歲老者,顯然,他在這裡面年紀最大,因而人們推舉他走在前面。

    牧民們跪下參拜國王,國王冷冷地問:「你們的馬怎麼了?」

    「回大王,」那位老者顫微微地說道,「小人養的馬,昨天早上還活蹦亂跳。當時,三位祭司派人來打開畜欄,說……說要對付那個……

    可惡的異教徒……」

    說到這裡,他偷眼看了看玄奘,眼中竟流露出幾分惡毒的光。

    國王怒哼一聲,看了仍伏在地上的庫赫、庫爾一眼,兩位祭司不禁發起抖來。

    「說下去!」國王道。

    「是,大王,」那老者道,「小人當時……當時……也不敢阻止。誰知過了晌午,這些馬匹倒是回來了,可惜少了十幾匹,還有幾十匹受傷的。這且不說,更要命的是,沒多久,就有幾匹馬上吐下瀉,小人給它們的飼料裡拌了些藥,可不但不管用,又傳染了許多。到今天早晨,一多半馬匹都染上了惡疾。」

    「小人的馬也是這種情況。」旁邊一個中年牧人說。

    「還有小人的也是……」後面的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

    「行了!」國王怒道,「馬病了,找人醫治也就是了,跑到這裡來做什麼?難道我這王宮是專管醫馬的嗎?」

    「大王啊,」那老者苦著臉說,「小人一早就請人醫治了,咱們颯秣建國擅長醫馬的人都說不出是什麼病,也不知道該怎麼醫治。小人想,以前颯秣建國雖然常有陌生人來,但從未有人像這次這般帶來古怪的思想,也從未有畜群大規模發瘟之事,不知這次會不會是天遣,所以才……」

    「放肆!」國王一拍桌案,那老者趕緊把頭低了下去。

    「大王,」一位大臣走了出來,「臣覺得,就算是天遣,也不是大唐法師造成的,反而有可能是因為有人要陷害大唐法師。」

    「你說得不錯,」國王冷冷地說道,「本王也是這麼認為的。」

    說到這裡,他冷眼看著那些牧民,又將目光移到一直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庫赫、庫爾身上,臉色越來越難看——颯秣建國畢竟是個草原國家,牧業是國家的命脈,若是一下子損失大量馬匹,不但經濟上遭受巨大損失,只怕還有亡國之虞。

    「你們幹得好事!」國王沖那兩個祭司怒喝一聲,「來人,把這兩個畜牲給我捆起來,扔到那個峽谷裡!本王倒是要看看,你們被萬獸踐踏之時,有沒有本事逃脫?」

    「大王!」恐懼使這兩個人再也忍耐不住,喊了起來,「這真的不關我們的事,全是大祭司的主意啊!」

    「這個你們不用操心,」國王咬牙道,「本王已經派人守住各個路口,務必抓住達什特!但是,你們也要受到懲罰!」

    「阿彌陀佛,」玄奘合掌道,「大王這般處罰他們,太過殘酷,還請收回成命。」

    「本王偏不收回成命!」國王怒道,「他們陷害法師,欺騙本王,現在很多牧民的馬都生了病,顯然是佛陀發怒,降罪於此。本王若不讓他們付出代價,只怕還會有更大的災禍降臨撒馬爾罕!」

    「大王差矣,」玄奘道,「馬群染病,定然另有原因,決不會是佛陀降罪。佛陀慈悲,怎會降罪於無辜的馬匹?」

    「那便是護法天神降罪了,」國王道,「反正都是一樣的!」

    玄奘苦笑著搖頭:「大王現在是佛門弟子,應該知道,菩薩道的修行是在利他中進行的。菩薩發願度化一切眾生,並對一切眾生施予平等、無限的慈悲。大王已經皈依受戒,怎能用這般殘酷的方式對待犯錯的眾生?」

    「慈悲?」國王冷哼一聲,「本王現在就很慈悲,這就度化這些魔鬼到極樂世界去!」

    玄奘歎道:「大王此舉,與魔鬼又有何異?」

    「你說什麼?!」國王眼中的怒氣更盛,「法師若是願意同這些魔鬼為伍,本王也可成全,不管是下地獄還是去往極樂世界,法師都可陪伴他們,去度化他們!」

    殿上所有人都已看出,國王經過這幾次出爾反爾,自覺在臣民中出盡洋相,心態變得極為焦躁,殺氣熾盛。再有一點點火星,就可能把玄奘同這兩名祭司一起殺掉。

    然而玄奘並無畏懼之色,只是合掌問道:「大王口口聲聲說什麼魔鬼,可知魔與佛真正的區別是什麼?」

    國王不耐煩地說道:「本王初涉佛門,哪裡知道什麼佛與魔的區別?但既然一個是佛,一個是魔,那便是一正一邪,區別自然大得很了。」

    「大王所言極是,」玄奘道,「其實,佛與魔最重要的一條區別便是,佛有慈悲心,魔有嗔恨心。」

    「大膽!」國王怒道,「本王也有嗔恨心,你莫不是在說本王是魔?」

    「貧僧不敢,」玄奘道,「其實這個世上,很多人都有嗔恨心,也就是魔心。但有魔心並不等於就是魔,就如同有佛心的人也不等於就已經成佛了。依我們平常看到的,人的習性似乎更接近於魔性,其實不然,人的生命是佛魔、善惡的共同體,只不過有些人佛性多一些,有些人魔性多一些罷了。」

    國王點點頭:「本王總算是明白了,因為佛陀慈悲,所以馬群生瘟不是佛陀降罪。那麼,方纔那位長者說,是因為有陌生人帶來了古怪的思想,這話倒是很有道理。」

    說到這裡,他看了那老牧民一眼,而那老牧民陰鬱的目光卻始終望著玄奘。

    玄奘見這國王殺機熾盛,不禁歎道:「有時候,魔並不可怕,被魔所攝才真的可怕。」

    「是嗎?」國王冷哼一聲:「你說魔並不可怕,莫非你見過魔?」

    「正是,」玄奘平靜地說道,「這個世界上有魔心的人很多,他們並不都是窮凶極惡,至少不像我們想像得那樣可怕可惡。有些魔只是太固執於小我,以至執著於牛角而已。用大乘佛教的眼光看,魔也有佛性

    ,魔轉過身來就是佛。」

    說到這裡,他默默地看了一眼那位一直注視他的老牧民。

    「佛性?就憑他們幾個麼?」國王用手一指兩個祭司,「能想出用畜群殺人的主意,這樣的人也能轉身成佛?」

    玄奘道:「經云:一念善則智慧生,放下屠刀便可成佛。況且他們雖為幻相所惑,卻並未真正傷過貧僧的性命。還請大王慈悲為懷,寬恕他們吧。」

    不知怎的,聽了這番話,國王一顆暴虐的心倒有些平靜了。他看著玄奘,緩緩問道:「法師的意思,是拿定主意要給他們求情了?」

    「正是,請大王三思。」

    國王依舊覺得不可思議:「法師你應該知道,他們雖沒有傷著你,並不是他們不想傷你。即使今天法師以慈心替他們求情,只怕異日,他們卻不會以慈心來對待法師。到那個時候,豈不是悔之晚矣?」

    玄奘道:「貧僧相信,佛陀度化眾生的心行是圓滿的,眾生本具的佛性也是圓滿的,至於何時轉身,何時得度,不過是各人的緣法罷了。」

    「法師的意思是——」

    「貧僧的意思是,若將來有一天,果然被大王不幸言中的話,那也是玄奘自身的造化和果報,」玄奘平靜地說道,「佛度眾生,重的是發心和行為,而非結果。」

    「好吧,」國王無力地說道,「說起來,他們在颯秣建國當祭師已有多年,也不是無功之人。這樣吧,每人打二十棍,剝去職位,趕出城去。從此不得踏進颯秣建國半步!」

    「多謝大王,多謝大王!」庫赫、庫爾兩人死裡逃生,忙不迭地磕頭。

    國王並不理這二人,只是看著玄奘:「法師你看,本王這樣處置如何?」

    「阿彌陀佛,」玄奘合掌道,「大王此舉甚善。」

    他知道不能再勸,不管怎麼說,國王的威勢也要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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