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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風波驟起 文 / 昌如

    玄奘心中一緊,朝國王合什拜了一拜就快步下殿,朝宮門外而去。

    國王也急了,不停地朝侍衛們喊:「備車!快給本王備車!」

    原來,玄奘入宮見王之時,道誠與道通這兩個沙彌逕自去買了點心,然後便想找個地方邊吃邊等師父。可是去什麼地方呢?王宮門前怕被人攆,回馬店吧,又遠了點兒,何況這麼點果子不夠分的。於是道通很自然地想到離此不遠的那座破舊不堪的劫布迦那寺。

    「雖然破破爛爛,可在山坡上居高臨下,可以看到師父什麼時候出來。」道通興奮地提議。

    「好是好,」道誠有些猶豫,「可師父提出不住寺院,定然有他的理由。你知道,這個國家不喜歡僧人的。」

    「師兄你怕什麼?」道通有些不屑地說,「他們喜不喜歡是他們的事,咱們本來就是僧人,僧人到寺院去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只要不干涉別的教門,他們又有什麼理由管咱們?師兄你若是害怕,乾脆換件俗家人的衣服穿好了。」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以至於道誠都覺得自己太膽小太婆媽了,心中羞愧萬分,當即同意。想想也是,那座寺院已經殘破不堪,就算這個國家不歡迎僧人,誰又會去注意一座破廟呢?

    於是,師兄弟二人有說有笑,直奔劫布迦那寺而去。

    寺院裡沒有法床之類的坐處,兩個沙彌先到大殿上禮了佛,又將佛前那張破舊的供桌擦乾淨,從新買的點心中挑出幾個漂亮的擺放在桌上供佛,然後便坐到殿前的丹樨上,邊吃邊聊。

    「可別都吃完了,」見道通吃得開心,道誠提醒道,「給師父和達官他們留一點兒。」

    「知道!」道通爽快地說道。

    就在這時,一群人舉著火把衝了進來。

    其實他們早就應該想到,這座寺院從院牆到佛像,到處都是焦黑一片,不就是用火燒的嗎?這個國家視佛教為邪惡的象徵,認為只有用火才能驅走邪惡重歸光明,是以見到僧人進入寺院,便燒你沒商量。

    看到這伙殺氣騰騰的拜火教徒,道通初時還不覺得怎樣,只是笑嘻嘻地站起身,合掌問訊道:「諸位檀越,小僧只是路過此地,見這裡有座寺院,就進來歇歇腳,拜拜佛,明日就走。」

    誰知這些人並不理會,只是齊刷刷地瞪著他們,道通摸了摸腦袋:「看來他們聽不懂吐火羅語,大師兄,還是你跟他們說吧。」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似乎是首領模樣的人把手一揮,數百人舉著火把朝兩個沙彌撲來!

    道誠見勢不妙,說一聲「快跑!」拉著道通就往後院奔去,那些拜火教徒高舉火把在後面緊追不捨。

    兩人翻過斷壁殘垣,回頭一看,不得了,後面追趕的人竟越來越多了!

    「我,我跑不動了!」道通覺得自己腸子都快跑斷了,弓著腰直往下蹲。

    「不行!他們追上來了!」道誠急道,「快跑!」

    「我實在跑不動了!」道通捂著肚子說,「師兄你會功夫,把他們打跑吧。」

    「不行!他們都是普通國民,打傷了怎麼辦?」道誠不由分說,一把將道通拉了起來,繼續跑。

    誰知道通腳下打滑,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道誠憑著慣性又往前衝了幾步,一回頭,卻見道通已被人按在了地上。

    「放了我師弟!」他立即折回,手中長棍一甩,將跑在最前面的兩個大漢敲倒在地。

    「這和尚還敢動手!」更多的人衝上前抓他,道誠舞動長棍,又放倒幾個,卻發覺自己與道通之間,隔的人越來越多。

    「師兄快跑啊!」道通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口中只是大喊,「叫師父來救我!」

    道誠一怔,他知道,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從這麼多人手中救出道通的,若是一不小心打死了人,自己還理虧。眼下只有先去找師父,再做打算。

    想到這裡,他一咬牙,「啪啪」又是兩棍,將已經欺到身邊的幾個人放倒,然後撒開腿,直奔王宮而去。

    玄奘出宮門後便直奔馬棚,快步跑到銀蹤身邊,解開韁繩,一翻身上了馬,喊聲「快跑!」那銀蹤便如一道閃電般衝了出去。

    在他身後,道誠、摩咄也分別上了馬,道誠沖摩咄喊了聲:「你去馬店喊人!」便徑直追了過去。

    「你們快點!給我備車!」在他們身後,國王一迭聲地喊道。

    破舊的劫布迦那寺裡,人潮湧動,火光沖天,十六歲的道通被剝光了衣服,張開雙臂,赤條條地捆在一根木架上,火把的光映在他慘白的小臉上。

    數十名拜火教徒站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光溜溜的少年:「小和尚別急,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你們的佛祖了。」

    說話的人鼻青臉腫,顯然是被道誠那幾棍摔得不輕,他冷笑著,將手中的火把湊近道通。

    只聽「嗤」的一聲,赤紅色的火苗舔上了少年光潔的身體,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道通痛得慘叫起來。

    那人仰天大笑:「小和尚皮光肉嫩,燒出來的味道還挺好聞。查卡,你也來試試。」

    「好啊,薩裡西,」旁邊一人笑著上前,讓火苗燎著少年的一條手臂,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這因疼痛而劇烈顫抖的身體,「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要是另外一個也抓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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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薩裡西想起自己被拌的那一跤就惱火,咬牙道,「會抓到他的!」

    一面說,一面將火把往這少年的胸背、大腿等部位燒去,隨著「嗤嗤」的響聲,他扭曲的臉龐在白煙中時隱時現……

    雖然還相距甚遠,但玄奘已經能夠聽到道通聲嘶力竭的慘叫聲,他手提韁繩,雙腿緊緊夾著馬腹,催促著銀蹤朝劫布迦那寺跑去。

    道誠的馬沒有銀蹤快,他急得直喊:「師父——等等我!」

    玄奘理都不理,策馬狂奔,耳鼓裡裝滿了道通的叫聲。

    道通,你一定要堅持住!師父就來了!

    「小和尚,要不要燒燒你的小鼻子啊?」兩個拜火教徒各拿一枝火把,一前一後逗著這個少年。

    「不要!不要啊!」道通拚命搖頭,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哭喊著,「師父啊——」

    「你師父不會來的!」薩裡西獰笑著,一面說,一面拿著火把一點一點耐心地燒,「來了也一樣會被我們燒死!」

    道通身上的皮膚已經被燒爛了一層,裡面紅色的肉也被燙起了火泡,他痛得昏死過去。

    這麼多年來,颯秣建國難得碰到一個沙門,今日好容易碰到兩個,還逃了一個,而且逃走的那位手中棍子邪門至極,竟拌倒了他們數十個人,至今還覺得腰酸背痛,這更激怒了這些人。見這小和尚昏迷過去,忙命人取過一桶水,澆在他的臉上。

    道通睜開眼睛,身體微微顫抖著——他已經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算了算了,」人群中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他還是個孩子,別再折磨他了。」

    「是啊,給他個痛快的吧。」

    查卡看著道通:「小和尚,你想要個痛快的?」

    道通無力地點著頭,他已經痛得受不住了,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好,成全你!」查卡一揮手,旁邊便有人上前,將一大桶酒倒在他的身上。

    濃烈的酒精刺激了傷口,道通再一次嘶聲慘叫起來。

    「別擔心,小和尚,再過一會兒就不疼了。」薩裡西說著,便將火把湊了上去……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怒喝:「住手!」

    道通猛地抬起頭來:「師父——」他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一匹雪白的馬呼嘯著衝進人群,尚未停穩,馬上的僧人已經跳了下來,叫一聲「道通!」便撲到木樁前,去解那少年身上的繩子。

    「師父……」道通抽抽嗒嗒地哭著。

    玄奘心中憤怒至極,他看到這孩子的手臂、大腿、胸背都已被嚴重燒傷了,這些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一個孩子!

    「好!又來了一個和尚!」薩裡西與查卡獰笑著,一左一右,伸手便去抓玄奘。

    誰知他們的手尚未觸到這沙門的衣角,突然斜刺裡伸出一根長棍,「啪!啪!」兩聲,分別打在兩個人的腿上。

    其實這棍子的厲害他們兩個早已知道,也在心中暗暗防備著,想不到還是沒能躲開,只聽得「撲通!」「哎喲!」兩聲,一個摔了個狗吃屎,一個摔了個背朝天!

    兩人艱難地抬頭,正看到道誠手持長棍,一臉寒霜地站在他們面前。

    玄奘終於解開了道通的繩子,小沙彌一頭撲到師父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哭喊道:「師父——」

    他的臉上又是淚又是汗又是水,一肚子的委屈都湧了出來。

    玄奘抱著這個遍體鱗傷的弟子,也不禁落下淚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才好。

    這時,他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是從道通身上發出的,熏得他有些頭暈目眩,看來,只消再晚來一會兒,這孩子就將在烈焰中化為灰燼了。

    一念及此,心中便後怕不已。

    這時,薩裡西和查卡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喊道:「快!把這幾個和尚給我抓起來!」

    「是!」旁邊上來幾個人,手中拿著刀棍繩索等物,撲了上來。

    道誠將手中長棍舞動起來,稍稍靠近點的,都被拌倒在地。現場霎時間變得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大王駕到——」

    騷動的人群安靜下來,人們自動讓開一條通道,赭羯武士們站成兩排,簇擁著國王走了進來。

    「怎麼回事?」望著地上那些東倒西歪的人,國王皺眉問道。

    「稟大王,」薩裡西跪下道,「來了幾個野和尚,敗壞我國教化,還打傷了我們的人!」

    國王又將目光轉向玄奘,而玄奘根本就不理睬這問訊的目光,他全部的精力都在道通身上。

    這小弟子傷勢沉重,在師父懷裡哭了一會兒,就又昏迷過去。玄奘拾起地上的僧衣給他遮體,看到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燙傷,滾燙的淚水不住地滴落下來。

    「大王明察!」幾個被道誠摔得鼻青臉腫之人一齊跪下,「抓住這幾個和尚嚴懲,替我們作主啊!」

    「大王,」道誠見師父也不辯白,只得踏前一步,合掌道,「我們是遠來的僧人,師父進宮見王,我與師弟二人在此等候師父,說起來也是貪圖此地清淨,

    並無任何越禮之處。不想這些人突然衝進來,不問青紅皂白,就要燒死我們,若非小僧使棍拌倒他們,只怕現在我們師兄弟二人都已經化為焦炭了。」

    這時,摩咄也帶著阿克多、拉卡納以及五十名突厥騎兵匆匆趕到,一見眼前情形,立即嚷道:「大王您也看到了,這位小師父是玄奘大師的弟子,看被他們燒成了什麼樣子!」

    國王走到近前,看了看道通身上的傷,他臉色鐵青,大喝一聲「來人!」

    數十名武士應聲趕到。

    「把這兩個狗才給我捆起來!」國王指著薩裡西和查卡道。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嗡嗡」之聲。

    「你們,去召集全城百姓到這裡來,本王有重要的政令要宣佈!」國王又對身邊的兩個內侍吼道。

    內侍領命而去。

    看到國王臉上的怒氣,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人們不知道國王想要幹什麼,哪敢再開腔說話?

    除了風聲,破廟前再無半點聲響。

    「達官,」玄奘回過身來,對摩咄小聲說道,「道通傷勢嚴重,不宜拖延。你先帶他回馬店去,延醫治療。」

    「是,法師。」摩咄輕聲答應一聲,便招呼身後的軍士一起去抬道通。

    「不,我不走!」剛剛清醒過來的道通又緊緊地摟住玄奘,「師父,別離開我……」

    玄奘心中一酸,俯身道:「道通莫怕,你先跟達官回去療傷。放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過一會兒,師父就回去看你。」

    「那,師父你快些回去……」道通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

    「好。」玄奘含淚點頭。

    摩咄與幾名騎兵帶著道通走了,這時城中百姓已陸陸續續來了千餘人,在寺前空地處站成一片。

    國王攜著玄奘的手,走到石階上,向眾人宣佈道:「自今日起,本王決定放棄拜火教,皈依佛陀!」

    「哄」地一聲,底下的民眾頓時炸開了鍋。一個國王,見到一個僧人,就改變了自己遵循多年的信仰,這實在太令人意外了!

    國王雙手往下壓了壓,制止了下面的喧囂,接著說道:「這位,是大唐來的玄奘法師,本王剛剛接受了法師的授戒,成為他的弟子!」

    「嘩——」底下的聲音更大了。玄奘的名字在西域和中亞地區已經非常響亮,人們紛紛打聽——

    「這就是那個能讓野狼聽法,能令河水倒流的玄奘法師嗎?」

    這時,國王威嚴的目光已經掃向地上那兩個被捆綁的人:「可是這兩個狗才,居然敢對法師的弟子無禮,不問青紅皂白就施以火刑,火神也容他們不得!今日,本王要將他們的手砍掉。你們——可有不服的嗎?」

    下面的人群第三次大嘩,一片「嗡嗡」之聲,有說應該的,怎麼可以燒玄奘法師的弟子?有說不服的,以前不都是見了僧人就燒嗎?憑什麼這次就要處罰得這麼嚴厲?

    「刷」地一聲,國王抽出身上的佩刀,隨著他的這一動作,周圍一眾赭羯武士也都把刀抽了出來。

    現場再一次鴉雀無聲。兩個被捆之人都瑟瑟地發起抖來。

    「大王,」玄奘雙手合什,平靜地說道,「毀人肢體,如此嚴酷的刑罰實在有違佛門慈悲為懷的本色,大王既已是佛門弟子,還請三思。」

    國王看著玄奘:「那位小師父現在生死未知,法師居然還為他們求情?」

    玄奘傷感地垂下雙眸:「道通不幸,玄奘心中自是痛楚萬分,可像大王這般處罰,只不過是又增加了幾個不幸之人,並不能減輕道通的痛苦。」

    「是嗎?」國王笑了笑,「是不是在佛門看來,做了壞事的人都不應該受到懲罰呢?」

    「當然不是,」玄奘答道,「但佛門會給人留下懺悔改過的機會。斷人肢體,這懲罰實在太過了。」

    「機會?」國王冷笑道,「這些人如此無禮,法師還給他們機會!」

    「大王,」玄奘合掌道,「每個人都需要更多機會,尤其是在做錯事的時候。神佛如果不給人機會,茫茫人海,有資格活下來的,又有幾個呢?」

    這話一出口,周圍的人都頻頻點頭。玄奘的寬仁與氣度,讓眾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佛法的慈悲為懷,台下的百姓心態漸漸平和下來,全場一片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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