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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死屋 文 / 昌如

    「師父,」道通擔心地問道,「那間死屋裡會不會也有一條吃人的巨蟒?」

    「哪裡會有那麼多的巨蟒呢?」玄奘笑道,「你們不用擔心,那不過是一間土砌的屋子罷了。大祭司使用的也不是巨蟒,而是詛咒。」

    「詛咒是無形的,比有形的巨蟒更難對付吧?」摩咄依舊擔心。

    「你說得也有道理,」玄奘道,「詛咒使用的是心靈的力量,一個人如果不能戰勝自己,就會為其所傷。」

    「弟子明白了,」道誠說道,「弟子相信師父!」

    太陽下山了,玄奘告別道通、摩咄等人,在弟子道誠的護送下,前往那個神秘而又詭異的「死屋」。

    他自認自己沒有去晚,卻想不到國王與三位祭司比他到得更早,還有很多看熱鬧的百姓,小小的土屋四周聚滿了人。

    道誠皺起了眉頭:「這麼熱鬧!也不知國王和那些老百姓是盼著師父死呢,還是盼著師父活?」

    「你說呢?」玄奘含笑反問。

    這時國王已經在侍衛的簇擁下走了過來,玄奘上前合什行禮。而在他的身後,三位祭司帶著弟子們圍繞著一團火焰繼續作法。

    國王神情木然,只將手臂一伸:「法師請!」

    「大王請。」

    玄奘在暮色中走了幾步,又回身對跟在後面的道誠說:「你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晚,明晨來接為師就行了。」

    「是,師父。」道誠合掌道。

    祭司的儀式結束了,兩名士兵走上前打開了房門,門兩旁站了兩列武士。

    道誠站在不遠處,看著師父緩步朝那兩列武士中間走去,他青色的衣袍在風中鼓動飛揚。道誠眼睜睜地看著師父踏入門內,在房屋的正中盤坐下來。接著,那扇門便被關上了……

    「那幾個祭師也真可笑,我師父是再世佛陀,有著無窮無盡的福慧和無人能及的定力,豈是他們這些亂蹦亂跳的巫師能奈何得了的?」道誠騎在馬上,邊走邊想。

    雖然對師父很有信心,雖然不停地這樣對自己說,但那種從未見過的古怪儀式和大祭司尖利刻骨的詛咒聲還是讓他覺得有些心慌意亂,他信馬由韁,帶著一顆不安的心回到馬店,連門外多了幾十匹馬都沒在意。

    「請問這裡有乾淨房間嗎?」一個熟悉的聲音恰於此時傳來。

    道誠詫異地抬起頭,正看到老闆在跟一位年輕商人比劃什麼。

    「道信!」他大喊了一聲。

    「大師兄!」道信看到了他,興奮地跑了過來,「啊哈!我就知道你們沒走遠,原來真的滯留在這裡!還說我們走得慢,你們又快到哪裡去了?」

    「我們……」

    道誠猶豫了一下,正想說什麼,道信已經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什麼都別說了,快帶我去見師父!」

    道誠勉強朝師弟笑了笑:「師父不在這裡,你明早再見他吧。」

    「別逗了,」道信一臉不信的神色,「師父不在這裡,你小子卻在這裡?你不是一直跟師父寸步不離嗎?」

    道誠鬱悶地低下頭,一言不發。

    玄奘結跏趺坐於「死屋」正中,清容肅穆,舉身安穩,默默入定……

    他彷彿坐在一朵清淨的蓮花上,身邊是無盡的透明的虛空,層層佛光包裹著他,明亮而不耀目,令他感到安然自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法喜充滿胸中……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個陰森的聲音穿透了這片虛空,直接刺進他的頭腦——

    「是——時——候——了!」

    這聲音極其詭異,一下子便將他從禪悅之中拉回現實,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夜瀾人靜,除了濃濃的黑暗,什麼都沒有。

    難道,這是從心靈深處傳出的聲音?

    「看來,那個大祭司有點門道啊。」玄奘帶著幾分自嘲地想。

    他閉上眼睛,想要繼續入定,一時卻難以收束心神。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不知怎的,他竟想起了秣和城裡的那間小木屋。

    當然,眼下他身處的「死屋」與達米拉的小木屋完全不同,達米拉只是養了一群蠍子,刺人**。而這位大祭司卻使用強大的詛咒,攻擊的對象直指人的心靈。

    可惜,他找錯了人。這種心靈攻擊對於一個擁有**信仰的人來說,真的還不如一群蠍子管用。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使用這麼複雜的詛咒儀式?是算定心靈的傷害要超過**麼?

    玄奘默默地想,一個人的**和心靈,到底哪一個更脆弱?

    《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就是說,凡有相顯示,都不是真實的,都是虛假的,包括那個曾經給了他無數苦頭的肉身。佛說法四十九年,卻說自己未曾說過一字,便是此意。對虛幻的眾生說虛幻的法,只不過是方便而已。

    連佛法都只是虛幻,只是方便,更惶論一個巫師的詛咒呢?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看似強大的詛咒又何嘗不是一種語言遊戲?

    玄奘的心漸漸明澈起來,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大片明亮的空間,那是心靈的空間,廣闊而又溫暖……他知道,雖然佛性是無可言說、無相可表的,但是,如果離開

    了語言字的表達,人們又怎能瞭解和認識佛性呢?又如何修持證果呢?所以,雖無所說,卻又不離言說、不廢言說。

    但是,雖然有說,還是無說。因為諸法皆空,無有二性,皆不可得,以不住相故,不執著故。

    從前,須菩提尊者在山洞裡靜坐,諸天雨花供養,讚歎須菩提善說般若。須菩提說:「我於般若未嘗說一字,雲何讚歎?」

    天帝說:「如是。尊者無說,我亦無聞。無說無聞,是真說般若。」

    可見真正的般若是「大音希聲」的,是一般人無法領會的。

    佛陀所說一法不立,一無所得,一絲不掛,一塵不染。倘若有絲毫東西,他都是不究竟的。因為這個無相的實相,是容不得一點點東西存在的。猶如我們的眼睛,即使是一粒金屑,一粒鑽石,再貴重的東西,放到眼睛裡,也會消受不了,非排斥出去不可!要真正證得這個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來不去、不增不減的佛性,就要一切放下,無所得、無所證,才與妙體相應。

    心清淨了,徹底空了,真性方能顯露,才能顯發出廣大的妙用。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憶起當初在長安同道士們辯論的情形,那時的自己還只是執著於名相,玩一些字遊戲罷了,現在想來真是羞愧!

    其實,「有得」與「無得」才是外道與佛教的根本區別。佛教一無所得,不於心外取法,無修、無得、無證,一法不立;外道有法可修,有神通可得,心外取法,終不究竟。

    玄奘在這殊勝的經體悟中漸漸入定,只覺得心靈的空間越來越廣大,大到無邊無垠,大到無內無外,充滿了柔和的光明……

    天還沒亮,取經隊伍的成員就都來了,包括五十名突厥騎兵和道信的商隊。這傢伙禁不住道通的軟磨硬泡,乾脆用一輛馬車,把這個傷勢還很沉重的小沙彌也給拉了過來。

    國王帶著大臣和武士,也來到了死屋前。

    三位祭司和他們的弟子們站立在王宮隊伍的兩側。

    遠處,則是數千名好奇的市民,他們都想看看,那個傳說中的高僧,能否打破大祭司神秘的詛咒。

    幾千雙眼睛,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緊張地盯著霧靄中的那棟房屋,那扇木門。

    時辰快要到了,大祭司達什特來到門前,祝禱、念誦、舞蹈,一番儀式之後,他帶領弟子們站在兩旁,示意士兵們前去開門。

    國王緊緊地盯著這一切,握緊的手心已經冒汗了。

    數千市民大氣都不敢出,現場竟出現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屋門終於打開,人們看到,那個東方來的僧侶依然端坐在房屋的正中,他闔著雙目,象牙般的肌膚在晨光中發出淡淡的光澤,如一尊佛像般,不染片塵。

    還是沒有人說話,弟子們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隔了一會兒,玄奘仍是一動不動。

    大祭司冷笑一聲,踏步上前,想看看這個沙門究竟是死是活。

    剛走到門口,玄奘突然睜開雙目,雙眸中清澄流動,微笑著問他:「天亮了嗎?」

    這聲音不大,卻將達什特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在他身後,沙彌和手力們先是一愣,隨即歡呼起來,接著便是那些被奇跡驚動的市民,他們從未見過有人從死屋裡走出來過,一時間,呼喊聲、驚歎聲震天動地。

    太陽從蒼蒼群山之後露出幾道金光,隨即將消逝的黑夜交融,匯成貫通天地的曙光。

    玄奘身披一身晨露,瀟瀟灑灑地站在「死屋」門前,向眾人合掌致敬。

    道信帶著商隊成員前來拜見師父,玄奘微笑點頭:「道信,你走得可真快。」

    「弟子還是來遲了,」道信愧疚地說,「要是道信能走得再快些,小師弟必不至於受傷。」

    玄奘心中難過,黯然不語。

    國王卻滿面春風地說道:「法師你還說自己沒有神通,實在是太謙遜了!現在連死屋都奈何法師不得,這不是神通又是什麼?看來,本王皈依佛門,是選對了。」

    達什特臉色鐵青,走上前道:「大王不要操之過急,這個沙門受了我的詛咒,就算他有魔力護體,暫時不死,也絕對活不過三天!」

    「這……」國王看著玄奘,有些猶豫。

    「我說大祭司啊,」道信實在忍耐不住,走過來慢悠悠地說道,「你出了題目,我師父也應了。他能不能活過三天另當別論,至少這個晚上他是活過來了。那麼現在,是不是也該輪到我們出題了呢?」

    「不錯不錯,」摩咄也回過味兒來,「總不能都是你們出題,我們也想看看大祭司的成色!」

    「道信,摩咄,」玄奘制止道,「佛門弟子,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弟子知道,師父,」道信回身合掌道,「可是您沒見大祭司還不服氣麼?再說小師弟被他們害成那樣,總不能就此罷休。」

    玄奘一時無語。

    「好吧,」達什特傲慢地說道,「你們有什麼題目,只管說出來!」

    道信笑道:「如果我請大祭司去摘天上的月亮,大祭司定然辦不到。」

    達什特大怒,正要開口,卻被道信伸手制止住了:「我們佛門弟子都是講道理的,斷不會出那種誰也辦不到的題目去刁難人。這樣吧,我只出一個我自己能做到的讓你們做

    ,大祭司會不會心服口服呢?」

    達什特冷哼了一聲,心想我活了這把年紀,還從未見過佛教沙門顯示什麼神通。何況你連沙門都不是,只不過是個商侶居士,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法術?

    想到這裡,他抬起頭,傲然地說道:「好!你出吧。」

    道信笑道:「我這題目非常簡單,絕對用不著等三天才能見分曉。」

    達什特又是一聲怒哼,道信也不理他,接著說道:「待會兒我做一個動作,只要大祭司也能照樣子做出來,就算通過了。」

    看著道信憊懶的神色,達什特冷哼一聲道:「該不會是什麼不的動作吧?」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道信合掌道,「有大王和我師父在此,道信便是有天大的膽子,又怎敢做出什麼不的動作呢?」

    「那你就做吧。」達什特據傲地說道。

    國王與在場的全體國民都睜大了眼睛,想看看這個年輕商人玩的什麼花樣,做的什麼動作。

    道信一笑:「這個動作其實很簡單,就是反手從背後摸自己的後腦勺。」

    說罷,他自己做了一下示範,並且原地轉了一圈,讓所有方向的人都能看清楚他的動作。

    達什特哈哈大笑:「就這個?這還不簡……」

    「單」字還沒出口,他的臉色就變了,因為他的手向後一伸,距離自己的後腦勺還差一大截子,他努力將脖子後仰,依舊差得很遠。

    道信笑著搖頭:「大祭司可千萬小心,當心扭斷了脖子。至於腰腿扭了,那倒還是小事。」

    「哎喲!我的脖子要斷啦!」身著男裝的朵耶誇張地叫了起來,用小手在身後夠啊夠的,同樣摸不著頭腦。

    在場的一多半人都在嘗試著做這個動作,可都無一例外地做不到。他們不禁納悶地看著道信——這個年輕商人除了瘦一些、高一些以外,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啊,難道他的胳膊格外的長?

    看著那麼多人都在努力做著這個動作,玄奘也不禁宛爾,他不用試就知道,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道信又做了一遍,輕輕鬆鬆,還撓了撓癢癢。

    達什特的臉頓時變成了豬肝色。

    國王哈哈大笑:「大師身邊果然能人異士輩出啊!本王現在已至誠皈依,今後任何人不得毀佛逐僧。來人,去把那座劫布迦那寺收拾乾淨!」

    有人領命而去,國王又將目光轉向周圍的市民:「明日,本王要在劫布迦那寺裡鋪設金獅子座,恭請玄奘法師登壇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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