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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撒馬爾罕的瓜 文 / 昌如

    破舊的劫布迦那寺被收拾一新,裡面打掃得乾乾淨淨,玄奘便帶著他的西行隊伍搬回寺院來住,一來拜佛修行方便,二來也好準備明日的講經。

    第二天一早,道誠便在大殿上焚起了濃濃的香,香氣熏染著前來聽經的每一個人,這些人一直擁擠到大殿前的台階上。

    身披木棉袈裟的玄奘從佛殿中走出,人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原本的好奇變成了低低的驚歎——

    「這大唐法師還真是英俊啊。」

    「是啊,昨天我都沒覺得,他居然如此年輕……」

    「你別瞧他看上去年輕,說不定已經幾百歲了。」

    「是啊,真正的高人都是這樣的,要不然,也不會顯得那麼出塵脫俗。」

    ……

    此時玄奘已經站到了金獅子座前,他面容祥和,清華肅穆,目光中看不見一絲波瀾,浸滿天地的靈氣。一身桔黃色的僧衣襯著他修長的身材,厚重的深紫色袈裟輕輕垂下,在風中舞動。

    他站在台上,目光朝台下輕輕一掃,立即便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很多人心裡直納悶,一接觸這清澄如水的目光,為什麼就有了一種五臟六腑都被看透了的感覺呢?

    「這法師的眼睛真是奇怪,有一種奇異的光彩。」有人歎服著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另一個人附和著說,「好像能看透到人的心裡去。」

    「我覺得我的心事都被他給看穿了。」又有一人聲音顫抖地說。

    「難怪大王會被他給說服,他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

    ……

    周圍的人都不禁點頭,人們開始認可這一點,也開始認可他的信仰。

    玄奘先向這些民眾講解最基本的三法印——

    「三法印就是諸法無常、諸法無我和涅槃寂靜。《大智度論》云:通達無礙者,得佛法印故,通達無礙,如得王印,則無所留難。問曰:何等是佛法印?答曰:佛法印有三種:一者、一切有為法,唸唸生滅皆無常;二者、一切法無我;三者、寂滅涅槃。

    「這是佛法最基本最重要的教義。佛教允許在謹守三法印的價值與教義上,對其他方面進行方便性變動、改變、變化,即是不違反三法印,可以用各種方式傳教、修行。凡符合此三原則的,便是佛正法,有如世間印信,用為證明,故名法印。

    「『諸行無常』是說,一切世間法無時不在生住異滅中,緣聚則有,緣散則無,剎那生滅,前後變異。有為諸法皆是無常,眾生執以為實,認假作真,而起諸妄想,不識『亙古不變』,仍不免『剎那生變』。了悟變化無常乃是生命的特徵,於一切境,隨遇而安,在悲智雙運中,得見生命之究竟義。

    「『諸法無我』是說,在一切有為無為的諸法中,並無我的實體。世間諸法,無論有為、無為,皆是緣起幻有,並無恆常不變、**存在之實體或主宰。世尊慇勤囑咐,應於二六時中觀照『無我、無我所』。此色身乃四大假合之幻軀,凡我之物皆是為我所用,非我所有。若真有我,何以我之心緒、生死皆非己能掌控?足見『我』無從主宰『我所有』,有『我』即生對立,而我執則為一切眾生之通病,唯有放下我執,方可覓得真我。

    「『涅槃寂靜』是說涅槃的境界,由於認識到法性的無常、無我,非實有、自性空,因而斷絕了執為實有的『無明』,息諸煩惱,得到寂靜安樂。這是不生不滅,身心俱寂的解脫境界。未入正信者,每以涅槃為死亡,此為嚴重誤解。倘如其所言,則死亡又為另一生命之開端,豈非生死未了?眾生長處輪迴之苦,乃是受業力所牽,做不得主。唯有佛陀為究竟涅槃,以其死即不復再生,不生則不滅,打破無始無明,徹見本來面目。

    「那麼,什麼是無明呢?《圓覺經》說:雲何無明。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花及第二月。善男子。空實無花。病者妄執。由妄執故。非唯惑此虛空自性。亦復迷彼實花生處。由此妄有輪轉生死。故名無明。

    「世尊在這裡說了幾個比喻:一切眾生本來無此身心境界,但因為錯誤的執著、嚴重的誤會,才導致了虛妄的生生滅滅,輪迴不息。這便是無明,它就像裹住明珠的泥土,浮在鏡上的灰塵,是我們恢復本心,成就佛道的唯一障礙……」

    太陽漸漸升到了頭頂,穿過大殿的重重阻隔,照在了殿中每一個人的身上。玄奘莊嚴肅穆的臉上就像鍍了一層金。

    下面寂然無聲,連咳嗽的都沒有,所有的人都被法師口中所宣的妙理折服了。

    一段經講完,玄奘照例留出時間來給大家提問。

    一個年輕人站起來說:「法師,我們都不太懂佛法,就是想知道,法師為什麼會在死屋裡活下來?」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都點頭,眼巴巴地看著玄奘,顯然,這是他們最想知道的。

    玄奘道:「所謂死屋的詛咒只是一個虛幻不實的影子,凡夫的毛病就在於把影子當成是真實的東西,於是妄想執著,最終害了自己。要知道影子就是影子,不管它看上去多麼像真的,它也不是真的。只有鏡光才是真常不易的妙體。明白了這一點,便會守住自己的本心,任它生生滅滅,而不動其心,自然也就無懼於祭司的詛咒了。」

    聽了這個解釋,眾人面面相覷,有的似乎明白了,有的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人站起來,自作聰明地說道:「我知道,法師

    是有定力的,很多聖賢都有這種定力,數息,持咒,一心不亂,外邪就奈何不得了。」

    玄奘搖頭道:「佛法之中有一個標準,就是十善業道。十善業道做好了,你的心裡就只有善,沒有惡,身心自然清淨,可得一心不亂,五通具足,哪裡會有不定的道理?否則,戒沒有做好,定就不可能成就。試想,一個人若是連五戒十善都還沒有做好,又怎麼能做到一心不亂呢?便是做到了,只怕也是邪的,不是真正的智慧。」

    「難道火神也是邪的嗎?」有人突然問道。

    「當然不是,」玄奘道,「火神是六道中的天人,天人的神通是怎麼來的?同樣是從十善業中得來。」

    那人又問:「既然火神也是善的,他應該也有定力了,為何他的詛咒傷不了法師?莫非法師的善業和定力超過火神?」

    見問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開頭,玄奘溫和地說道:「我們說火神是善的,並不是說,利用火神詛咒他人的行為也是善的。諸位要明白,火,絕不是用來傷害眾生的。作為天人的火神,必定會行十善業道,用他的神通給眾生帶來光明和溫暖。說到詛咒,如果有人用這個來傷害無辜,那麼此人即使擁有神通定力也必定是邪道。

    「世間最大的問題莫過於人心,最可怕的也是人心,所以《罵意經》中有這樣一句話: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活十方天下人,不如守意一日。人得好意,其福難量。一個人的心若是正的,自然會得定,小小的詛咒又怎麼能傷得了你呢?」

    這話聽起來通俗易懂,眾人頻頻點頭,最初提問的那個青年當場說道:「法師之言令人心悅誠服,我想在法師這裡皈依,可以嗎?」

    「我也想皈依。」又有人喊道。底下的人紛紛起身上前,將法師團團圍住。

    「善哉!」玄奘合掌誦道。

    一位老者擠到前面,興奮地說道:「法師啊,我以前也是個佛教徒,颯秣建國常年不見高僧講經,我還以為佛法已經湮滅了呢,想不到今日又見到了。」

    「阿彌陀佛。」能在這個不信佛教的國家見到佛教徒,玄奘自是極為喜悅,合掌施禮。

    「法師可知道烈火涅槃嗎?」那老者又問。

    玄奘怔了一下:「聽說過。」

    「法師覺得,那是不是拜火教與佛教的結合呢?」

    「不是,」玄奘回答道,「那只是一種附佛外道。」

    「不不不,」老人搖頭道,「法師此言差矣!老漢我今年已經一百多歲了,想當年颯秣建國佛法昌盛的時候,我親眼見過有高僧主持的烈火涅槃,火光沖天,說不出的莊嚴神聖啊!法師您是遠來的高僧,佛法高深,我祈求您為我主持烈火涅槃,如何?」

    玄奘吃驚地看著這位老者:「老檀越,您的身體還很健康,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我曾經發過願,有朝一日我也要像那樣離開人世,」老人說到這裡,渾濁的眼睛裡閃爍出異樣的神采,「祈請法師幫我解除這塵世的煩惱吧!」

    玄奘搖搖頭:「對不起老檀越,貧僧不能答應你。」

    老人臉上立時現出失望的神情:「為什麼?」

    「因為佛門弟子不能做惡業的幫兇,」玄奘耐心地解釋道,「所謂烈火涅槃,只是附佛外道,並非真正的佛法。人身難得,偏偏又如白駒過隙般短暫,用這寶貴的時間精進修行尚且不及,又怎麼可以自戕生命呢?」

    「你胡說!」老人突然發作起來,指著玄奘厲聲喝道,「你這小子才多大年紀,就敢妄論什麼佛法不佛法的?我看你才是附佛外道!你你你,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說罷,氣沖沖地轉身而去。

    玄奘目光憂鬱地望著他的背影,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佛法的無力……

    正值三伏天,凶狠的太陽蒸烤著大地,每個人都出了一身的汗。特別是道通,雖然有師父和師兄無微不至的照顧,還是覺得痛苦異常,不停地呻吟著。

    道誠對玄奘道:「師父,弟子看寺後院落裡有幾株高大的樹木,濃蔭蔽日,又有微風吹過,不如把小師弟抬到那裡去納涼如何?」

    「也好。」玄奘點頭道。

    於是,道誠喚來幾名軍士,在後院樹蔭下鋪上氈毯,又將道通背過去,放在氈毯上。

    涼風習習,道通微閉雙目,看上去平穩多了。摩咄等人也全都跑到了樹蔭下。

    「果然有風!」摩咄抬手擦著汗道,「要是有什麼消熱解暑的東西,吃上一口就更好了。」

    「那裡不是有口現成的水井嗎?」玄奘指了指不遠處——那裡果然有一口古井,深達三丈有餘,井水清涼得像放了冰塊。

    阿克多和拉卡納搶先上前,提出一桶井水,玄奘取出濾網,慢慢過濾,然後餵給道通喝。

    「師父!」遠處傳來道信歡快的聲音,「你們居然躲在這裡享福,看弟子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說著手一揮,後面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趕著一輛牛車走了過來。

    牛車上有十幾個筐,分別裝著西瓜和甜瓜,每一個瓜都足有兩尺多長。道誠趕緊上前,幫那西域少年將瓜筐一個個地搬到地上,不大的院落裡頓時飄起一股甜香。

    「好大的瓜!」道誠驚歎道,「你從哪裡弄來的?」

    道信哈哈大笑:「這就是撒馬爾罕的特產啊!你們來得比我早,難道竟不知這裡有此等神仙

    之物嗎?」

    「這段日子事情多,沒顧得上嘛。」摩咄和兩名軍士也湊了過來,眼饞地看著筐裡的瓜。

    「現在你們有福了,」道信順手抱起一個西瓜拍了拍,笑道,「我實話告訴你們,這裡的瓜不僅個頭大得驚人,而且甜得讓人欲仙欲死!」

    「我說師弟啊,」道誠輕拍道信的肩道,「師兄知道你還俗了,可好歹你還是個佛門居士不是?吹牛也悠著點兒。」

    「誰吹牛了?」道信將師兄推到一邊,「我說的可是我真實的感受!算了不說了,你們嘗嘗就知道了。」

    玄奘走上前,向那位滿頭大汗的少年行禮:「檀越辛苦了。」

    「沒什麼沒什麼,」那少年趕緊擺手道,「這些瓜都是小人家裡種的,要是知道是供養玄奘法師的,小人就不要錢了。」

    道信過來,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我說你客氣什麼?咱們可都是商人,商人就要像個商人的樣子。對了師父,這位是奧多拉,他有個哥哥是經商的,今天一早,把我們的貨物一掃而空不說,還請弟子上他家吃了頓瓜。師父別看這奧多拉年紀不大,種出來的西瓜卻是又大又沙又甜,簡直出神入化!」

    「聽你們說得這麼熱鬧,我可饞了,來切了啊。」摩咄自告奮勇地操刀上前。

    「你急什麼?」道信伸手將這個年輕達官撥拉到一邊,然後麻利地挑了十幾個瓜,用繩子拴牢,吊放在那口深達三丈有餘的水井裡,「就這樣,冰它一頓飯的工夫,再取出來,就是神仙也享受不到的美味了。」

    「想不到你還挺會吃的。」摩咄悻悻地說。

    這時,卻聽那個叫奧多拉的少年訥訥地說了聲:「小人告辭了。」

    「別急,」玄奘對他說,「檀越陪我們坐一會兒,吃了瓜再走。」

    「不,不……」奧多拉顯然沒怎麼見過生人,有些緊張。

    玄奘笑道:「貧僧還有一些話想問。」

    「那,那好吧,」奧多拉坐了下來,「法師想問小人什麼?」

    「奧多拉,」玄奘想了想,問,「貧僧記得各地的拜火教都只有一個祭司的,何以你們國家會有三個祭司?」

    「我們國家原本也只有一個祭司的,」奧多拉說,「後來,又來了兩個,他們相互間爭啊斗啊,最後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三個祭司分別管理三牲。」

    「三牲?」

    「我們颯秣建國的主業就是三牲,」提到這個,奧多拉興致勃勃地說,「國王還有個古怪的愛好,就是喜歡看那些牲畜互鬥,有時還在宮門前的廣場上舉辦鬥獸會,看哪個牧場的畜生最厲害,國王就會賞賜他們很多的金幣。大祭司達什特專管駱駝,二祭司庫赫管馬,三祭司庫爾管牛,颯秣建國所有的牧場主都聽他們的。」

    「難怪他們叫這樣的名字呢,」玄奘道,「估計不是本名吧?」

    「我想也不是,」奧多拉說,「不過,我們這裡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本名叫什麼。」

    日頭逐漸偏西,天卻越發地悶熱了。騎兵們和商隊成員也都聚集到院子裡,在眾人的摧促下,道信終於將泡在井裡的西瓜一個個地提了上來,瓜皮被水一浸,更加鮮艷喜人,碧綠的花紋看上去生動極了!讓人怎麼也看不夠。

    玄奘心中暗暗納罕,這細細的籐,碎碎的葉,怎麼就能結出如此飽滿,如此壯碩的西瓜來?

    隨著幾聲清脆的「卡嚓」聲,西瓜被切成了一片一片,分到每個人的手裡。道通靠在師父身上,輕輕咬了一口,瓜瓤未到嘴裡就立刻化作了一團紅霧,那份甘甜與清涼令他精神一振,傷勢也似乎好了許多。

    「二師兄說得沒錯,」他說,「這瓜吃起來,果真讓人欲仙欲死。」

    「那還用說?」道信得意起來:「我跟你說啊小師弟,要找好東西,還得靠我們這些商人。只可惜這些瓜不能放,要不然我就買些帶到女兒國,保管賣個好價錢!」

    「師父,」道誠笑著對玄奘道,「你看道信現在鑽錢眼兒裡去了,越來越像那個賽裡茲了。」

    「喂!說什麼呢?」道信不高興了,「我可是正經做生意的,你怎麼把我跟那個奸商相提並論?」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玄奘對道信說:「其實颯秣建國的工巧技術堪稱絕妙,你可以買些小玩藝兒帶回去。」

    「果然還是師父有眼光,」道信讚道,「弟子也覺得那些東西很有趣,朵耶這幾天一直吵著要買呢。」

    眾人再次大笑,朵耶嬌憨地推了他一下,又說要吃甜瓜。於是道信親自操刀,又一聲清脆的「卡嚓」聲,甜瓜也被切成了兩瓣兒,綠茸茸的寶石般質感的瓜肉擁抱著黃澄澄的瓜子,在陽光下顯得一片燦爛。而那醉人的瓜香,更是飄得滿院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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